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回到了家裏，老婆迎上來問道：“放了？”

    “嗯。”

    “原來跟共軍幹仗的時候，抓個壯丁是多麽不容易的事。今天白撿一個幹嘛不要？”

    “你就那麽肯定，這孩子會留下來？”

    村長素察拿起他的大竹筒，按上煙絲，點著了火紙，把嘴深深地埋在竹筒裏吸了一口，兩隻鼻孔噴出一團青煙：“沒問題的。如果不是出逃的話，他一個人跑這深山老林裏來幹什麽？還差點死在裏麵。”

    他對自己的這種判斷從來是很有信心的。

    村長老婆拎起那隻小藥箱，走到門口：“那我也該過去看看啦……”。她知道那孩子在木籠子裏關了兩天，不死也是奄奄一息了。她也就是等丈夫做過決定以後，才會更加用心地進行救治的，否則，就是白費功夫浪費藥。

    待在一旁玩耍的兩個小閨女，聽說“放了”，也嚷嚷著想跟媽媽一起再過去看看。素察不客氣地吼了一句：“不準去！過兩天來說。”他也知道，讓兩個不滿十歲的女娃去看這種場麵，不合適的。

    還是那兩個折磨過頌猜的保安小嘍囉，在村長老婆的指導之下，非常用心地照顧了頌猜整三天。等他的狀況好了許多，體力也基本恢複，能夠自己行走的時候，兩嘍囉取下牛棚頂掛著的蚊帳，扶著他走出了牛棚，搬進了這個村子裏的集體宿舍。對，就是那些沒有成家還打著單身的青壯團丁們住的地方。

    從牛棚走往宿舍的路上，其中一個嘍囉喋喋不休地說著：“千萬別怪我們啊！我們也是聽命行事。”

    “我下手很輕的，就怕把你給打死了。”“都要經過這一趟的。”“有兩個人還沒來得及進水牢呢，就直接斃掉的”等等。

    頌猜知道，這就是程序。不過這一趟，是沒有辦法留下來的。就他們的這種看守水平，自己要逃跑還不容易？隻是，跑了以後去哪兒呢？現在這兒，不就是自己冥冥之中要找的地方嗎？

    頌猜沒有回應那人的嘮嘮叨叨，就問了一句：“這裏是大其力嗎？”

    “不是！”還是這個喜歡講話的家夥。

    “這裏是泰國啦。大其裏離這兒也不遠，你在那兒有親戚啊？”那家夥的口氣裏麵多了一種羨慕的情緒。

    因為緬北大其裏，在這一帶可是有點名氣的。因為它已經算是一個鎮子，或者說是小城市了。如果在那邊有親戚，可是讓這些離開親人們在小山頭當團丁的人很羨慕的事。

    仍然是大通鋪，跟石頭鎮上一樣，隻不過這裏的條件比石頭鎮上的宿舍更加簡陋。一層樓的茅草房，四麵透著風，通鋪上麵吊著十幾頂類似的蚊帳。房內兩根粗一點的木柱子支撐著屋頂，木柱的中間位置各掛一盞煤油燈，幾隻淩亂的小板凳翻倒著，滾滿了本來就很小的空地上。

    進門不遠處放了一個奇怪的空空的木架。長方形的框架躺在地上，中間一塊寬些的木板像個傾斜著的托盤，兩根直立的木條托著一根橫杠，杠上掏了約七八個半圓形的小口子。頌猜看了看它，猜不出這是做什麽用途的。也就是這個茅房裏麵幾乎啥也沒有，一個爛木架才吸引了他的一點點注意力。

    那個嘍囉立刻告訴他：“這是放槍的架子！”

    “現在人都出去了。”

    另外那個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小嘍囉似乎顯示出一種警惕。

    接下來，他倆指著通鋪上從外麵算起的第二個位置說：“喏，你就睡這裏了。”

    一床最最簡易的小被子，一個枕頭，枕頭上麵還有一套有些破舊的衣服。衣服旁邊放了一雙不錯的軍用鞋，好像比納姐送他的那雙還要好。

    “這些都是段嬸為你準備的。”囉嗦一些的小嘍囉熱情地介紹著。

    “這裏的條件差一些，跟‘美斯樂’那邊的大部隊當然不能比啦。但是，我們這兒吃得比他們強！”

    美斯樂，是泰北清萊府轄下的一個地區，是當時泰國政府特批的一個國民黨殘軍可以合法居住的地方。這個時候，國民黨的雲南部隊還有好幾千軍人和他們的家屬駐紮在那裏。

    說到這裏，另外一個嘍囉用眼睛瞪了囉嗦嘍囉一眼，後者馬上住嘴。頌猜看在眼裏，心裏清楚：他們還沒有放鬆對自己的警惕。慢慢來吧！

    頌猜再休息了五六天，身體已經基本康複，就是右肩的槍傷還有少許的疼痛。這時，那位老段過來找他了：“怎麽樣？身體上感覺還好？”

    “是的。段叔。”頌猜已經認識了老段，也知道這村子裏農作物栽種方麵的事物都是他負責，也是在村長素察麵前最能夠說得上話的人。

    “怎麽，在‘大其力’還有親戚？”

    “沒有！這邊就沒有一個親戚和熟人。”頌猜心裏小小一驚！就因為問了一句打他又扶他的那位“這裏是大其力嗎”，就已經傳到了段叔這裏，那巴裕和村長他們也一定知道了這事。看來今後講話還要更加慎重一些。

    “那……？”

    頌猜必須馬上澄清一下：“我出來前，雲南工廠裏的工友就告訴我，可以一直地往西南方向逃，也許可能抵達‘大其力’。到了大其力就有得救了。”他講得時候，還特別加重了一個“逃”字，就怕他們繼續懷疑自己是共軍派過來的密探。

    “還走嗎？”

    “您要是收我，我就不走了！”頌猜斬釘截鐵地回道。

    “現在已經是九月，得抓緊把地裏的土翻犁、清理一下，十月就要開始種莊稼了。你就先跟著我吧。”

    “好咧。謝謝您了！我做錯了什麽，請一定及時罵我。”頌猜過來混了三年多，必要的場合，他也知道該怎麽說，別人聽起來順耳。

    接下來的三個月裏，一切相安無事。頌猜就踏踏實實地跟著老段，做著他不曾做過的地裏的農活。雖然他在家裏的時候也做過不少家務，後來在廣東雲南打工期間，學會了簡單的做飯做菜，但田裏的農活還沒有機會碰過。不過，這些對頌猜都不是問題，不光是由於他有一點文化，還因為他有一身的好力氣。學做這些事，不難！

    他跟大夥一起，把村子周邊躺滿茅草的地恨恨地翻了個底朝天，再整理幹淨，就著下雨天，再把小河裏喘急的流水引到翻犁清理之後的地裏。到了十月，頌猜平生第一次開始學習了怎麽種罌粟。

    從一開始，段叔就警告他：我們這兒隻負責栽種和初期罌粟膏的加工，之後，就沒我們的什麽事。千萬不要有啥好奇心，去嚐試吸食它們。如果村子裏發現有人吸食鴉片，誰都可以直接處死！頌猜自然牢記於心。

    由於他領悟力強，幹活賣力，且少說話，很快，他就獲得了段叔的信任。有一次，老段還當著頌猜的麵，跟村長誇獎地說：“你呀，算是給我找了一個好幫手。”

    這期間，除了每天努力跟著老段幹活。一日三餐，還是跟著巴裕的保安隊員們一起吃飯，一起住。吃得不怎麽樣，但每天一定管飽。

    睡在同一張大通鋪之上，先前那位少言寡語的小嘍囉就睡在頌猜的身邊，最外麵一個床位。頌猜知道，這是巴裕不放心他，才讓這個嘍囉看著他的，特別是晚上，房間裏還擱著幾杆槍呢。巴裕是隊長，年齡也比頌猜長約十歲，住在茅草房隔壁的一個小房子裏，算是單間。以為他也沒有娶媳婦，所以還沒有自己蓋房子。

    三個月來，頌猜還經常會看見村長的三個小公主，跟其他家的孩子們在村子裏玩耍，癲來跑去的。“他們不用上學嗎？”他會偶爾浮現出這樣子的關切。

    阿香也從來不理會他，但他卻看見阿香的腰間搖來擺去地，掛著自己的那把小藏刀。“哦，納姐送我的刀她拿去了！”“還有一把砍刀呢？”

    有一天，“美斯樂”那邊的大部隊搞比武大會，村長帶著十幾個精兵過去赴會了，來去要四天時間。原來，泰北的**“大部隊”也有各種聯誼活動，一則是長官們需要檢閱部隊平時的訓練成果，二則是為了聯絡一下周邊地區小村寨裏的小股武裝力量，以備急需。由於村長素察他們本就是部隊裏出來的自立門戶，原先的長官開口相請，是不能不去的。至於比武會上能不能撈到什麽名次？那根本不重要。

    村長去了，“神槍手”兼保安隊長巴裕就不能離開，因為村子裏的保安從來就是頭等大事。

    但非常不湊巧的是，村長他們前腳走，緬北方麵的聯絡人過來。要巴裕他們護送一批貨去寮國，來回一天而已。也就是說今晚就上路，明天交貨，明天晚上就可以趕回來。

    緬北那邊的老大就更是惹不起。惹急了，今後斷絕你的罌粟生意不說，派幾個人過來端掉你這村子都是有可能的事。況且，幫助運送這些特種貨物的運送保護費，本來也是村子裏重要的收入來源。

    “怎麽辦？”巴裕看著老段。

    “去吧！快去快回。”老段這時就是代理村長。

    “可……我的人手不夠呀？”巴裕為難地說，因為村長就帶走了十幾個人，都還是他隊裏的精兵強將。

    “那，把頌猜帶上吧。他早晚也是你的人！”

    就這麽著，頌猜第一次參加了巴裕隊長的這回準軍事行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