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催眠之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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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徽逼著她一步一步後退,她心中思量,若是再這樣下去豈不是露餡,到時候更麻煩!索性,摘下簪花麵具,很是霸氣地一砸,徹底將神色暴露他前。眉間輕蹙,眼底毫無情感,抿緊唇角,芙蓉麵上稍縱即逝的狠辣。
這樣的神情一般人隻覺得冷情,但十三徽觀察入微——這是高高在上,不容他人置啄的神情!
“夠了嗎?我已回答你太多問題,”肅微月冷冷地道,目光如刀,“現在,是不是該做我要你做的事情?”
她向著十三徽一步一步靠近,風中傳來驚鳥啼叫,似在他們頭頂盤旋,她越是靠近,啼叫越是淒厲,仿佛即將俯衝下來,像是在畫舫上的那樣。她輕笑一聲,並未抬起頭望向天空,隻是食指朝著上方,“它們敢飛下來,方圓百裏從此再無一聲鳥叫!”
十三徽沒說話,韶華流轉的眸子凝著她良久,逐漸隨著飛遠的鳥兒平靜如初。他的凝望可風止雲息,他的呼吸唇齒遺香,不言不語,卻似金光潤澤的皚雪山頂,遠遠一瞥,令人心魂一顫。
冰雪靡麗的容色,天真有邪。
肅微月伸出雙臂,勾著他的脖頸,踮起腳尖,溫柔一吻——他的唇,好涼……
十三徽推開她,快步離去,背影似破碎的月華。
肅微月掩麵坐下,難堪的想戳死自己,她不過做戲,做戲啊,竟然真的強吻了他!完了,形象全無,他定然以為她和那些女子一樣,是個好色狂徒!
“……”
不過,味道挺好。
她的目光落在十三徽遺落的玉簫上,竟然連它也丟下了……
*
白月光,屋中。肅微月徑直走到軟塌前,倚著扶手斜著身子坐下,打開的雕花窗,望出去,處子靜河,遠山墨黛。
十三徽在房間的另一頭,端坐矮幾擦拭古琴,甚為細致,一處細縫也不放過。小軒窗外,庭院深深,深紫藤蘿緞帶似的輕搖,簌簌聲響。
她拿出玉簫,持在手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掌心,神色意興闌珊,望著窗外。十三徽遞了眼神,立在門邊的侍從來到她的跟前,那個望著窗外的人輕聲說,“全都退下。”
侍從們一驚,看向十三徽,見他點頭,離開房間。
隔了好一會兒,肅微月才道,“徽徽,伺候人,不是你這般伺候的。”腳步踩著地板“噠噠”作響。她的裙擺及踝,素衣上無任何花紋,幹淨明了。
她走到矮幾前,朝他遞上那隻玉簫,他伸手想要接過,她的手忽然一緊,與他各執玉簫一頭。他抬起眼睛,眉梢漸冷,她卻笑的清淺,語氣平淡,“看著我,回答,你很困。”
她的目光似乎不在他的身上,仿佛穿過他望向虛空。
他愣了:“我沒有…”
“你有,你的眼皮已經很重…看著我,閉上眼睛……”她的聲音飄渺,似草原新起的青草波浪,一圈一圈,輕拍他的心房,“回到你…最不想回去的時光。你在夢中前行……”
十三徽的身子一僵,本能地想抗拒,但一絲溫軟覆上他的眼睛,許久未有過的深刻睡意自呼吸蔓延而上,眼皮沉重……這是什麽?瞳術?記不清多少次的暗殺,五花八門的手段,其中也包括瞳術,但,不一樣,她的瞳術很溫柔。
十三徽的意識消散,靠著牆麵闔上眼睛,沉入了黑暗的永夜。他的手鬆開玉簫,肅微月拿在手中看了一眼,想了想,輕放在一旁。
肅微月秀眉緊蹙,神色十分猶豫,又是想了想,最終,坐在他的身邊,握住一雙冰涼微顫的手——她催眠了十三徽,用治療心病的催眠術讓他回到心靈深淵的盡頭!
她亦跟著他的步伐,在未知前方的黑暗甬道隨他前行,等待他們會是什麽?
……
寒鴉的一聲啼叫,讓十三徽回過神,不知什麽時候跟著他的侍從不見了,隻剩下他一個人留在這個頹敗荒棄的庭院。
許是經曆過走水,牆上有燒黑的痕跡,斷壁殘垣掩在瘋長的雜草後。昨夜小雨,空氣潮濕,庭院無人打理,散著野貓便後難聞的味道。
他抬起袖子掩住口鼻,轉身想要離開,卻回想起父親說的話——你的項圈被寒鴉藏在那裏,取回來吧。
便是因為這個,他來到這處破敗的地方。樹上寒鴉又是“嘎”的一聲,他皺起眉頭,朝著愈發幽暗的深處走去。
繆琳白玉項圈,是他前兩日過十二歲生辰,母親贈予他的禮物。母親對他冷清少語,從未送過他什麽,這是他第一次收到母親的東西,他十分喜歡,卻被寒鴉叼走帶到了這裏,所以,他必須拿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足足走過三道門,才站在一幅牌匾下。久未修繕,牌匾的金漆脫落,但依舊認得清上麵的字——聖恩宮。
他從未聽說這個地方,但眼下他要進去找項圈。
踩上青苔鋪滿的石階,十三徽推開大門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這個房間,不,這是個大殿,空曠的殿中回響起他的腳步。
殿中有垂地的紗簾,他走過帶起的風使輕紗觸及他的臉,他有些奇怪,這裏沒有灰塵的黴腥味,鼻息之間,淡淡香甜的芬芳暖香。
他的腳步稍緩,想倒回去,但他記掛著母親的禮物,勉強自己繼續向前。
越往殿中走越覺得有些熱,終於,他撞到一個東西,仿佛是一張矮幾,他在幾上找到繆琳白玉項圈。
十三徽很高興,雖說母親知道項圈丟了沒表態,但她送他如此貴重的禮物,她一定也是關心著他,所以他不能讓她有一絲失望。
他把項圈收入懷中,起身朝著門外走,忽然被一雙手拽住,力氣並不大,卻拉著他倒退一步!
十三徽幼時便習武,雖說不是最強,但師父曾讚他,假以時日必能俯視世間武者。所以,轉身之際他給了那個人一掌,這一掌,若是師父在此也會有些受不住,但他竟然隻打在一處柔軟上,毫無威力,甚至比不過侍從打蚊子的氣力!?
他有不好的預感,驚懼非常,這香有問題!
十三徽轉身就跑,卻被那個人拉住,越是掙紮氣力越小,最後,喘著粗氣像離了水的魚。這香,讓他武功盡失,也讓他的身體疲軟無力。
那個人欺身靠近,濃鬱的香甜暖香,卻隻是拉著他沒什麽行動,直到冰涼的護甲觸及他的臉——尖尖的護甲劃過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最後,掐著他的下頜迫使他揚起頭。
“你是誰?是什麽人?”他掙紮著說。
那個人沒回答,越來越靠近他,甚至,能聽見她按捺不住的喘息。
十三徽將懷中的項圈揮過去,她痛呼一聲,終是鬆開手。他跌跌撞撞奔向門口,殿中的輕紗數次絆倒他,但那個人就在身後,他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奔到殿門口。
然而,門被……鎖上了!
……
肅微月的另一隻手,指甲陷入皮肉裏,眼底猩紅,他隻有十二歲啊,沒有武功的他隻是一個十二歲的普通孩子!
那個晚上……竟然,竟然!
她無法阻止這場噩夢,因為打斷催眠,十三徽將受到永久性創傷!她隻能眼睜睜瞧著,瞧著他在噩夢中前行,瞧著黑暗中向他伸出的罪惡雙手!
夢中……
大殿的門從外麵被鎖上了,十三徽用力拉拽,紋絲不動,他忽然明白了什麽,頓了一下,然後,生平第一次大聲呼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開門,開門啊!”
沒有武功,他就是一個平常小孩,縱然穩重老成,但麵對黑暗,麵對向他伸出的肮髒雙手,誰不害怕呢?
他從出生到現在,舉止從容,儀態蘊秀,便是生氣,說話也不會失了分寸。然而,此時的他一次又一次拍打殿門,殿內“咚咚咚”聲響,伴著他嘶聲的呼喊。
“誰來救救我!開門,放我出去!救救我!”
回答他的是身後逼近的腳步。
“……誰來…救救我。”
他的頭抵著殿門,雙手無力地拍打,瘦削的肩膀似受傷的幼獸微微顫抖。
那個人的雙手從他的背後攀上他的手臂,將他一點一點從殿門剝離,他咬著嘴唇不發半點聲音,直到那她的手探進他的領口,喟歎似的在他耳邊輕道,“冰肌雪骨。”
似潰於蟻穴的岸堤,唇齒有鮮血腥味,十三徽終是忍不住,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從眼角垂落,“放開我,放開!”
夢境到此,肅微月以為,這便是十三徽心結的盡頭,然而,她想錯了——原來,永夜是那般黑暗,那般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