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四皇子拖去上書房的路上，一直覺得有個小姑娘在鬼鬼祟祟地跟著我。等我把四皇子放下，折回來找她，她自報是臥霞軒的宮女，說姚美人一定要傳我本人去說話。

    我竟然忘了還有個她！

    平日樸素的臥霞軒如今已非比尋常，內外宮人的臉上都掛了喜色，連牆頭上爬的金銀花都開得洋洋得意。姚美人坐在正殿榻上，背後靠的一大隻粉紅緞子軟枕和腿上搭的一大床粉紅緞子夾被都是嶄新嶄新的，映得滿室雲霞燦爛。我行完禮，抬頭正撞上她的眼神。那張鵝蛋臉緊緊板著，仿佛在說“看你今日還敢怠慢！”

    我想了想，決定先把那套虛禮補上，重新拜下去，好聲說：“端午那天還未來得及向美人道喜，今日補上！恭喜姚美人！”

    姚美人歎了口氣，懶懶地抬手驅走了周圍宮女，隻留下一個，可能是那天一起去我屋裏的心腹。她嗔怪著說：“我若今日再提讓統領護我周全，統領可答應？”

    我直截了當地回答：“今日起臥霞軒周圍護衛人數加一倍，美人可滿意？別的事情，微臣真做不了。”

    她瞪了我一陣，無奈地歎了口氣，說：“統領在宮中時日比我長，可有相熟的、信得過的太醫舉薦？”

    我坦然搖了搖頭。“平日我們生病都不勞煩太醫。美人難道要去尋給我們看病的那三腳貓藥嬤嬤？”

    姚美人低下頭，深蹙蛾眉，擰了好一陣被角，最終憂傷地點點頭，嘟囔道：“那就她吧！”

    “什麽？！”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讓這位嬤嬤過來吧，否則我不放心！”

    我為難地說：“美人啊，我們這位嬤嬤年輕時候是個侍衛，這些年自己胡亂學了點醫術，治點日常頭疼腦熱還湊合，真不算是個醫生！”

    “有個略懂醫藥的總比沒有強。”她歎著氣，把自己手上那隻翡翠鐲子撥來撥去。

    “美人，這事情可千萬玩笑不得。這位嬤嬤一生在宮中效力，自己從不曾婚配生養，也沒有開過這安胎的藥方，萬一好事弄成壞事呢？”我怎麽想都覺得這事情行不通，幹脆說：“那日太醫不是說您胎像穩固麽，美人何苦這樣徒增憂慮？”

    “我不信他！”她低著頭，紅著臉，委屈地嘟著小嘴——可是這幅小模樣擱在我身上不管用啊！我猶豫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問：“能當上太醫的，不說是全延國，起碼是全辰都醫術頂尖的。這些人您不信，去信我們的一個老嬤嬤？！姚美人，微臣冒昧，可您真不是自己嚇唬自己？”

    姚美人回頭朝宮女使了個顏色，宮女立刻去捧上一個錦盒來。“這是我們家美人謝統領的！”

    又是這套！

    我動都沒動。“美人，別這樣，咱們得講理！”

    宮女打開錦盒，抖出一塊精美的絲帕，四角用五彩絲線和金銀絲繡著精美的吉祥花紋，中間留白的地方滿是褐色的小字。“這是美人蘸著那藥汁抄下來的方子，統領悄悄拿去給那位嬤嬤驗看。過後，將這帕子一洗，字跡便無影無蹤了。”

    我哭笑不得地把這方手帕疊好揣進懷裏。姚美人看來是成天很閑，可真夠能想花招。

    可是藥嬤嬤的本事真的能對付太醫院的太醫麽？

    這事情要說合適，恐怕還是得花窖裏那位蘭小九！

    這個想法剛蹦出來，我就趕緊按了回去。這可不行，姚美人的閑事我本來就不想管，怎麽能把這個見不得光的人扯進來？！

    正在猶豫的時候，姚美人掀了被子，緩緩從榻上站起來，兩手按著還看不出什麽的肚子，淚汪汪地望著我說：“統領，這孩子的性命可就托付給你了！”

    這句話說得我像是啞巴吃了黃連，心裏萬般不願又不便開口拒絕。

    她卻飛快地接上一句：“統領不說話，我就當統領答應了！”

    哎呦喂這位美人你怎麽這麽聰明？！我好不容易咬緊了牙關沒罵出來，忍不住抬眼帶著怨意瞪著她。和她眉毛打架的工夫，我不經意看見了她這張坐榻背後擺的兩大盆奇異花卉。蔥綠茁壯的莖葉長得有人的肩膀高，挑滿了粉紅和淡黃兩色小花攢成的花球。我從沒見過這種花，好奇又謹慎地問：“敢問美人，這花是什麽來曆？”

    姚美人轉臉捏過一枝嗅了嗅，不無得意地說：“這是敬王妃獻進宮來的端午節禮，叫什麽我不知道。隻聽說一共抬來八盆，昨日皇後單賞給我兩盆。”

    敬王妃？

    敬王常年在郊外別院“清修”。辰都敬王府的大小事宜和必要應酬都是王妃一人在打理，隻聽說這位王妃家世平平、容貌一般，做事也謹小慎微，生怕錯一點。每年除了過年那幾天，敬王在京城王府中居住，平時和敬王妃倒像是兩家人了。我思索了片刻，說：“美人可否賞一支花給微臣？”

    “統領這是何意？”

    “美人沒聽過民間有人把錦葵花叫落子花麽？！既然美人為龍嗣擔心得緊，這花兒草兒上也得小心些。這兩盆花不是宮裏種的，讓微臣拿去花匠那裏問問也好。”

    “哎，可不是？！快去！快去！”姚美人像是嚇了一跳，趕緊捧著肚子離開這張坐榻，躲到了遠處一張椅子上。

    她這副大驚小怪的樣子看得我哭笑不得。接過宮女從不顯眼處剪下來的一根帶花的枝條，我說：“既然美人托微臣辦事，那微臣少不得也要讓美人配合。要讓皇上答應在臥霞軒旁邊單獨多加侍衛，總得有個由頭。微臣到時候就去說美人昨天夜裏受了驚嚇，至於是什麽驚嚇，就由美人自己來圓了！”

    “好！好！”熱衷此道的姚美人頓時兩眼發亮。

    “微臣不打算囑咐別的侍衛一起摻和這些事，所以還求美人，故事別編太大了！”我辭別了姚美人，拿著那支花去了禦書房，在門外站著的小內監頂著滿鼻尖的汗迎出來告訴我，大公公說今日天熱，皇上精神不太好，若是沒大事就別過來了。

    我裝著糊塗的樣子，說：“麻煩公公替我傳給大公公一句話：下官知道不該隨便打擾陛下，可是早上姚美人叫我去說了些話，我便不知道這事算大算小了！”

    “就是剛有了孕的臥霞軒姚美人？！”他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是啊，還有別人？！”我衝他擠了擠眼睛。

    “那統領等下，奴才這就去問一聲。”

    過了片刻，內監就顛顛跑出來把我叫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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