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又到了新一輪罌粟的播種季節。孩子們在課堂上的時間多了，他們的父母在老段的帶領下把大部分時間放到了地裏的農活當中。

    在這期間，文化班的大教室也蓋好了，就在原來大空地附近的北麵山坡上，仍然是一個茅草屋，但其規模比村子裏單身宿舍兩倍還要大，可以同時坐五六十個學生。雖然過去兩年輸送了三名男孩進保安隊，又進了兩名六歲的娃，所以總數沒啥變化。由於在正式的教室裏上課了，故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村民圍觀，上課的時候總算比原來安靜了不少。

    這時，蔡老師來到這個村上也有兩年多的時間，她的女兒亦是文化班娃娃們的一員。蔡老師的教學經驗豐富，泰文課自然上得風生水起，班裏的娃娃們開始有了脫盲的感覺。村長夫人上課的負擔早已得到了解脫，但與此同時，頌猜卻感到了越來越大的壓力。

    他漸漸地發現，孩子們的注意力正發生了重大的轉移。

    原來，村裏的孩子們平時溝通和交流都還是以泰語為主，除非有跟村長大人和老段說話的必要。跟頌猜老師的溝通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因為要上國文課，孩子們寧願講泰語。泰語是他們的母語，溝通起來沒有障礙，更加方便一些。

    兩年半前文化班剛開張的那陣子，聽頌猜老師上課也算是一件新奇之事，但孩子們最最期待的仍然是國文和算術課早早地結束，之後的體育遊戲課堂才是他們的興趣所在。有了正式的泰文課，蔡老師講課又比頌猜的國文、算術課顯得更加地生動和有趣。孩子們在集中了每日近兩個多小時的泰文注意力之後，對國文、算術課就沒有了心思。

    特別還是國文課本身，實在是太難了！拚音就難，讀和寫更是難如上青天。相比之下，泰文顯得容易得多，泰文是一種直接的拚音文字，學會了拚音就能讀能寫。講得上口的事情就一定能寫得出來，課本內容的朗讀也非常容易。當然，能否真正地讀好寫好泰文還有更高一些的境界。

    別說是孩子們，就連頌猜本人，在兩年多的時間裏，泰文也已經是說得呱呱叫的了，並且能讀會寫。可是，國文課又不能輕易放棄！頌猜可是主講國文的呢。

    這一夜，他為了把小學算術核心之一的“乘法口訣”準備得更加充分一些，在老段家的書房裏又熬了夜，直至夜裏兩點多鍾。他感覺到腦子裏一陣陣地抽搐，疼痛如一浪高過一浪地湧了上來，朦朧之中還會浮現出孩子們的玩耍、打鬧以及村子裏唯一的那一對龍鳳胎孩子清晰的影子。為什麽會是這樣？

    不行了，堅持不住了，回宿舍睡吧。

    第二天清晨，被宿舍裏準備出操的隊友們吵醒，他也拖著疲憊的身子爬了起來，用毛巾隨便擦了一把臉，出去參加晨練了。操練的時候，巴裕隊長發現他的身子不對勁，就讓他在一邊歇著，因為他回頭還要給孩子們上課呢。

    雖然巴裕近來看見頌猜就有些別扭，但他的身體不好，一定又是昨晚熬夜了，晨練不是什麽必不可少的內容，讓他歇息一下，不能耽誤了待會兒上課。

    等到團丁們散去吃早飯了，孩子們來到大空地上準備規定的一小時晨練的時候，阿香也來到了現場。她看見蹲在一旁麵色蒼白的頌猜，關切地問道：

    “怎麽了？”

    “沒有啥！”雖然他覺得自己渾身酸軟無力。

    阿香伸出手摸了摸頌猜的額頭，感覺到一陣滾燙：“你的頭很燙！”

    “今天就別上課了？”

    “沒事的！今天晚上早點休息就好。”

    “哦……”，看著頌猜這個樣子的身體狀態，還要堅持上課，阿香突然感到一種心酸。她趕忙跑回家去，搬來了一張竹圍椅放在一刻小樹下，拉起頌猜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說：“你就坐在這裏休息一下。待會兒上國文課的時候我叫你！”

    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巴裕，內心深處翻起一種由來已久的醋意。他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一絲被忽視了的感覺。

    他早已發現，自從兩年前飛刀門事件以後，阿香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對玩耍、對打槍突然就失去了興趣。有兩次帶團丁們去進行實彈練習，巴裕還特別安排在文化課的休息日，待他滿懷期待地跑過去告訴阿香時，她的回答居然是：“我這次不去了，今天還要跟頌猜一起備課呢。”

    巴裕也知道，阿香常常都會跑到老段家跟頌猜一起備課，偶爾還會很晚的時候才離開老段的家。有一天晚上，巴裕去單身宿舍布置後一階段的站崗調整，一位好事的阿育居然當眾關心起巴裕：“隊長，跟村長大人提親去吧？您再不把阿香妹妹娶回家，隻怕會飛囉？”

    聽到這裏，巴裕睜圓了怒目，逼視著自己的小弟咆哮起來：“掌嘴！重重地掌嘴！！！”嚇得那位嚼舌的阿育用力地抽打著自己的耳光。這樣還不夠解氣，憤怒的巴裕走上前去，掄起右手一個恨恨地橫掃耳光過去，“啪……”的一聲亮響，阿育頓感一陣雷聲從左耳炸響，再滾滾地傳到右耳窩，眼前金星直冒，嘴角都流出了鮮血。

    隊長憤然離開了他們宿舍，阿育的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憤憤而又委屈地嘟喃道：“我這不是關心咱們隊長嗎？真是不知好歹！”

    其它隊友們嚇得不敢多嘴，阿登在一旁勸說了一句：“你也是，以後可別再嚼舌了。特別是這事！”他已經感覺到近來團丁們正漸漸地疏遠頌猜。隻是這位老弟備課上課太專心了，都沒有察覺到這周遭的氛圍正發生著悄悄的變化。自從那次赴寮送貨的遇劫事件以後，他與頌猜建立了很好的兄弟關係。他旁眼看得清清楚楚，頌猜與大公主過密地接觸在一定程度上離間了隊長和阿香。但頌猜老弟至今沒有做錯了什麽事呀？怎麽辦呢？他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

    “隊長……巴裕，操練啦！”阿香高聲地叫著巴裕。

    巴裕看著頌猜一瞬間就在那張圍椅上沉睡了過去。他的一愣神被阿香呼喚醒來：“哦，好的！”帶孩子們操練也是他每天必做的活，雖然也常常感到身心疲憊。

    坐在椅子上的頌猜進入了夢鄉。睡夢中，他……工伢子，又一次地回到了故鄉，回到了小學時候的課堂上，那裏有悅耳的鈴聲和同學們下課以後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還有那一彎流過村口的瀏陽河，他跟大哥三弟還有村裏的玩伴們，正以那種標準的狗刨式，在清澈的河水裏互相追逐著玩耍。

    他聽到了“阿龍，阿龍！”的呼喚聲，同村的阿龍在不遠處突然溺水了……

    “快醒醒，快醒醒頌猜！阿龍不見啦！”阿香把頌猜從睡夢中搖醒。

    一陣頭暈之後，頌猜睜開自己依然困倦的雙眼，他趕忙站起身來看著眼前著急的阿香和蔡老師。

    原來，在頌猜昏睡的幾個小時裏，巴裕領著孩子們完成了操練。緊接著，他們丟下了睡在不遠處的頌猜，回到大教室裏，蔡老師先跟孩子們上過了一趟生動有趣的泰文課。第一堂約兩小時的課後鈴聲一響，阿香衝出來發現頌猜還沒有醒來，她和蔡老師就領著孩子們先吃飯。吃飯以後，阿香跟蔡老師說：“咱們今天就先上體育課吧，如果到時候他還不能醒來的話，算術國文課就推到明天再上？”。

    蔡老師說：“好呀，這個沒有問題。”此時，文化班的整體教學計劃已經是由蔡老師負責，她已經分攤了部分過去由頌猜負責的整體規劃和協調方麵的工作。

    飯後再次響起了叮鈴鈴的上課鈴，等孩子們端坐完畢正奇怪頌猜老師為什麽還睡在外麵的那張竹圍椅上的時候，阿香宣布了今天先上體育課的決定。孩子們聽後爆發出一片歡快熱鬧的歡呼聲，不是因為體育遊戲課壓在最後，那孩子們就對國文、算術課更沒有興趣了。個別孩子的家長甚至提出：這國文還有必要上那麽多嗎？

    今天的體育課是越野跑。所謂越野，就是讓孩子們在村裏各家各戶的門前門後照著規定的線路奔跑，起點和終點都是那塊大空地，看誰跑得最快，在規定的時間裏跑的圈數最多。蔡老師負責在大空地的位置計時和點名，而阿香就隨著孩子們一塊兒跑，也順便看著這幫孩子們，可別跑丟囉，因為有幾個超級調皮的男娃。

    跑過幾圈瘋過一陣再回到大空地上做最後點名的時候，發現孩子當中少了一位已經十歲多的阿龍。

    跟老段家關係最近的就是這個恰旺家，他家的龍鳳胎跟老段家的兩個孩子年齡差不多大，平日裏這兩男兩女四個孩子一會兒在老段家玩，一會兒又會去恰旺家瘋。雙胞胎裏的女孩小名叫阿鳳，男孩小名就叫阿龍。這個男娃是一個非常頑皮的孩子，不光是上課喜歡講小話不認真聽講，課外也總是喜歡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弟弟妹妹，比他大兩歲的姐姐們被他弄哭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這一趟越野跑後點名的時候發現缺了一個阿龍，可把蔡老師和阿香急壞了！

    此時的老段正領著大人們在地裏幹著活，包括阿龍阿鳳的父母。已經驚動了的村長和村長夫人，指揮著其他年長的成年人把村子裏特別是越野跑線路周邊的犄角旮旯全找了一個遍，就是不見到人影。段嬸也抓著隻有十歲多的阿鳳問道：“阿鳳，平時你們姐弟倆喜歡去哪裏玩呀？”阿鳳比弟弟阿龍長兩個小時，她哭著搖頭表示不知道弟弟跑到哪裏去了。

    著急的阿香搖醒了頌猜。她知道頌猜這會兒還發著燒，肯定病了。但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能讓他再躺在這裏了呀？！

    “怎麽啦？”頌猜醒來以後沒聽清阿香的前一句，看見她們如此著急，趕緊問道。

    阿香立刻嘰嘰呱呱地跟頌猜解釋了一通，急得都要哭了一樣。頌猜聽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卻猛然想起剛剛的夢境，趕忙追問了一句：“村西邊的那條小河看過了沒有？”

    “找過了，沒有人影！”

    “蔡老師，您到地裏去通知老段和阿龍的父母。”頌猜沉著地跟蔡老師說。

    蔡老師趕忙答道：“村長已經派人通知去了。”

    頌猜轉向阿香說道：“你跟我再去看看。”他迅速地考慮到這個村子也就這麽一丁點兒大，十歲多的孩子，怎麽可能一個越野跑下來就沒了影子呢？隻要那條河邊沒事，人一定是可以找到的。

    他領著阿香來到河邊，順著水流就往下找去，他倆都知道上遊都沒有什麽深水區呀。搜索了大約不到二十分鍾，來到下遊一處稍微水深一點的河段，頌猜馬上就發現河邊一個緩坡上有一處看似有啥東西滑溜過的痕跡，前方的水裏還有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頌猜毫不猶豫地撲進能夠齊到自己脖子深的水裏，向著黑影快速地劃去。摸到近處，他已經看見水中漂浮著的一個孩子的身體。他伸手一拉，阿龍的身體輕輕地浮出了水麵。

    頌猜趕緊把孩子的頭托出水麵，對著阿香命令道：“趕緊去叫你媽！”

    “哎……”，阿香撒腿就往村子裏跑，幾分鍾以後，一大群人就跟了過來。村裏的四位長老，巴裕，蔡老師，還有孩子的父母都跟了過來，跑在最前麵的是那兩條無用的狼狗。

    這時，頌猜已經把任何聲息的阿龍平放在了岸邊的草地上。他蹲在一旁不知所措，因為自己上午昏睡了過去，以至於不能親力親為地陪伴著孩子們，淹死了龍鳳雙胞中的男娃！

    這時，孩子的母親“哇……”一聲哭嚎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