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幾個人爭先恐後的介紹，素察村長都驚呆了。他想起來這孩子也就十七歲吧？他怎麽可能考慮到這麽一些個事情？

    但看到這三個人，像是著了魔似地七嘴八舌，他又不得不相信，這剛長胡須的孩子確實對這屋裏的每一個人，發出了要他們各自承擔一攤子的邀請和安排。“挺好！老段考慮問題就很周到的，現在又多了一個早熟的頌猜，那文化班的事情看來是能夠做得起來囉？村子裏倒也不缺他一個團丁，但照這麽做法，好像動靜又大了一點？”村長心裏想著這事，卻問了老段另外一件事：

    “老段，那今年的罌膠收成會增加不少吧？”

    老段馬上接過話題：“是啊，老大，我就是想跟你商量這個事情。除了類似往年的安排，我還是希望保安隊今年能多支持一些人手，就半個月時間。”

    “你呀，每年都是這個問題。貪心不足！”村長笑了笑，看著自己的兄弟老段。他也知道，老段就是想多一些收成，讓全村人的日子過得更舒坦些。

    “是呀！往年還可以找鄰村借一些勞動力，但今年他們自己也都種了不少，估計沒有人可以借給我們。”老段解釋著為什麽今年要多一些人手。

    “如果來不及割膠，耽誤幾天以後就幹球囉。全爛在地裏，看著心疼。”

    “知足常樂吧，老段！”村長還是要壓一壓老段，免得他獅子開大口般地要人。

    “這個事情還是等文化班開學以後再討論吧。”他也知道，這個文化班能夠順利開學的話，有那麽幾家孩子的媽媽們可以騰出時間去割膠的。

    “還有啊，”村長接著說：“巴裕他們這次遇襲，說明這周邊還是不安全的。這事還沒完呢，我得去問問那個俘虜審得怎麽樣了。過幾天也該過去跟老大打個招呼了，免得他總擔心我們跟‘美斯樂’走太近。”

    村長這裏說的老大是指自己的大客戶。在客戶和泰北**之間的關係平衡，也一直是素察的工作重點之一，兩邊都得罪不起啊。

    “是啊。真是好險！如果不是頌猜‘冒失’地攀上岩頂擒住那兩個家夥，我們上一回弄不好還是人財兩空。”老段對村子裏的保安措施，一直都有自己的見解，上次派六個人去送貨就是他的主意。但此時此刻，他的要務還是割膠。

    村長把眼光轉向自己的老婆，挪揄地說：“那你也要準備著教教孩子們泰文讀寫了？自家的三個閨女還不肯學呢。”

    村長老婆自然是不肯示弱，看了一眼身邊的阿香，說：“這回阿香也一起做教員。她隻要帶個好頭，大家都可以多學點文化的。”言外之意就是，阿香平時就不是兩個妹妹的好榜樣唄？

    老段聽完大嫂的弦外之音，也笑了笑搖了搖自己的腦袋。

    輪到段嬸說話了：“你們先聊著，我去廚房為小夥子做中飯了。回頭帶點吃的回來，大家就湊合著吃點，我們今天各自就不用再做中飯了。”為單身漢們準備一日三餐，可是段嬸和她兩個助手每天的工作。

    中飯以後，頌猜跟著隊長專心地學習了一個時辰的拿槍、端槍、臥式瞄準和射擊。當巴裕問起頌猜有沒有摸過槍時，頌猜老實承認：“摸過兩回獵槍而已，但打傷過一隻熊瞎子！”這可是他在月牙潭的經曆。

    待巴裕離開以後，頌猜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他這會兒不想再去老段家，沒有心事去碰那幾本書，雖然書上的內容對於自己並不難，難的地方反正現在也看不懂。

    他想起上午在老段家，給村子裏的幾位大人們說過一通不成熟的想法。他們會怎麽看我？不會說我推脫責任吧？我上午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就被素察村長回來給打斷了。

    那兩本國文和算術書倒是不難，但自己清晰地記起了在小學讀書的時光：語文老師每次隻上一課呢，還有布置作業，還有考試！這課本上的第一課，第二課的安排……我隻要幾分鍾就可以讀完一課，全本書讀完也就一天的工夫。那跟孩子們上課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都該講些什麽呢？一本書怎麽可以用半年，甚至用一年？

    我上課的時候，孩子們聽得懂嗎？我每次講完以後，他們怎麽樣才能夠重複我講解過的知識，甚至學會書寫文字呢？還有算術，從一二三四教起嗎？加減乘除要全部教嗎？自然是一步一步來。

    直接用中文教，還是要等我學會了泰語以後再教？如果大嬸願意教我泰語，是一天一次，還是隔天一次？每次她會教多長時間、教多少內容，她教的東西我能馬上學會、消化多少？

    所有這些問題，頌猜都找不到答案，更是理不出頭緒！他覺得自己的大腦馬上要爆炸了一樣，一陣陣地頭暈。

    以至於第二天早晨操練過後，神不守舍的頌猜想要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吃中飯的時候，段嬸問起巴裕：“頌猜去哪兒了？”

    隊長說：“啊？他早操以後不是該去您家嗎？”

    “沒有啊？昨天中午你倆離開以後，他就沒有再來過。”

    頌猜失蹤了，逃跑啦？！

    巴裕馬上跑回宿舍去找，不在！他想起頌猜唯一的朋友昂登，“但他們倆還不能正常地語言交流呢？”待他來到昂登的哨位，看見阿登一個人扛著槍，正在哨位上溜達著。

    “頌猜來這兒了嗎？”

    阿登詫異地說：“沒有啊？”

    “他昨天下午倒是來過一趟。在這兒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能去哪兒呢？”巴裕有點緊張了！

    “會不會在溫嫂家裏？”阿登看見隊長著急，他想起了頌猜一個可能的去處。

    “哦！”巴裕拔起兩腿就往溫嫂家跑，經過老段家門口的時候，老段看見了他急匆匆的樣子，問道：“你這急匆匆地幹嘛？”

    “頌猜不見了！”巴裕疾步地往溫嫂家趕去，老段跟在他後麵。

    來到溫嫂家門口，看見她母親正帶著那兩歲大的外孫玩耍。

    “頌猜在您家裏嗎？”

    “在的。在後院像瘋了似劈柴。”溫嫂母親也覺得奇怪。

    來到後院，頌猜正專注地“哢嚓哢嚓”地掄著砍斧，溫嫂在一旁堆砌著已經砍好的柴火。都這麽一大堆了，幹嘛還要繼續劈呀？

    “怎麽啦？”巴裕有點生氣了，一副質問的口氣。

    看見隊長找他，頌猜抬起了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沒有啥。”一臉的疲憊。

    “你今天上午沒去老段家？”

    “還沒去呢。”頌猜心裏有些抵觸，滿肚子的憋屈無處發泄，恨不能劈出一個地洞躲起來就好。

    這時，老段也進到了後院，看著精神萎靡的頌猜。“昨天不是挺好的嗎？”

    頌猜知道自己有錯，放下手中的劈斧，對著段叔和巴裕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文化班的事該怎麽弄？”

    “就按照你昨天講的辦。再過十天就可以開課了呀？”老段說道。

    “走……走，上我家去說。”“這柴都可以燒兩個月啦！”

    溫嫂在一旁說道：“是呀！我跟他說夠啦夠啦，他就是不願意停下來。”是啊，這不能怪溫嫂的。她也覺得奇怪，這個頌猜今天來後，就一聲不吭地連續劈柴都快一個時辰了。

    頌猜耷拉著腦袋，趔趄地跟著他倆來到了老段家。這時，村長素察正好有事找老段，看著打不起精神的頌猜，狐疑地問了同樣一句話：“怎麽啦？”

    巴裕看見村長也過來了，說道：“那您們也聊著，我先去吃飯。待會兒還要帶團丁們去打實彈呢。”他的工作從來也是按部就班的。

    老段看見村長這會兒過來，趕忙問道：“您這是……？”老大該是有啥要事。

    “沒有急事！先說說他吧。”村長嚕了一下嘴指了指頌猜。

    老段說道：“這家夥剛剛一個人蒙頭在幫阿溫家劈柴呢。我正要問他出啥事啦。”

    看見村裏的兩位老大都在關切著自己，頌猜非常惶恐地對著兩位深深一鞠躬：“對不起！害您們兩位操心了。”

    “昨晚沒有睡好？在擔心文化班的事？”老段看到了頌猜的兩個黑眼圈，肯定是昨夜沒有睡好。

    “嗯！”頌猜的眼裏泛起了淚花，差點要滴落下來。

    “說說看，還有什麽事讓你睡不好？聽說你昨天講得不錯咧。”村長和老段一樣，在這之前對文化班的事情考慮得還過於簡單。

    頌猜看著段叔，希望得到他的允許，能夠在村長麵前再放肆一回。老段看著頌猜，依然是鼓勵著：“說吧！”“把你的擔心都說出來。村長隨時都會支持我們辦這個文化班的事。”

    頌猜吞咽了一下有點幹澀的嗓子，說道：“我現在知道了十天以後要開始上課，但我還不知道班裏有多少學生呢？”

    “哦，大約有三十人，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列一個名單。”老段接了一句，他想你犯得著為這個事心事重重？

    “所有這三十個人都在門前這空地上上課，孩子們是搬自家的凳子來聽課？還是要臨時做板凳呀？”

    老段繼續接過了問題：“嗯，他們自己帶上家裏的板凳就好，沒有的來我家取就好。不過到時候顯得雜亂一些。”他急著回話，都忘記了自己家裏也隻有兩張小板凳。

    “您說天晴就在這個空地上上課，下雨就到我們宿舍。那我們宿舍大白天有值夜班的隊友睡覺呢，會不會吵到他們？”

    “……”老段一陣尷尬，“嗯。是有這個問題！”

    素察看了看老段笑著說：“這樣吧老段，你也不要急著回答他的問題。”同時，他轉過頭以鼓勵的眼神看著頌猜：“你隻管接著說，還有啥？”

    受到鼓勵的頌猜，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述了起來。包括有沒有黑板，誰來準備？上課時間怎麽把握，上課多長時間休息多長時間，有沒有上下課鈴聲提醒？如果“我”排好了一個課程表，那麽巴裕、段嬸、阿香肯定會有時間嗎，要不要段叔“您”幫忙確認一下，還是大家開一個會商榷之後再定？“我”上課講中文，阿香肯定會配合幫忙翻譯嗎？還有大嬸啥時候可以教我泰文，那“我”學泰文的時候，文化班裏的孩子們幹什麽？

    所有的孩子們是不是都應該有一個本子，一支筆？還是每人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字？還有如果哪個孩子不聽話，昨日講起的“扣工分”到底可不可行？對表現好的孩子，有沒有“工分”獎勵？如果父母們不認可這種獎罰，誰來做最終的裁決等等。

    頌猜把困擾了他一整天，害得他失眠的所有問題，一古腦全倒了出來。

    說完之後，他深深地埋下了頭，就等村長和老段發落。他知道，這些問題應該先問問段叔的，不是都趕在這一刻了嘛？村長聽聽也無妨，這些個問題沒有安排和確定的話，我一個人唱戲不成的。

    村長聽到這些，以一種讚許地神態頻頻點頭。老段不但不生氣，反而以一種抱歉的口氣說道：“是啊！你的這些問題，有些我已經考慮過，正準備安排人做呢。有些還沒有想到的，我們可以趕緊討論，商量著辦。”

    “還有什麽問題嗎？”老段關切地問。

    “暫時沒有了。”

    “好！你先去吃飯，飯後回宿舍睡一覺。休息好以後再過來找我。”

    頌猜看著村長，希望得到老大的進一步指示。

    “去吧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謝謝！”頌猜深深一鞠躬，轉身離開了老段家。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老段對村長說：“這下您相信了吧？咱們撿回來的這個孩子還真有點本事！”

    “嗯！我倆在這方麵還真沒有他考慮周到。你要多費心了！”

    “這個沒有問題。您老大剛才過來找我有啥事？”老段猛然想起這事。

    “哦……忘記啦。哈哈……忘記了！”村長哈哈大笑著，離開段家徑直往自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