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中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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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祝典用了飯,花骨朵兒這次沒像往日一樣急匆匆趕著回去,而是在破廟門口用碎石子兒打起了蟬蟲,一隻又一隻,不一會兒,樹下地上就被她打掉了厚厚一層。
“萬物皆有靈,這些蟬蟲如何招惹你了,無故取人家性命。”祝典出言,指責的意味頗濃。
“朱大哥……”花骨朵兒小臉兒漲得紅紅的,“我錢伯伯要我打一千隻蟬蟲來練手上準頭兒,錢伯伯他要查的……”
沒人正經教過花骨朵兒知書識禮,大道理她不懂得,不過如果她自己可以做主,她確實也不會打死那麽多隻蟬蟲,她在這大山裏長大,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蟲一物,和她就像是一體。
“以後再不會了……”花骨朵兒聲音輕輕的怯怯的,眼睛裏一片霧蒙蒙,馬上就要掉出淚來。
聽朱大哥的意思,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極不應該的事,自己也是蠢笨,怎麽什麽都不曉得,隻道錢伯伯的話違抗不得,不然又要挨罰。
那蟬兒鳴鳴啾啾,每日給她解悶兒,給她帶來多少樂趣,轉眼再看那一地厚厚的死蟬,實在覺得自己隻顧己身,是非不辨,罪大惡極。
祝典看著花骨朵兒惶恐的小臉兒上淚珠子一滴一滴掉下來,覺得自己有些言之過重了。他酸氣迂腐些什麽,這些年來,死在他手裏的人,數量隻怕比那一地蟬蟲也不少吧,為何見花骨朵兒打了幾隻蟬,他就如此氣大。
隻是機謀算計、殺伐屠戮那都應該是他的事,花骨朵兒就應該永遠心無掛礙,天真無邪,隻每日給他奉茶烹飯,一直無憂無慮才好。祝典不知為何,突然湧起一股奇異的想法,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一個對他來說危險的念頭:他的雙手,可以沾滿鮮血,他的靈魂,可以背負罪惡,他,可以萬劫不複,但是這個叫花骨朵兒的小丫頭,必須無瑕!
依然是晨昏向晚,每日兩次,花骨朵兒照顧祝典用飯服藥,診脈行針後便得匆匆離去。花骨朵兒不在的時候,祝典就運功療傷。
氣血通過經脈內至髒腑,外達肌表,營運全身。從手太陰肺經,依次傳至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再回到手太陰肺經。
這心法口訣甚是精妙,依法練習,祝典日漸恢複氣力,且脈息之間真氣充盈,仿似夏日寒澗之水順經脈流淌,與己身寒毒相生相克。
不知花骨朵兒白日裏都做些什麽,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自己離開涼州時日漸久,再不出去,怕要橫生變故。身體既然已經恢複大半,祝典便不再整日待在破廟。雖然花骨朵兒苦口婆心告誡他千萬不要自己隨便在穀中行走,可祝典隻是一笑置之。知道花骨朵兒緊張必有因由,他小心謹慎,見機行事便是了。
細察這穀中地形,還真是隱居避世的絕好場所,三麵皆是懸崖峭壁,怕是連那鳥獸飛禽都不得自由進出,西麵丘坡,山泉縱橫,水流湍急,根本無路,自然無人經往。即使有人誤闖進穀,如無人指點,隻怕也是被困其中,有來無回。
祝典是從涼州河落水,隨水流被衝入深穀,那麽,這出穀的法門自然也要從那山溪處尋找。
隻是穀中千萬條水流交錯,有的隻有淺淺一段,遇雨則澤,遇旱則涸;有的迂回延沿至附近山崗,激流盡處便是懸崖峭壁,如若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有的則是若幹條溪流匯集一處,形成穀中一個巨大的淵池,深不見底。
自己當日毒傷甚重,神誌不清,隻依稀知道得人相救,醒來已在破廟之中。到底哪條山溪通往穀外,看來還要再詳細計較一番。
那日尋花骨朵兒至水邊,聽她講了那橋姬的傳說,祝典便留了心。此時,憑著記憶和水聲一路尋過去,很快便到了那日的山泉旁。
幽穀百裏,奇峰三千,這深穀雖然機影重重,但景色卻如人間仙境。遠處青山相待,白雲相撫,近處枝葉蔥蘢,花香滿襟。
聽得離山泉不遠的樹林裏蟲鳴漸濃,祝典便走過去一探究竟,卻遠遠看見花骨朵兒蹲在一邊,不知在鼓弄什麽,身邊隔一小會兒便飛出一隻蟬蟲。
祝典輕輕走過去,在花骨朵兒背後的樹根下站定,隻見這小丫頭身旁還似那日在破廟前一樣,鋪了滿滿一地的蟬蟲。花骨朵兒抓起一隻,拿著銀針紮了幾下,那蟬蟲竟又活了過來,鳴鳴啾啾的飛走了,地上僵住的蟬蟲足有幾百隻,花骨朵兒用銀針一隻一隻認真救活,祝典便在她身後,一眼一眼仔細看著。
終於大功告成,花骨朵兒對自己的戰果甚為滿意,起身大大舒展了下腰身,隻覺得開心異常,能在錢伯伯麵前交了差,又不用傷害這些無辜的生靈。
花骨朵兒覺得過去困擾自己的鬱結一掃而空,朱大哥果然是什麽都懂的,一語中的。想著想著,神思飛揚,不知不覺揚起雙臂,踮著腳尖,在叢林中旋轉飛奔了起來,和著花瓣葉草,和著蟲語蟬鳴,和著她的笑聲,飄飄然然。
花骨朵兒猶自陶醉在自己的歡樂中,忽然覺得手臂好似被什麽暖暖的東西架住了,回身一看,卻見朱大哥笑意盈盈的雙眸就在眼前咫尺處,溫暖而深邃,暖得像日午的驕陽,讓她暈眩;深邃得像無底的深淵,讓她沉溺。花骨朵兒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融化了還是溺水了,隻是全無知覺,動彈不得。
祝典是在花骨朵兒旋轉奔走忘乎所以時,順勢擋了她的手臂,不想這小人兒一回身,一不小心便將他抱了個滿圈兒。即便兩人朝夕共處,此刻也是最近的一回。
鼻息間全是她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氣,襟懷之外,隔著幾層枝葉,似乎也能感覺到她暖暖的體溫,眼前是這百看不厭的精致小臉兒,慌了神,亂了心,正不知所以的看著他。
花骨朵兒沒有逃走,祝典也沒有不放手。
可是就在這時,祝典的寒毒突然發作起來。寒毒一發,肺腑之中好像結成冰雪,祝典運功相抵,花骨朵兒也才回過神來,扶他坐在一邊,幫他調理。
真氣在體內運行了幾個周天,漸漸的疏通寒毒,卻聽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急緩有致,不是走獸,定是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