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雖然大開著窗戶，卻沒有一絲風吹進來。皇上坐在一張古樸的竹椅上看折子，臉色確實比往日憔悴很多。前天夜裏吃了那麽一頓不舒服的宴席，是個人回去都會煩悶上幾天吧。皇上沉著臉不說話，除了滴漏，屋裏也沒有別的東西敢出聲。大公公在旁邊親手晾著茶飲，一個小內監在竹椅背後彎著腰慢悠悠打著扇子。我邁進這屋子裏來，也不由得小心了許多。

    “姚氏想鬧騰什麽？！能鬧到你那兒去？！”皇上第一句話就不太高興。

    “回皇上，姚美人說……”

    “無非是哪兒又不舒服了，想讓朕去看看她，可這種話怎麽變成你來說了？！”皇上提起朱筆，草草在奏折上寫了幾個字，氣呼呼地扔到一邊。大公公趕緊來撿著，放到已經批完的那一小疊裏去。

    “回皇上，姚美人還真沒跟微臣說這個！”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哦？”皇上抬起略微浮腫的眼皮，把剛要拿起來的下一本折子又放下了。

    “姚美人倒沒跟微臣說自己不舒服，卻說昨天夜裏受了驚嚇。受了什麽驚嚇，就扭扭捏捏不願說了。”我把編謊的事情徹徹底底推給了她。

    皇上興味索然地打了個嗬欠，拿起折子翻開，不悅地說：“還是要朕過去看她唄？”

    “哎，皇上，這個微臣就不知道了，姚美人隻跟微臣說自己嚇著了。”

    “怎麽嚇著了？”

    我苦著臉繼續胡扯：“不知道啊！問值夜的侍衛，都說沒發生什麽大事。隻是，微臣想著，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算沒什麽大事，姚美人許是隻讓個蝙蝠讓個耗子嚇著了，但要是因此落下什麽心病，那不還是對皇上的子嗣不利麽？所以，微臣打算，既然姚美人提了，就在臥霞軒那邊多加幾個侍衛，讓她寬寬心，這才來討皇上的旨意。”

    皇上放下折子，斜瞪了我一眼，算是點了點頭。

    我趕緊又捧上那支花，說：“另外，微臣去說話的工夫，看見姚美人宮裏擺著敬王府端午節獻進來的稀奇花卉。微臣想著，這花不是宮裏種出來的，終歸不放心，想著去趟花窖好生問問。”

    “準了！”皇上揉揉眼睛，把折子丟回遠處，伸了個懶腰。

    “謝皇上！”到底是關係到小皇嗣的事情，皇上答應得如此順利。我剛要謝恩退下，皇上卻從打扇子內監手裏要過了扇子，衝我說：“你這家夥別急著溜，給朕過來！”

    我趕緊往前挪了挪。

    “昨天晚上又關門唱大戲了？”

    “是。”我羞愧地回答。

    “你收拾底下人，朕不管。朕問你，你可知道朕為什麽不賞你？”皇上拿扇子輕輕敲了敲我的頭盔。

    “微臣無功有過，自然不能受賞。”

    “鳶卿何過之有？”皇上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還說起了文詞兒。看來是想狠狠地收拾我一番。

    我在自己腦袋裏刮了半天文詞兒，也隻說出來：“那日微臣體力不濟，若是皇上有大事吩咐，必被微臣耽誤了。”

    “因何不濟？”

    “因為……”我突然語塞，因為覺得這裏說什麽都沒用，無論是因為沒好好吃飯，還是因為心虛，事情都是差點被我弄砸了。

    皇上“咣”地一扇子敲下來。“是朕叫你不吃飯的？！”

    “不是！”我嚇得趕緊趴下。

    “看你還算明白。”皇上丟下扇子，對大公公伸了伸手。大公公立刻碰上一碗放涼的茶水。皇上喝完，重重放下杯子，甕聲甕氣地說：“端午事多是不假，可你自己說了算，不知道什麽事小，什麽事大？！不知道找人替你？！不知道自己抽時間吃飯？！若你是一味瞎忙，誤了吃飯，這便是蠢！若是故做那副辛勞樣子給朕看，便是奸！切莫覺得這是什麽巧宗兒，朕不吃這套！沒有功勞的時候，朕不看你那苦勞！”

    “皇上教訓的是，微臣謹記……”

    “不吃活該！”皇上氣哼哼地抖開扇子，自己呼啦呼啦猛扇了半天。

    這句話我不知道該怎麽接，慌亂之中答了個“是，微臣活該。”

    皇上手中的扇子驟然停下，我嚇得趕緊縮著脖子等著挨敲。但是皇上憋了半天還是笑了，罵了句：“你這無賴！”

    小內監伶俐地從皇上手裏拿回扇子，退到後麵輕輕扇著。皇上抖了抖袍襟，說：“那天鵟英領讓朕罰了！看你已經是那麽一副活不成的樣子，就沒罰你。以後自己小心著點而！皇後之前說你也沒說錯，今後送完琅兒就趕緊回後宮來，別老在外麵呆著，給自己惹麻煩！”

    “皇上……”我萬萬沒想到鵟英領被我那場意外牽連得受了罰，更沒想到學藝這事情也從此被掐斷了。

    “嗯？”

    “皇上，微臣犯了錯自然該罰，可是學藝那事情……”

    “過幾天再說。退下吧！”皇上撿起折子，衝我擺了擺手。

    “是，微臣告退。”

    我拿著那朵花往外走的時候，恰好趕上大公公也出門吩咐事情。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句鵟英領是怎麽受罰的。

    大公公滿臉不快地看了我一眼說：“禦前失儀，在承仁殿外跪了一個時辰。”

    我怎麽回想也覺得失儀的應該是一個大馬趴暈在殿裏的我，便多了一句嘴：“是我出了事，罰他做什麽？”

    大公公朝我狠狠翻了個白眼，說：“夠輕了！”

    “這……”

    “別問！”大公公語重心長地抖了抖拂塵。

    “可是……”

    “別問！”大公公突然動了氣，一個白眼翻上天去，氣哼哼地說了一句：“大姑娘家的……”

    “是，謝謝公公！”我雖然還沒明白到底怎麽回事，怎又突然出來了這麽一句“大姑娘家的”，但也不敢再多耽擱他的差事，趕緊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地方。

    左思右想一番，我還是覺得去找蘭小九看方的風險太大，若是藥嬤嬤濟事，能說幾句話讓姚美人放心，大家也都方便多了。可是，藥嬤嬤讓我大失所望，她捧著帕子看了半天才總算認全了姚美人寫的藥材名字，接下來說的一大篇話——不是我瞧不起她——連我這個外行都能聽出來是胡謅出來唬人的。

    我隻好揣上絲帕，趁著這支新奇花兒還沒蔫，拿著它去了花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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