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入骨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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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時候,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了下來。

    裴辛旖後半夜也沒有睡,而是打給了美國自己一個做創傷後心理評估的界內頂尖水平的朋友問她能不能飛一趟豫都,那頭的人聽說了這個消息,“你妹妹的事情當然不能馬虎,我現在就準備。”

    “嗯?你也知道了?”

    “你還不知道啊?”那頭女人說,“豫都都傳瘋了。”

    今天清晨,不僅“市著名女企業家裴辛旖親妹妹重新露麵,八年間杳無音訊”的消息登了報紙,內容很少,大多都是圖片,有一張顯眼的dna證明在上麵,更有“都家老先生都景止深夜逝世,死亡原因不明”的消息震驚了整個豫都,街頭巷尾都在談,誰都在疑惑,都老爺子向來身體都很好,怎麽可能突然就去世了,大概是被害,或者有什麽沒向外界公布過的隱疾,嘴上這麽議論著,心裏想的卻全是他一死,豫都可能要開始亂了。

    裴辛旖剛打給市內媒體壓住自己妹妹的事,壓得挺狠,給的條件也太過豐厚,談妥之後才邊回著都家的葬禮訃告邊下樓,電視開著,裏麵放著早間新聞,細碎的聲響有些讓人頭昏,播報都老先生的事情剛剛進入了尾聲,餐桌上早餐做好了,溫熱著,而裴傾站在落地玻璃前看雪。

    頭微微仰著,長發垂在腰處,過於瘦削的身形。

    “站了有一會了。”管家跟她說。

    年末這第一場雪真是大啊,鵝毛大雪紛紛灑灑,轉眼工夫已經到腳踝那麽高了,一眼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雪光刺眼,宛若冰雪城堡,很美好的樣子,仿佛像是這個城市這些年來的樣子,幹淨純潔。

    雪勢不見小,出行會有些麻煩。

    裴傾隻穿了一件睡裙,就算房間內不冷,這樣還是有些單薄,抱著胳膊有點受寒的樣子。她吩咐人拿過來一條毯子,親自給她披上,“當心著涼。”

    她微微側頭,“我對羊毛過敏。”

    “換條棉麻的。”她吩咐管家。

    而她還是看窗外的樣子,劉海遮住眉毛,還是很小很稚嫩的樣子,五官精致,皮膚白皙,下頜有一道極細的疤痕,不仔細看真的很難看出來。但眼睛裏卻總是有一股很沉重又複雜的內容,在溫熱的毛毯披在身上的時候輕聲說,“謝謝。”

    “早飯好了,”她說,“你從昨晚開始就沒吃東西,特意給你熬了粥,清淡一些,也對你傷口好。”

    她點頭,仍舊說謝謝。

    “你不用…”“其實我是騙你的,”她說,“我沒有什麽證明,也沒聯係什麽媒體,為了嚇唬你的。”

    “…”

    “我知道dna是你做的,今天報紙上也是你做的。”她說,“謝謝。”

    “dna…”“我知道你不相信,換誰都不會。”她的眉眼變得異常溫柔,“我能理解,你不需要解釋。信了就行。”

    她決定結束這個話題,“今天上午我需要出去一趟,你在家裏好好休息等著我,下午我陪你去警署,在這之前任何人給你打電話或要來接你走你都不要搭理,這個別墅安保係統很好,他們闖不進來,你不要管就行。”

    “是都老先生的葬禮嗎?”

    她知道很正常,新聞就在播,“嗯。”

    “我想和你一起去。”她說,“你昨晚剛認了我,今天出席活動卻沒有我,難道不會惹人懷疑嗎?別人會怎麽看待我們兩個的關係,甚至會懷疑這個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揣測咱倆關係就更加惡意。正好我去出現了,他們也就沒話可說了。”

    想的很周到。

    “而且…聽說都老先生是個好人。”她的目光又放到了窗外,很遠很遠的地方,聲音裏讓裴辛旖聽出了一股支離破碎,“我想送他最後一程。”

    ……

    ——對,根治邪惡確實很難,這世上也沒有絕對的正義,可是總要有那麽幾麵好的東西讓世人看到,這個世道才會太平。

    ——沒有人是絕對的好人,也沒有人是絕對的壞人。我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錯事,現在也做了很多好事。

    ——隻要你想,沒有什麽是不能做的。

    ——隻要你還有一點點良知在你的心裏麵,它就會牽引著你去做好事。

    ……

    窗外大雪還在下,落在黑色呢子大衣上的雪花融化,遠處雪光耀眼,管家撐著傘將她往車上送,風雪纏在身周,她全身都有些濕,長直發散著,劉海齊眉,很清冷又很清純的樣子。

    隻是總給人太沉重的感覺,不該是一個才成年的女孩,怎麽會有一身滄桑。

    裴辛旖上了車就在打電話。她沒有她這麽清閑,生活中大部分時間是在忙生意,更別提是軍火生意,刀尖上行走。

    可是一碰軟肋也散了,畢竟是女人,內心還是太柔軟了。

    她瞟了一眼新來的司機,眼生,三十歲出頭,看起來很穩重,隨後撐腮看著窗外,翻來覆去的想著這幾句話。

    平衡。中庸。追求。向善。

    她從前從未熟悉過裏麵任何一個詞。但那個聲音久久盤桓,聲息不止。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跟她耐心的講道理,像是開導一個弄壞娃娃的小女孩,也像是開解一個被青春期所困的少女。

    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葬禮設在豫都最大的教堂裏麵,白色牆身,黑色屋頂,哥特式建築,矗立在霜雪盡頭,裏麵穹頂畫滿歐式聖經彩繪,哀樂奏響,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零星幾個正報記者在拍照。整個禮堂充滿了悲傷的情緒。

    很壓抑。她跟在她姐姐身側,兩人都穿著黑色的長裙,進教堂後看到各界名流於此,好人壞人,君子小人,形形色色,但都是真心的。都老先生的景行行止真的很服人,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看過周身經過的每一個人。

    連總警司司嶄和情報局局長的江文井也來了。兩位氣宇軒昂的男人正在輕聲交談,都麵容顏嚴峻。這兩個人都是都先生曾經很關照看好的人,隻可惜現在成為了政界對手,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但也可以為都老先生暫時放下俗事,握手言和。

    室內的白色布置宛若窗外的大雪般淒涼。

    “唉,都老爺子這輩子也真是不幸,兒子孫子都死在自己前麵。”“是啊,白發人送黑發人。”“幸虧都先生是個孝孫。”“都老爺子真是可惜了。正是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呢。”

    長風穿過,她的發尾被吹起,看著正前方都老先生的遺像,笑容慈祥而溫和,和他曾經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很不一樣,但莫名的和諧,音容笑貌,一幕幕一幀幀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滾動。白色的大理石棺材安靜地立在幾步之外的位置,都魯爾就站在一邊,喜怒不明,美豔的未婚妻貝淺寧此刻素顏,臉色蒼白,麵容有些憔悴,輕聲安撫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