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帶疤的憨厚漢子也不問我什麽，隻是給我倒上兩大碗桃花釀。

    我們兩人相視一笑，紛紛舉碗一碰，放開肚子大口喝下。

    入口溫潤，仿佛一切疲憊，一切紛爭都在這桃花香味中散去。

    許是剛開門，天色太早，店裏生意有些冷清，那白衣女子隻是笑著站在櫃台後麵，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追逐打鬧。

    三眼兒從牆上取下一條正在晾曬的鹹魚，隨意掰給我一塊，拿來下酒。

    “完事了？”

    三眼兒問我道，卻也沒問我三清道教和化生寺的事。

    我點點頭，我說接下來我就準備走了，你走嗎？

    三眼兒重新給自己倒滿酒，喝了一口，笑道：“不走了不走了。在這兒挺好，這個世界沒了神佛，變得有趣多了。”

    我點了點頭，心裏卻感慨不已。

    誰能想到，當年那個為了業績跟我大打出手的三目真君，如今竟是變成了一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酒鋪老板。

    我看了那氣色很好的白衣女子一眼，嗬嗬笑笑道：“沒想到你把**元功竟是教給了她，怎地，雙宿雙飛啊？”

    三眼兒倒是好笑的拍了我一巴掌。

    “嗨，扯那麽多幹啥，我這不是怕她老了嗎？雖說她天資隻是凡人，但有我相助，修煉到第三重境界，得個數萬年的壽命不是問題。”

    三眼兒嘿嘿笑笑，摸了摸下巴道：“到時是去尋天材地寶，還是去龍宮求丹，再說吧。”

    我點了點頭，卻聽三眼兒故作深沉道：“我現在在這裏，也就握住了自己的將來。”

    我低頭一看。

    這貨手裏握著一條鹹魚。

    “牛逼了，也就是說你以後會成天天苦逼碼字的鹹魚唄？”

    我笑道。

    三眼兒低頭一看，頓時臉色羞赧道：“弄錯了弄錯了，本來想握著老大老二說的。”

    “那啥，老大老二，過來，叫叔叔。”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歡脫的跑過來，倒也不怕人，叫了我一聲叔，然後把我手裏的鹹魚拿著跑了。

    我笑著看著倆孩子跑遠，心說這倆熊孩子，真可愛，真想打一頓。

    抬頭看著那個沒喝多少酒，卻已經有些醉意的憨厚漢子，我忽然好羨慕他。

    所以我要回去。

    我要找紫霞。

    回頭也生倆小子，一天打一頓。

    不行，我打不過紫霞，紫霞回頭收拾我咋辦？

    這邊想著，我自顧自的嗬嗬笑了起來。

    憨厚漢子看著我如此傻笑，無奈的歎了口氣，心說這猴子幾日不見，怎地酒量變小了，這就喝醉了？

    憨厚漢子抬起頭來，看著那倆正在吵鬧搶奪那塊鹹魚的小子，笑道：“孩子慢慢長大了，有時候還埋怨我這個爹沒本事，人家私塾裏同學的爹都是一個個的大官，還有個是江湖上的大俠的兒子，威風得很。”

    我笑笑，心說這倆虎逼孩子，怕是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這個老實本分的爹有多厲害。

    以後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破舊酒肆的老板，曾身居天庭真君，更曾在半夜的長安正陽橋上，滔天魔氣如墨，與一隻猴子一同殺將上去。

    不過也好。

    我嗬嗬笑笑，說道：“挺好的，這樣挺好的。”

    三眼兒同樣笑道：“恩，我和娘子也商量過了，回頭等他倆長大了，我和她便用法術慢慢變老，然後老死，就此消失在人間，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個酒肆……”

    “至於這倆小子以後的造化，我也懶得管了。也不求他們大富大貴，也不求他倆修為滔天，娶個婆娘，過個平凡的安穩日子是最好。說不得，以後這倆小子到了另一個地方，還能喝到熟悉的桃花釀……”

    三眼兒仿佛已經醉了，在那兒嘮嘮叨叨說起了醉話。

    因為我倆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我們兩個人都變了許多，我再也不是那個隻知道揮舞著棍子衝上天去的傻猴子，他也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一心想要業績提幹的二郎真君。

    人生無奈事多，聚少離多。

    有如一口酒，辛辣無比。

    人生歡快事少，不如痛快喝酒。

    入口辛辣，入腹溫暖，隻留滿嘴餘香。

    桃花釀有桃花香。

    …………

    而此時，西天靈山上，悠然白雲上方的山巔之上。

    如來臉上沉穩不在，慈祥笑容已經化作鐵青，身體微微顫抖，眼中神色複雜。

    如來的雙眼中，震驚、憤怒……還有一絲死死壓抑的恐懼，糾結纏繞。

    “猴子……你竟然找到了……”

    “該死，毀我雜念……”

    “你為何不願成佛……如今你一消散，我這現世佛的位置非但不能圓滿，甚至……”

    “法身危矣！”

    如來聲音顫抖不已，話語間卻是混亂異常。

    仿佛他已被氣極，就連思維都紊亂起來。

    如何不氣！

    那一絲雜念，竟寧可身死，也要破掉自己的不死法身！

    許久，如來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兩眼緊緊盯住下方群山繚繞之外的蒼茫天地，天地一線間，不見太陽。

    烏雲密布，仿若垂天，朝著西天靈山緩緩壓來。

    西天靈山，乃是佛門聖地，因果匯聚，佛緣無邊。

    而遠處那朝著這裏趕來的遮天烏雲，分明是大凶之兆。

    上一次出現這種場景，還是十萬年之前。上次伴隨烏雲一同前來的，是一個身穿麻袍的蒼老身影，隨後便是一場大戰。

    如來眼中的駭然，超過了方才他感受到法身被破時的震驚。

    這一次，為何會有如此烏雲壓靈山。

    西天靈山上萬千佛陀齊齊湧上西天靈山之巔，站在如來身後，眼中滿是驚慌駭然。

    萬千佛陀看著那站在身前的如來，看著那魁梧的背影，仿佛稍感心安，隻是眼中憂慮恐懼不已，一個個站在那裏，麵色複雜的看著那壓向西天靈山的烏雲。

    有一股威勢，伴隨烏雲翻滾湧動，席卷壓向西天靈山。

    如來眉頭微皺，悶哼一聲，緩緩抬起雙手，胸前合掌。

    “阿彌陀佛。”

    如來低語佛號，聲音平淡。

    話音落下，如來身上的金色佛袍發出耀眼金芒，轉瞬間，有萬丈金佛，盤膝坐於西天靈山之巔。

    喚出法身的如來緩緩睜開雙眼，萬丈大佛身上威勢浩然而起，佛氣佛光繚繞開來，與那自東方湧來的濃密烏雲遙遙相對。

    有無數梵音低誦，自天地間匯聚而來，聲音縹緲，初時宛如風聲低吟，片刻間已如仿若洪鍾大呂。

    那股席卷向靈山的威壓也隨著萬丈大佛的出現，而停滯下來。與之一起停滯的，還有那自東方湧來的烏雲。

    如來眼神冰冷的看向那片烏雲，兩眼中滿是謹慎。

    難不成，是那個人重新歸來……如今鴻鈞老祖不在西天靈山，於過去界隱忍療傷。

    若真是那個人，今日的西天靈山，必定有一場大劫。

    站在如來身後的迦葉古佛也同樣目光凝重，兩眼徐徐看向那一片烏雲。

    透過層層烏雲，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身影。

    一個熟悉的身影。

    卻不是鴻鈞……

    “是他……”

    迦葉低聲喃喃。

    如來同樣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袍的身影。

    如來眼中的凝重散去，臉上的緊張之色化作滿是悲憫的微笑。

    他還是回來了。

    萬丈大佛雙掌合十，沉聲低語：“阿彌陀佛。”

    佛號所至，東方那一片濃密烏雲，齊齊散去。

    散去的漆黑烏雲之中，有一白衣僧人，手持禪杖，憑空踏步而來。

    那白衣僧rén miàn容粗獷，舉止粗鄙。

    隨著那萬丈大佛低語佛號，白衣僧人卻是麵無表情的停在了虛空。

    白衣僧人緩緩歎了口氣，眼神茫然的看向那一個立於西天靈山的萬丈金佛，微微低頭。

    白衣僧人單掌立於胸口，於虛空之中微點禪杖。

    “弟子金蟬子，今日破空歸來，願歸於西天靈山之位，以奉佛祖。”

    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平淡無比,傳於天地間。

    沒人看清他的臉色。

    西天靈山上的萬千佛陀，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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