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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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年大年初三的寒夜,亦工開始了他的逃亡生涯。
剛出家門的時候,他還可以撒開腿跑,到後來就跑不動了,就堅持走,一刻不停地走,順著村口外麵的一條大路。之前也沒有去過啥子地方,隻好徑直往縣城方向走去,走了約一個小時的時候,眼看就要進入縣城,他的心裏開始緊張,擔心有人來抓他。還好,縣城的大街上幾乎沒有什麽人,隻有隔著那麽老遠看得到的一個,兩個,三個路燈。街邊的人家大多數都已經熄燈,怎麽那一家窗戶的燈還亮著呢?這個時候的亦工沒有想出什麽答案。
經過汽車站,這是父親生前以及現在大哥常來拖板車的地方,候車室的燈亮著,有三兩旅客的身影在車站裏晃動,等車嗎?早班車的時間該還沒有到吧?他一刻不停留地走過了車站。
已經走了快二十裏地了吧?亦工心裏盤算著,他知道家裏到縣城汽車站就是二十裏地,如果有人發現舅舅死在糞坑後報警,警察要追他也是很快的。繼續從大路走吧,通往長沙城裏的方向,因為除了大路,也無處可去。縣城裏的小巷怎麽走還是會通大路的,要不然,就是通到田裏,通到山邊邊的其它村莊。
乘著慘白帶紫的夜色,他就這麽一直走著。餓了,從棉衣下麵掏出一個紅薯吃吃,渴了,就在路邊抓一把雪塞進嘴裏。偶爾,會有一輛拖拉機或汽車從身邊“突突突突”地開過去,開車的人沒有理會雪地裏疾行的他,他更是不敢隨意跟開車的司機搭訕或是攔車。他就知道走得越遠越好。
幾個小時過去,他來到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坡嶺上,還是在大路邊。這時,他已經感到特別的疲乏,實在走不動啦。他停了下來,再從腰間摸出一個紅薯吃了起來。已經熟透的蒸紅薯,伴著一點點的體溫,那個味道還是香。“去哪兒呢?”亦工吃著紅薯自言自語。他琢磨這個平生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問題,但以他的年齡,是想不清楚的。
反正先去長沙!
這時,兩個燈柱從不遠處剛剛走過的弧形公路的拐彎處照射過來,還響起幾聲喇叭。他的心裏一緊,也實在跑不動了,就看著燈柱慢慢地挪到身邊。車門一開,司機側過頭對著路旁的他問:“去長沙啊?”
“嗯!”他答道。他不知道這會兒停留的坡嶺,剛好是周邊村子的一個長途車站。這輛開過來的正是初四這天瀏陽至長沙的早班車。
“發什麽呆呀,快點上車!外麵冷。”司機對他招呼著。
“哦!”了一聲,他挪動著自己發酸的兩腿跨上了車。車子啟動,往長沙方向開去。
上了車子,異常地緊張的他,還沒坐穩,就用眼神往車後每個乘客的臉上掃了一遍,“還好……”他心裏嘀咕著,頭班車比較空,都是跟他一樣鄉下的農民,全在打著瞌睡呢。
他剛剛就近坐下來,車門後麵第一排的大姐從趴著的睡姿中抬起頭:“買票!”
他從口袋裏一掏,摸出逃出家門前塞進口袋裏的幾張票子,五塊錢!他的心裏又是一驚,這在當時可是一筆不少的錢啊,一定是舅舅準備春節給母親的錢。他抽了一張一元的票子遞給售票員。
大姐撕完車票,找給他了一大堆零錢,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眼:“這伢子,帶這麽多錢出門,要小心啦!”
亦工也不回話,收過零錢和車票,一古腦塞回了口袋。一會兒,他想起一件該做的事,就是乘著車上所有人在睡覺的時候,掏出口袋裏的錢一張張疊好,塞進內褲的小口袋中。這小口袋還是兩年前去縣城讀書時,舅媽專門為他縫製的。他依稀記得舅媽是這樣子叮囑的:“今後呀,有什麽零花錢一定記得要放在這個小口袋裏,玩耍的時候不容易丟。別人也偷不到!”盡管之後的兩年裏,也從來沒有裝過什麽錢,今天第一次用上就裝了這麽多。
想起舅媽,亦工的心裏又是萬般的愧疚。
到了長沙以後,天已經放亮,但他沒敢停留,要繼續走得遠遠的。隨即買上一張車票,登上了下一趟車。經過三天的周折,亦工離開湖南,來到了廣東靠海邊的一個碼頭,他覺得這裏有一種安全感。其實那時的他完全沒有啥子方向,隻是在那個雪夜裏到長沙的早班車上,想起住在縣裏體工隊的時候,舅舅的學員中常常有說起過廣東是個靠海的省份,海邊就有碼頭,在碼頭上比較容易找份工作,可以賺錢吃飯。
亦工隻有十三歲,找工的時候就報自己十六歲啦,反正個子也不小了。說自己十三歲,別人肯定不要的。興許是碼頭上節後幾天有急貨,缺人缺得厲害,他麵試了一家,就順利找到了一份搬運工的工作,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有工錢。
剛開始語言還有點不通,半年以後他居然能夠全部聽懂,並且開始咿咿呀呀地說上幾句白話。兩年裏相安無事,除了扛活,亦工的白話已經說得非常流利,碼頭上的主管都說:“不是本地人,都聽不出你是個外地娃咧!”
一天,碼頭上突然來了一批警察,把他們工作的碼頭和倉庫團團圍住。他歇息了兩年的大腦突然緊張起來,“來抓我的?”他正在倉庫整理幾箱貨物,心裏想著這種可能。隻聽碼頭的主管遠遠地對著倉庫裏麵吆喝:“工仔!你過來一下。”
怎麽能過去呀,嚇得他魂都沒有了,腦子裏麵嗡嗡直響。也不回話,亦工著急地想:趕快走後門溜吧!心動的同時,身下的兩條腿已經快速地跑出了倉庫的後門。剛剛出門就遇到一個守在外麵的警察,他頓時渾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心裏極度慌張,但麵部表情必須鎮定著……“警察叔叔好!”
他的雙腳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定在那兒不敢動。
那個警察看了他一眼:“趕快滾!我們在抓人呢,殺人犯!”
他的心裏又是一陣撕裂,眼睛開始發黑,額頭兩旁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腳下再次邁開了碎步,不敢有片刻的停留。警察叔叔要我趕快滾,還猶豫什麽?殺人犯?就是我呀!待碎步中走出了一個轉角,覺得離開了警察的視線,他撒開腿跑了起來。
又是一陣忽快忽慢地奔跑,一刻也不敢停。他終於跑到了兩年前來這兒下車的汽車站,坐上一輛開往廣州的長途車。
在車上,他心裏撲通撲通地跳過不停:該不是抓我吧?我就是一個殺人犯!那個警察為什麽不攔我呢?不是抓我的?或者是另外一個比我更加凶惡的殺人犯?不時地,他還回頭看了看同車的乘客,沒有人搭理他。
不能太慌啊,當務之急是下一站去哪兒?剛才跑得太急,都沒有回宿舍拿自己的東西,還好的是,錢全在身上。身上穿的還是離開家鄉時的那條內褲,裏麵有舅媽縫製的小兜,那個小兜兜裏裝著他這兩年攢下的工錢。
去哪兒呢?香港,碼頭上的工友說得最多的就是香港。說是香港那邊的生活不錯呢,而且隻要逃得過去,人家就收留,有不少成功偷渡過去的人,傳說回來還混得不錯。但是去香港的陸路封鎖得厲害,抓到了一定坐牢,我可不能被抓起來!水路?必須會遊泳,要連續遊好多個小時。我在老家的池塘裏倒是學會了遊泳,但從來沒有遊過幾小時那麽久那麽遠。也聽說很多走水路偷渡的人,最後都葬身於大海,沒有能夠遊到對岸。
那麽還有一條路就是去雲南,可以偷渡去緬甸,去泰國?聽說泰國那邊的生活比中國強。關鍵是,自己殺舅舅這事被抓到,那就是一死啊!能夠逃到外國,就一定沒有事啦。已經十五歲的亦工很有邏輯地想清楚這些事後,打定了主意:去雲南!
時間定格在了一九七八年的春天,這時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已經成年的小夥子,身體結實,有五尺多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