第一百四十四章: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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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公?!我呸!去他娘的大公公!小不要臉的,還得叫我一聲‘姑姑’呢!我看他的麵子?!呸!我看他的油茶麵子還是看他的綠豆麵子?!這個死小耗子在老身我這兒沒麵兒!”剛才還打嗬欠的竺嬤嬤立即困意全消,抖擻精神,恨不得把大公公拖來抽上幾雞毛撣子。“我呸!”
見她突然罵得如此激動,我自知闖了禍,趕緊上前勸阻,“哎,嬤嬤,我就那麽一問。是我說錯了,您罵我別罵別人!您老德高望重的,這可不是您老人家該有的作派啊!剛才還嫌棄我嘴不幹淨呢!”
竺嬤嬤運足了氣,又朝著窗外狠狠來了一句響亮的“我呸!”
“好了,好了,嬤嬤,消消氣!我本來今天是來賠禮道歉的,是給您消氣的!”我點頭哈腰地在她麵前勸著,我總不能給她跪下呀。
“我呸!就你這賠禮道歉,我不點破就罷了,你自己還真好意思說啊?!”竺嬤嬤罵道。那雙昏花的老眼都被我氣亮了。
“唉……”她既然不肯給我留這份虛麵子,我也就索性說了真話:“嬤嬤呀,您都這麽實在,當晚輩的也就不裝了!我是這麽想的:讓您老到牢裏走了一遭這事,雖然不漂亮,但是審過了沒事放出來了,大家反而都踏實!我心裏確實沒覺得多對不起您!再說了,那天晚上您就那麽走了,我真是想起來就氣!您老人家穩穩當當這麽多年,那天究竟是怎麽想的呢?留我在那兒,能伺候出好伺候來麽?!就算我不值得您老人家操心,您也得給太子殿下留點體麵吧,我這樣的去端茶倒水,像什麽話?!讓太子妃娘娘怎麽看咱這宮裏!”
說到這裏,竺嬤嬤倒是短短冷笑了一聲:“那時候,誰留那兒誰沒好兒!我才不留下!”
“……”我被她噎得一時沒話能頂回去。什麽叫“沒好兒”?這是哪兒來的講究?要說我現在這幅樣子,離“沒好兒”也不差什麽了——可是這跟在靜思堂留下伺候有什麽關係?
竺嬤嬤下巴微微一抬,帶著些憐憫的眼光看著我,笑道:“你們這些傻瓜蛋啊,成天就知道擱那兒紋絲不動地一站,凡事就不再走心了!平時又進不到各位娘娘的宮門裏麵,弄得一個個都這麽大了還不懂人事兒!”
“懂什麽人事兒?”我一屁股坐回她炕沿上,抱拳道:“今天晚輩還就請嬤嬤指教一番人事兒!”
“衝誰這麽橫呢?!”竺嬤嬤又拈起瓜子來,慢條斯理地說:“這太子妃也是個年輕女孩兒家,都說‘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本來就提心吊膽的,再老想著外間還有個人,使勁兒扭捏顧忌起來,還能好得了?”
“什麽好得了?”
竺嬤嬤臉一拉,隻罵了一句“說你不懂人事兒”就不再理我了。
她不說,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懂了,臉都跟著發緊了。一想起那天在靜思堂的情形,我就渾身的尷尬,趕緊岔開了話題,衝這個老婆子埋怨道:“行,您老說什麽都有理!那要走,您老人家也喊上我一塊兒走啊!”
“嘿,又犯渾了!還真能一個人也不留啊?!她帶的那一幫人不知根底,皇後娘娘不讓放進去早了。就老身我早在裏麵伺候著她,教著她坐床什麽的來著。她一起根兒就知道我在那兒!你們倆是後過去的,又一直站在在外麵。她一沒看見,二也琢磨不到堂屋裏還能站著倆放哨的!”竺嬤嬤說著說著又笑了,兩隻老眼還帶些頑皮地瞅著我。“當然了,為太子爺大婚那天的事兒,老身也不是沒後悔過!留了你們一個姑娘一個小子在那樣地方,過了沒幾天,你倆人就出了那檔子事丟了官兒……”
“我呸!”
看見我一下子生了氣,她愈發咧著兩排不太白了的大牙齒,笑個沒完。“要不是你後來又把這點子官兒做回來了,我還真以為這事兒得怪我!”
“我呸!嬤嬤,那是有人想升官想瞎了心在那傳謠,為了揪出是誰來,我們就將計就計……”
“嗯,將計就計!真是條好計!鵟英領他個男人家,在外麵行走是無所謂。事情過去了誰管誰呢?可是你在這後宮裏圈著,怕是得一直頭頂著這泡爛汙了!我老人家今兒也行善積德勸勸你!這官兒當當得了,沒多大意思,別真拿自己當什麽幾品大員!差不多就趕緊出宮,洗白了過自己日子去!在這宮裏攪和的事情越多越不得出去,當心到時候也給送到莊子上!好了,不早了,趕緊滾!”她說著又打了個大嗬欠。
“晚輩告退,嬤嬤好生將養!”
“哼,我且得活著呢!你放心,你告老出宮了也還得來我這兒打聲招呼!見著那小二子告訴他,好好當自己的差,別給我找事兒!滾!”
從竺嬤嬤那裏出來,空氣裏一片濕潤的塵土氣味,看來剛才說話的功夫裏,天上果然是下了一點兒小雨。
這時候不冷不熱,正好舒服,我慢悠悠地甩著手往查崗的路上走去。
竺嬤嬤在宮裏從十幾歲一直熬到現在,換過許多差事,伺候過不少娘娘。雖然不曾婚嫁,想必也是非常地“懂人事兒”了,否則娘娘也不會在太子大婚這麽重要的日子裏點她這把老骨頭去伺候。
剛才她一提到“穢亂宮闈”那回事,我就慌亂了,弄得現在還沒完全明白,怎麽叫“誰在那兒誰沒好兒”。太子妃將來在宮裏的每一夜,外間都會守著個上夜的宮女。她從小應該也是這麽過來的,再不自在也得習慣。再說,難道有人在大喜的日子還揣著一肚子氣去記旁邊下人的仇麽?
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杞人憂天地愁起來——從那天的情形看,太子好像是揣著一肚子氣啊!
這些事情不該瞎猜,我趕緊揮散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可剛才我說著說著話,怎麽就突然急眼了呢?!
我本來以為自己並不在意自己在這宮裏的“清譽”,現在看來還是很在意的。
可是又能怎麽辦呢?不過宮裏有那麽多比我重要的人,比這重要的事情,大家還是會像忘了多鈴兒,忘了薛花兒,忘了“祥瑞”那樣,把這丟在腦後吧。
我先前沒料到今天晚上會聊到師父。
師父在宮裏二十多年,走了之後,沒多少人再提起她。我們自己偶爾提起她來,有幾個人還對她在一些事情上的苛刻有些微詞,也沒有別的不好的事情。可是今天晚上得知,她走出宮門之後並未自由清閑,可能被送進了厚福莊那個沒有宮裏豐足反而比宮裏更容易受氣的地方,我心裏就憋悶得厲害。
我師父才沒有虧心事!隻不過是知道了別人的虧心事罷了!
想到隻有到快過年時候,宮裏才能派人到厚福莊上去,我就恨這天還不熱得再快些,日子還不趕緊過了夏入秋。我今年要親自帶人去送賞賜。
就算沒法進去見到她,好歹也能給那裏看守的護軍打點些銀錢東西,讓他們對裏麵那些老人厚道些。
夜深人靜,隻有小風吹得各處竹葉子樹葉子沙沙作響。
我的師父啊!
我那又威風又穩妥的師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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