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微月和惑妍的比試定在三天後。

    惑妍一心想在劍術上戰勝肅微月，理所當然想比劍術，但肅微月不想哪天醒來連媽都不認識，理所當然拒絕。

    商量後，比試的第一項定為“力”——以不具殺傷為先，以樓山國宗日常事項為題，便是砍柴！

    三炷香時間，誰砍的柴最多，誰就贏！

    因三日後，坤門老道要來樓山，觀舟真人便請他做見證人。雖然惑妍對砍柴命題有意見，但想到她身上的稱號仍舊小心應付。

    反而，那個人……

    惑妍紮馬步，肅微月做操。

    惑妍跳木樁，肅微月做操。

    惑妍搶了新弟子的砍柴活，肅微月還是在做操。

    弟子們暗地裏開設賭局，肅微月僅僅一個銅板，還是某個弟子不小心手滑掉的。

    肅微月第一次出現在齋堂，聽聞自己十賠一的輸局，額角青筋跳動，按捺心情勉強吃飯。本意上她不願聽見有人說她壞話，但知道這樣的賠率，藏在長袖中的手忍不住掐自己，原主這個賠錢貨，竟然如此不得人心！

    她把氣撒在原主身上，卻忘了比試這事由她挑起，至於，人心？

    毒瘤哪有什麽人心，配嗎？

    列清單都知道，她的敵人有多少，而她本身確實應了那句大實話——但凡這世上是個姓肅的，就不是個好東西！

    弟子們很少見到肅微月，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隻當她是皇城夢長蓮中某個貴族子弟，見她出現在齋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男弟子們說著說著，紅了臉，看向她的神色愈發奇妙。她很開心，這臉當得起“真國色”三個字！

    “啪。”

    惑妍放下木箸，當下黑臉，“食不語。這規矩是要重新學嗎？”

    齋堂瞬間無聲，眾弟子埋頭吃飯，再不敢多說一句。

    惑妍瞪一眼肅微月，自她那天後，這家夥像變了個人，敢和她嗆聲，不練武，來齋堂與人同食，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如果肅微月知道她的想法，一定會給她個讚！

    惑妍的視線太熾烈，肅微月不自在，吃了幾口想離開。惑妍忽然開口攔住她，她微微一愣，看向她，目光順著她的手落在桌上食盤。

    “國宗規矩，不準浪費。”

    肅微月想想，覺得對，又坐下吃飯，吃完又站起來，卻還是被攔下。她微微皺眉，眸中再無溫度，唇角漸冷。

    “我已經吃完。”

    “不，還有。”

    惑妍的手，指著桌上的一顆米粒。

    肅微月心想，看來，她又要和她杠上，她的出生就是專治各種不服。正欲開口反唇相譏，眾弟子後響起一道聲音。

    “妍師姐，師父常言律己，寬人。師姐此番，似乎有些過了。”

    肅微月偏頭看人，腦海裏冒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眾弟子身前傲然而立的男子，身著樓山國宗素色白服，他雖喚惑妍一聲“師姐”，年歲卻與她不差。白服下露出青色中衣衣領，容色並非給人刹那驚豔，但他站在那兒，他山之石可攻玉，似霧中遠山，神韻久長之美。

    應麓。

    肅微月的腦海裏想起這個人的名字，但印象不深，男人，在原主記憶裏除了朝堂上的那些老頑固沒有別的。

    她的男人，一個沒有！

    惑妍看了應麓一眼，眼簾低垂，“三師弟，怎會在此？昨日不是下山接坤門老道了嗎？”

    應麓說，“老道會晚一天。本想用了午膳就去，不想師姐……”

    “我不過就是隨口說說，鬧著玩的……”

    肅微月垂眼一瞧，那麽凶的妮子竟然在扯衣角，兩人的氣氛著實讓她內心一蕩，一幕幕情愛畫麵鋪陳開來，忍不住一樂，噗嗤笑出聲。

    眾人看她，她板起臉正經地說，“嗯，既然是鬧著玩的，我便當做飯後消食，我還有事，不打擾二位討論師父口訓一事。”說完，轉身開溜，踏出齋堂門檻時哈哈大笑。

    ＊

    肅微月隨著觀舟真人在山門口等坤門老道，直到太陽即將落山，一行人從百步石梯下慢悠悠挪上來。

    應麓當先，身後跟著位精神矍鑠，鶴發童顏的道長，兩個幼稚小童在他身邊上躥下跳，看到觀舟真人，嬉笑揮手，“觀舟爺爺！觀舟爺爺！”

    觀舟真人的胡須抖了下，“小童子叫我師叔也可以。”

    這行人的末尾是一個佝僂白發蒼蒼的老人，看樣子年紀不是八十就是七十八，杵著拐杖，走一步抖三抖，山間刮起的鳳似乎都能把他吹倒。

    肅微月心驚，這要是摔一下，明年墳頭的草能長一米高。

    觀舟真人推了她一下，“還不快去迎接老道。”

    她點頭，走上前，應麓張口想給她介紹，她擺手阻止，“不用說。”走到矍鑠老者的麵前抬手作揖，“阿月拜見老道，救命之恩，阿月在此先謝過。”

    “姑、姑娘，我師尊在後麵。”

    肅微月看向矍鑠老者的身後，“你，你的師尊？”

    崖壁低矮，蒼蒼白發的老人駝著背抬腳，忽起的獵獵山風卷起山壁殘葉，險先刮倒他，幸而被小童子齊齊扶住。

    “老祖宗，您慢點！”

    ……

    坤門老道睡了一個時辰，徒孫寫好藥方，小童子把他叫醒，遞給他一顆青棗。他捏著青棗，布滿皺紋宛若幹枯木爪的手抖個不停，青棗被他抖落地。

    小童子咯咯地笑，撿起來，在衣裳邊隨便擦拭塞進老道的嘴，不忘邀功地問，“老祖宗，甜不甜？”

    坤門老道樂嗬嗬點頭，“甜！乖，真乖！”

    肅微月的前世是精神病醫院的醫生，有潔癖，按照她的標準，這落地的入口水果撿起來至少要洗上五遍才能吃！

    然而，她一穿越就回到解放前，隻能閉眼裝作無視。

    坤門老道顫巍巍地走向她，顫巍巍地數著一根一根的銀針，又顫巍巍地走到她的麵前，見她眉頭緊鎖，以為她緊張，出聲寬慰，“不必擔心。一點都不痛。”

    肅微月盯著老道抖個不停的手，“老先生，紮仔細了。”

    坤門老道冷冷一哼，“和某個人一樣沒禮貌！”

    話音方落，一點星火般的銀光紮向她的眼睛，她忙閉上。

    她並不知道坤門老道行針之術有多神乎其技，隻覺得四肢百骸有寒意沿著她的頸項匯聚在額間印堂，額頭脹痛，麵上世北地雪風吹刮的冰寒，喉間一縷縷腥甜欲噴薄而出。

    她抿緊嘴唇，闔著的雙眼顫動，無法忍受時，老道沉聲道，“女娃忍住！莫要前功盡棄！”

    坤門老道停止治療。

    肅微月睜開眼睛，抬手捂住嘴，指縫間黑血溢出，她接過小童子遞來的銅盆，終是吐出一灘散著甜膩香味的粘稠黑血。

    坤門老道說：“你中毒過久，又積勞成疾。雖用奇藥保著也隻能保一時。我今日逼出這毒，但毒素已沉浸你的骨血，你若想日後長遠還需戒驕戒躁，勿急怒攻心。”

    肅微月勉力起身，整理有些淩亂的發髻衣衫，麵容肅然，朝著老道深深一揖，“謹遵師尊教誨！”

    ＊

    肅微月治好病，惑妍迫不及待前來比試。

    四月山風中梨花帶雨，清冽空氣夾雜一絲春色香甜。屋前闊闊空地，一張玄黑長桌倚著遠山煙黛，踩著新雨草色漸深，向天地呈著兩頂三角銅爐。

    兩道身影背著樓山千刃絕壁，舉著三炷香朝天地一拜——這一拜，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心當遵此一諾，生死不悔！

    獵獵風中，青絲飛揚，惑妍的神色有幾絲譏嘲和勝券在握的自得，眉梢輕挑，腳尖勾起地上竹簍，借力輕點崖邊大石，身姿如火焰烈鳥，縱身躍進懸崖下沙沙搖擺的竹林。

    一會兒時間，她已砍斷一棵樹，山風中傳來謔謔刀斧聲。

    “這姐姐好生厲害！”坤門老道的小童子拍手叫好。

    “嗯嗯，我這徒兒別的沒什麽好，就是力氣大。”觀舟真人撚著胡須向老道炫耀。

    兩人反觀慢騰騰的肅微月，見她把刀斧放進竹簍裏慢悠悠下山，沒有半分奮力追趕的勁頭，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把銀子押在惑妍身上！

    嗯，不會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