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官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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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憂走進安靜的嘯鳳宮,隨手扯掉綁在眼睛上的暗紅色錦帶,繞在執著竹杖的右手手腕上。
主人,”曾經的謝九,現在的鳳疏影迎上來,“您是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冕下。”遺憂半睜著那雙幽深無比的黑瞳,將右手中的暗紅色竹杖遞出,“我先去沐浴。”
是。”鳳疏影接過竹杖,“需要疏影伺候您入浴嗎?”
不用。”遺憂走向寢殿後的浴池。
遺憂一邊走,一邊脫掉有著長達兩米拖擺的外袍,同樣拖了老長一截的披帛,頓時感覺全身輕了不少。
這個世界的服裝類似於唐朝的襦裙服係:女子上穿短襦或衫,下著長裙,佩披帛,加半臂(即 短袖)。民風也比較開放,衣著並不十分保守,層層疊疊裹得死緊,露個手露個胸什麽的隻要不太過有傷風化也沒人會說你。
但是由於遺憂身份尊貴,所以服裝也是無可比擬的繁複:上穿寬袖短襦,下著曳地長裙,層層疊疊的暗紅大袖衫外套著暗紅繡金鳳的大衫,一層層多得堪比日本十二單衣!
走進浴池,鳳疏影已經做好了沐浴的準備。
漢白玉修成的九鳳沐浴池已經盛滿了霧氣滾滾的熱水,因為遺憂的要求,所以水上並沒有撒什麽花瓣之類的,隻是加了一些皇家珍貴的秘製草木精華,和著熱水,那沁人卻不香膩的草木味道便緩緩蔓延開來,在浴池內遊蕩。
而這九鳳浴池,也是完全符合規矩。九鳳,本來應該是隻有皇後才能享用的規格,但遺憂身為天淵國變相的另一個國主——並肩鳳王,享有如此規格並不失禮。如果她願意,她甚至可以動用國主專用的九龍浴池!
沐浴完後,遺憂就穿著一身白色的雲紋素雪絹裙,拖著長長的裙擺,赤腳踩在鋪滿整個宮殿的地毯上。腦後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就這樣披在整個後背,垂至腳踝,水滴滴下來,在地毯上蜿蜒出迷離的痕跡。
鳳疏影跟著遺憂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對遺憂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冕下是絕對不喜歡別人過問自己的事情,更不喜歡別人教自己怎麽做。待在她身邊最好的選擇,就是什麽也不要多說,什麽也不要多做,做好自己的本分,聽從她的命令就好了。
疏影。”遺憂躺在寢宮的軟榻上,淡淡地開口,神情慵懶。
是。”麵色清冷的鳳疏影走進寢宮,“殿下現在要用膳嗎?”
恩。”遺憂動了動身子,微微皺眉,忽然覺得濕漉漉的頭發有些不舒服,懶懶地伸手輕撫發絲,纖指所過,青絲皆幹,“你把霞兒叫進來。”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也在一邊看著。”
是,冕下。”鳳疏影微微行禮,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宮女如魚般走進來,搬來一張小幾,將精致的飯菜放在小幾上,然後沉默無聲地退了出去。
冕下。”一身青衣的霞兒恭敬地跪伏在小幾前,聲音小心翼翼。
恩。”遺憂拿起飯碗開始吃飯,也沒有綁眼帶,一雙幽深的眼睛毫不顧忌地在盤子間梭巡。她吃飯的時候舉止優雅,一舉一動間張弛有度,沒有發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音,彰顯出優秀的禮儀素養。
遺憂咽下一口飯,眼也不抬,漫不經心地道:“抬頭!”
霞兒深吸一口氣,雙手握緊成拳,關節泛白,緩緩抬頭看向小幾後盤腿坐在軟榻上的白色人影。
一個小女孩,一個白衣小女孩,一個正在吃飯的白衣小女孩,這都很正常,但是不正常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雖然黝黑而幽深,似乎能把所有的光線吸進去,但是!但是……很明顯的是這雙眼睛……不可能……看不見……
霞兒渾身一抖,忙又跪伏在地上,額頭死死抵在柔軟的地毯上,渾身不斷輕輕顫抖,如墜冰窖。她從小在宮中長大,對於皇宮藏在金碧輝煌下的各種暗湧,汙穢,齷齪,自是了解。在宮中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要雙眼如瞎,雙耳似聾,什麽都不知道才最好!要知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
而現在……霞兒雙手握得死緊,閉上眼大口喘息著,顫抖得更厲害了……風從大陸上所有人都知道,天淵國的並肩鳳王天生體弱目盲,不能修煉,就是個天生的瞎子!
但……但是……她看見了什麽!瞎子?……恐怕整個大陸的人才是瞎子吧!
別說看不見了,那眼神絕對好得很!甚至令人連直視都提不起勇氣!這還是瞎子?並肩鳳王的眼睛絕對看得見!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對嗎?”遺憂淡淡的聲音此時說不出的柔和,但聽在跪在地上的霞兒的耳朵裏卻宛若地獄的呼喚。
奴……奴婢”霞兒努力鎮定心神,思緒前所未有的飛轉。許是過大的壓力反而令她冷靜了下來,努力揣測鳳王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開口,“奴婢……不過是有些自知之明罷了……在……在冕下麵前……不值一提……冕下……冕下過譽了。”
遺憂放下玉碗,拿起一邊的清水喝了一口,神色不明:“本王的鳳梧宮目前還沒有總管……”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少女,“霞兒你說……誰比較適合呢?”
霞兒用力咬住唇,仍舊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卻比開始時冷靜了不少:“奴婢愚昧……是冕下的宮女,一切自當聽從冕下的吩咐。”
那麽,”遺憂躺回軟榻,聲音慵懶,“你可願?”
能為冕下做事,”霞兒的聲音沉穩起來,隻是最深處仍舊藏著並不隱蔽的深深的恐懼,“是奴婢的榮幸,奴婢定當用盡全力做當最好。”
我說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遺憂轉頭看向一邊始終安靜坐著的鳳疏影,“疏影,你說對嗎?”
是,冕下。”鳳疏影知道,她之所以會在遺憂處理這件事時待在旁邊,隻不過是因為她,太稚嫩了。即使她比同齡人出色不少,但是,她的經曆太少,她還太青澀,她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學習。而遺憂,正是想要通過這一件件事情,慢慢地交給她,怎麽處理各種各樣的狀況,怎麽麵對各種各樣的人。
嗯。”遺憂放下水杯,“把東西撤了吧!還有,太浪費了。”
是。”鳳疏影暗自記下,和霞兒二人同時恭敬地應道,然後帶人將剩下絕大部分的飯菜收拾了幹淨,悄悄地退了出去。
遺憂盤膝坐在寬大的床上,靜靜地運轉身體裏的一股股雄厚的能量,精神力以遺憂為中心延伸開去,整個鳳梧宮,甚至整個皇宮都在她精神力的觀察之下。
遺憂微微一皺眉,精神力縮小了一圈後再猛地漲大。這樣一來精神力的範圍再次向外輻散了近百米。
這範圍還是太小。遺憂半眯著眼睛,隻是……發現了件有趣的事啊……
本見他隻是聰慧,修煉天賦看起來並不是很高,隻是現在看來……
嗬嗬……這個皇宮啊……”遺憂幽幽地輕笑了一聲,閉上眼睛繼續修煉,隻稍稍分出一縷意識注意著那人。
一座偏僻荒涼的宮殿安靜地待在皇宮毫不顯眼的一角,破敗的匾額隱約可見“月瑾軒”三個字。一盞昏黃的宮燈在蕭瑟的晚風中微微晃動,沒有一個守夜的宮人。發白的帳幔被風吹起,拂打在瘦弱的人影身上,更添幾分淒涼。
蕭奕月睜開眼睛,看著蕭條的宮殿,苦笑一聲,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自己窘迫的境遇。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娘家背景,又不受國主喜愛的皇子,在皇宮裏可謂是舉步維艱,步步驚心!
他對皇位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興趣,又想要活下去,就絕對不能讓人注意到自己,所以即使自己的修煉天賦直逼最強悍的大皇子,也不能顯露分毫!
作為一個心理年齡遠遠超過生理年齡的十二歲的男孩,又是在勾心鬥角,波濤詭譎的皇宮中長大,他的心智甚至比此刻正在鳳梧宮中徹夜苦讀的鳳疏影還要成熟。可是……他不想就這樣子過一輩子。
他有野心,他有,他也想要建功立業,名傳千古。可是,他沒有任何不違背本心的辦法,能夠幫他逃出皇宮……這個囚籠。更何況,還有一個人渣,時不時的盯著他!
這樣的生活……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一點也不想!
現在這段時間,是他唯一的機會!一旦鳳王離開,皇宮重新歸於平靜,他將再無半點可能逃出這個牢籠!所以,或者說並肩鳳王蕭淵鳳是他唯一的機會!
不能修煉了!今天不能修煉了!每天不能修煉太多,否則一定會被人看出端倪!
可是,他還想繼續修煉!他要修煉!他要強大起來!
蕭奕月一頭栽進發硬的棉被,微微顫抖。
距離那日的接風宴已過去了好幾天。幾天來,並肩鳳王在接風宴隻因一言不合就當場怒斬寵妃,敗落史家的凶名早已傳遍了整個帝都,更不用說隻是皇宮!現在皇宮裏,誰看到這個煞星不是跟看到自己八輩兒祖宗似的恭敬?唯恐她一個不爽就丟了小命!
這日深夜,“那!”太監打扮的猥瑣老頭將一個托盤隨意地扔在紅漆掉了七七八八的小木桌上,“吃飯了。”懶洋洋的語氣跟沒吃飯一樣,更是參雜著顯而易見的輕蔑與不屑。
此時已是深夜,早就過了飯點,少得可憐的飯菜也早已冷透。
瘦弱的男孩靜靜地看著明顯是挑揀過後的剩飯剩菜,什麽也沒有說,隻伸出皮包骨的蒼白的手把翻倒的缺了一個口的瓷碗扶起,把散落在髒兮兮的托盤上的米飯撿起,放進破瓷碗。
他的膳食份額向來不多,為了活下去,他必須珍惜每一份糧食,抓住哪怕一絲一毫的機會!
自己不受寵愛,住的月槿軒也沒什麽人來走動,那些奴才便總是欺負自己,經常克扣自己的俸祿,甚至連禦膳房送來的膳食也要將好的留下,剩下的才給自己。 如果是在別的宮裏,哪有奴才敢這樣對待主子的?他宮裏的奴才,也就是看準他“心性懦弱”,不會向掌管六宮事宜的慕容貴妃告狀,便日日欺負如此,現在更是愈加過分起來。
蕭奕月也不在意,這個月瑾軒裏的可沒一個是他的人,好點壞點忍忍就過去了,不引起那些虎視眈眈的兄弟們的注意他就謝天謝地!
就你這個窩囊樣,也像四皇子?”猥瑣的老太監怨懟地罵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若不是二皇子命我看著你,老子還會跟著你呆在這兒受苦?我呸!”
少年安靜地趴著飯,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這個樣子反而激怒了老太監。罵得更加惡毒起來。少年始終不發一言,神色木然。
他已經習慣了。
四皇兄,”喑啞淡漠的聲音在夜裏突兀地響起,傳進內殿,宛若平地裏的一聲驚雷,將內殿裏的二人驚了個目瞪口呆,啞然無語,“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但一味的隱忍,卻隻會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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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開學了……淚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