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普吉歲月(5)之寺廟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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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頌猜來到無名寺的第一日,隻能是用“忐忑”二字來形容了,辛苦一點都不算什麽。

    他不聾不瞎的,所以進得山門之前發生的事情是清清楚楚。還沒有等他來得及解釋,裏麵飄過來的聲音“儂魯西,犒賁萊公楚該登。亥賁禿瑪”已經把他給驚呆了。大哥說得對,這間寺廟的師傅已經知道自己要過來出家。

    而講這句話的聲音又是那麽地耳熟?他自然也知道,很像清邁火車站前的那位鑾布。伴隨著熟悉的聲音,就是“公楚該登”四個字了,這也隻有他和阿香知道這四個字的故事,與那位素貼山上鑾布的有關。

    小和尚(儂魯西)聽到師傅在裏麵已經說話了,故而畢恭畢敬地準備引導頌猜進到寺廟裏去。這個時候,寺廟山門後麵那顆神樹上的蝙蝠忽然地騰空而起,把個小和尚也嚇了一跳。頌猜更是嚇呆了,他待在路旁一動不動地不敢挪動半步。等到遮天蔽日般地天色一黑,再又亮堂起來,“撲騰騰……撲騰騰……”的聲音響過之後,他知道:蝙蝠已經飛走了。但是,大哥特別地提示過:不要東張西望!

    因此,他隻能是靜候著年輕和尚的再指示。

    看著蝙蝠奇怪地突然飛走了,小和尚收回仰天遠望的目光,狐疑地看了看杵在一旁靜候著的頌猜,心裏琢磨著:這新人,是什麽來頭?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說道:“走吧?!”

    小和尚在前,頌猜緊隨其後。不一會兒,他就跟著小和尚走進了山門。這個時候,他也知道大哥、大嫂,還有妻子阿香正在後麵的山頭上,遠遠地望著自己呢。算啦,我也不方便回頭了,就一年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

    阿香和女兒有泊丸咩丸、大哥大嫂一家人的照應,絕對是無需擔心。既然是決定出家清修了,就不要再想家裏的人和事。

    過了山門沒走多遠,他倆與那顆神樹錯身而過,於此同時,也跨過了那間冒著嫋嫋青煙的茅草屋。屋裏麵飄出了陣陣的“米紹水”的味道?

    米紹水”?有許多年都沒有聞過這種味道了。那還是在泰北的旺呐村裏,當時的段嬸偶爾把一些剩飯剩菜燒熟以後去喂牛的,就是這個味道。再往前回憶,那還是自己在離開瀏陽之前,自己的母親養豬的時候,會把那些爛菜葉和麻草,合在一起用大鍋摻水煮熟一下,然後就喂給豬吃的,也是這種味道。也就是說,那是一種剩飯剩菜燒過頭以後的“香”味。當然,在頌猜的童年裏,家裏是絕對沒有剩飯剩菜的,三個兄弟都吃不飽,家養的兩頭小豬仔就隻好吃素了。

    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刻,頌猜猜想:難道,這間寺廟裏也養豬呀?隻怕是為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改善夥食。這跟自己童年的時候,瀏陽鄉下的村民在春節前兩個月做的事情差不多。

    再往前走,頌猜跟著小和尚穿過一片樹林。“儂,今天來新人啦?”一個年齡稍長一些的和尚拄著掃帚,閃到路邊看著他們倆走過,問著小和尚。

    哎,師傅讓我帶他進來的。”小和尚回答著師兄的問題。他的心裏還想著,這師兄不是明知故問嗎?師傅開口了難道你沒聽見?按程序走吧,趕緊給新人安排好住處,待會兒就開飯了,得趕緊。

    前方的林子裏麵一排茅草屋,開著三扇門,一條小徑通過去。路的兩旁,整整齊齊地站著左右兩排土狗們,左四條,右四條。它們看著小和尚走過來的時候,輕輕地搖著自己的尾巴,以示友好和歡迎。但是,等到頌猜一瘸一拐地隨後走過來的時候,它們卻停下了輕搖的尾巴,慢慢地下垂,直至夾到了屁股後麵,還似乎是不約而同地,往後退讓了四小步。

    頌猜對這種場景倒也非常習慣。他從來不怕狗,狗們卻一直怕著他,從來如此!但是,今日頌猜的心裏多了一層想法:難道一直以來,這些狗們都怕我,是因為我身上可能有的一股血腥味?今天來這兒的路上,妻子阿香就提及泊丸說過自己的身上有血腥味。這種說法,讓他想起來就瘮得慌。也許,這就是我該來這間寺廟的原因?我孩提時候出逃老家的孽債,要在這裏償還和清算嗎?

    穿過了這八條不招人喜歡的土狗們夾著的小道,踏上茅草屋前三級台階的時候,頌猜的眼神才注意到:哦,這茅草屋下麵是鏤空的?看似一個向後的緩坡,鏤空的房子底下用密密麻麻地木樁搭架,支撐著上麵的茅草房子。

    嗚嗚……嗯嗯……”的兩聲,讓頌猜還發現:台階的正下方躺著一條小黑狗。看上去,約莫半歲的大小,渾身有點髒兮兮的,自然沒有外麵的幾條“看門狗”來得幹淨和健壯。特別的是,這條小黑狗躺在一堆爛碎布上,身子好似不能動彈的樣子。

    它看見頌猜走近台階踏上台階的時候,嘴裏“嗚嗚……嗯嗯……”地叫喚了兩輪,好像還少了一截的短尾巴在拚命地搖晃。很明顯,它在歡迎頌猜的到來。

    這小狗的“嗚嗯”聲,給頌猜若顯壓抑的心裏帶來了少許的愉悅。奇怪得很?在雲南的時候,那條納姐的小狗“旺旺”對自己還是蠻友好的。但自此以後,好像沒有哪條狗對自己如此地友好過?它們對我不友好也沒有啥呀,剛好我也沒空理會它們。反正有人喂養,我也無需特別地關切它們,人的世界裏已經足夠讓我小心謹慎的了。可是,這條小狗有些特別?

    來不及多想,頌猜已經被小和尚領著,從中門走進了茅草屋。很明顯,這中間的是大房,裏麵有十幾張小床整齊地排放著。頌猜是住過集體宿舍的人,在石頭鎮上如此,在旺呐村裏也是這樣。所以,從進門前的判斷,他就知道這一間該是今後的睡房了,左右兩邊應該還有兩間小屋。

    喏,這外麵的兩張空鋪,你隨便挑一張。我先去廚房裏幫忙了,你就從後門出去,在下塘處洗漱一下,約二十分鍾的時間,馬上過來吃中飯哈?”小和尚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交代兩句,馬上要去廚房裏幫廚?

    哎,謝謝師兄啦!”頌猜的小包袱還掛在肩上,滿身汗漬的他雙手合揖,對著小和尚下腰四十五度小鞠躬,多謝小和尚的引路。寺廟裏麵的簡單規矩頌猜還是懂的,以入門先後排兄論弟的,雖然人家小和尚看上去比較年輕,但自己今日才剛剛出家,自然稱呼別人為師兄。

    那小和尚也不回應頌猜,掉頭就快速碎步地離開了茅草屋。

    後門、下塘、二十分鍾洗漱?頌猜飛快地回憶了一下小師兄的口頭指示,趕緊來到茅草屋的後門向外張望。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屋外有天呀?!

    一番美麗的景色,順著山坡從上往下,確有上、中、下三個小池塘。山澗裏的水,從上遊處緩緩地流淌下來,經過了上塘跳到中塘,一個小落差後,又淌到了下塘。在下塘裏洗漱?合理!估計上、中塘就是可以作別的用途了。

    來不及欣賞風景也來不及細想,著急的頌猜趕緊地回到屋裏,挑了一個朝裏的位置,放下包袱,抽出另外一套袈裟和內衣,又出後門來到下塘處,趕緊地洗漱起來。

    洗漱畢,估計二十分鍾也差不多了。他趕緊衝出茅草屋,一瘸一拐地跳躍著,趕往冒著炊煙的茅草屋,那裏該是儂魯西提到的廚房了?要在那兒吃飯。等到他跳進“廚房”的時候,發現兩大排師兄們已經全部準備就緒,雙腳盤腿腰杆挺直地,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等到頌猜跳進室內的時候,大家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看著頌猜……像是在看一個怪人?

    這來人是有點怪!腿瘸成這樣了,怎麽會到這兒出家?他的到來,怎麽會把山門內那顆神樹上睡覺的蝙蝠,全部給驚跑了?大夥兒都已知道今日來了一個新人,並且,他還沒有進入山門,門前大樹上的蝙蝠突然地騰空而起,已經飛得無影無蹤。

    等到大家收回目光的時候,那位儂魯西已經幫大家分好了今日的中餐:每人兩個木碗。一碗是今日上午幾位師兄化緣回來的熟食,一人一份;另外一個碗裏盛著的,是自己廚房裏做好的大米、葷、素、生食混在一起的“一鍋爛燉”,一股子異常濃鬱的“米紹水”味道。一人一雙竹筷,外加一個木勺。

    頌猜撿了一個最外麵的地方坐下。憑直覺,他的心裏已經對現場的人員點好了一個數:裏麵一排九個人,外麵一排含自己也是真好九個人,中間一個通道。眾僧的年紀都是二十至三十歲出頭,隻有裏排最裏麵的那位看似年紀大一些,有約莫四十好幾的樣子。估計他就是師傅了?

    雖然頌猜已經憑直覺和借眼睛的餘光,已經感受到這兒整十八個人的狀況。但最裏麵那張空著的小方桌,讓他的心裏有個疑問,好像……還有一人沒有到?他自然不敢問。但是,眼前那一腕產自自家廚房裏的中餐食物,實在是不敢恭維。濃鬱的“米紹水”讓他實在是沒有胃口,難怪大哥說過這裏吃得不好。加之今天來的路上,大哥要大嫂在路邊買過一點吃的東西。所以,這會兒的他,肚子不覺得餓,也實在是聞不慣“米紹水”的香味。

    出於基本的禮貌,他對著裏麵那位年長一些的和尚點了一下頭,以示對師傅的敬意。哪知道,頌猜的頭剛剛點下一半,那和尚卻立刻了解到他的意思,開口說道:“我不是你的師傅,我是這兒的大師兄。看來你對今天的食物沒有胃口?”

    ……”頌猜嚇得趕緊地搖頭,不知如何是好。這大師兄也太厲害了吧,自己的這一丁點小小的心裏活動,他也看得出來?

    這位師弟名字就叫做‘魯西李’了,大家今後多教一教他。儂魯西,他今日不愛吃這裏的味道,就先免了吧。你把他的食物分給其它人。”大師兄給其它師弟們介紹新人完畢,順便指令著小和尚把頌猜的食物給分了。說完之後,他自己端起了碗,拿起了筷。緊隨著他,這兩排有十六個和尚端起了碗筷開始吃飯,無聲無息的。

    儂魯西還沒有吃飯,他“哎”了一聲之後,趕緊跪行至頌猜的麵前,拿起頌猜的兩碗飯菜,就近分給了頌猜鄰座的兩個和尚。那兩個和尚說了一聲“科琨瑪哢(非常感謝)”以後,也輕唰唰地吃了起來。小和尚也回到對麵的端座,自個也吃了起來。

    就這麽一念之差,頌猜沒有吃到來到無名寺後的第一餐中飯。啊……?我還沒有說不能吃啊?隻是覺得味道有些特別,沒有什麽胃口而已。心裏如此想過一趟,話卻沒有說出口呀,那大師兄,怎麽就令小魯西把我的這一份給分了?過午不食,那我今天,就再沒有飯吃了呀?

    另外,我今後的名字叫做“魯西裏”,這是師傅給取的名字吧?那位剛剛給大家分食物的小和尚叫做儂魯西,也就是小魯西的意思。我的名字為什麽叫……

    大家正吃著飯,而頌猜沒得吃,他坐在一旁不敢隨意地動彈,自然也不敢離座。那就陪陪大家吧?他順便想一想亂七八糟的心事。

    在這兒清修,最重要的就是少想它事,甚至是不想心事。”大師兄吃著飯,依然開口戳穿了頌猜這會兒的心事。他還繼續地說道:“咱們師兄弟們都叫做‘魯西’,因為你是外姓一個李字,所以,你的名字就是‘魯西李’。這是尊敬的師傅給你取的。”

    聽完這句,頌猜被嚇得魂飛魄散!大師兄怎麽會知道我剛才想起此事?還有一位未曾謀麵的師傅,他怎麽會知道我本姓李,而不是姓王?從廣東碼頭上打工,至石頭鎮上,再到泰北旺呐村,又至曼穀轉普吉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姓王呀?我的身份卡上也是頌猜王。這廟裏的師傅,他怎麽就知道……我姓李?!

    我的個天啦,阿米噠吾(泰語:阿彌陀佛),哈利路亞(希伯來語“讚美”的意思),阿門,塞倆木(真主保佑)……頌猜的心裏緊急地默念著這些,所有各方祈求保佑的用詞,用以安慰著自己,按捺著內心翻江倒海的情緒。

    飯畢,眾師兄們全部離席,剩下一個儂魯西在收拾著碗筷。驚魂未定的頌猜,抬起頭來求助般地看著小和尚,輕輕地說道:“您……我……後麵該幹什麽?”大師兄也走了,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我當然不敢問他呀!

    小和尚同情地看著他,說道:“你今天下午的事情,大師兄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你跟我來吧。”說完,他端起收拾好的一大盆,整十八套碗筷,往裏麵一個小門的門口一擱。他轉過身來引領頌猜走出了這間寺廟的“食堂”。

    沒走幾步,頌猜就看見:上午進來的時候,一個師兄拄著掃帚站過的淺草空地上,躺著一個挺大的木盆,它看似比過去家裏的菜碗大不少;而約莫五百平米見方的淺草地麵上,憑空多出了許多疏密不均的淺黃色小顆粒。剛剛過來的時候沒見到這些顆粒呀?

    頌猜認出來:這些顆粒都是小豌豆。

    他狐疑地看著小魯西,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

    這是大師兄剛剛潑撒的。你今天下午就把它們全部撿起來吧,可以用掃帚的,但最後還是要用手撿。撿起來後,就全部放在這個大木盆裏麵,要做到一顆不漏!”

    ……

    整整五個小時過去,可憐的頌猜依舊沒有全部地撿幹淨。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將晚,已經疲憊不堪的頌猜,頭也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與此同時,心裏的那一係列疑團使他堵得慌。

    為什麽呢?他們怎麽知道我姓李……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