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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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雕在橫渡東海前又回了襄陽城外的劍塚道了一聲告別。這幾百年來,它即便東飛西跑還是會時不時回劍塚小住,那裏更像是它的家,但也要允許一隻雕放蕩不羈愛自由,它不可能幾百年都住在劍塚所在的山裏足不出戶。

    此番一路向東飛去,就在嘉興附近飽餐了最後一頓。雖說等到了海麵上也不是沒有食物,還能夠抓海裏的魚吃。但是毛絨絨的鳥類就算成為了神雕,總還是不太喜歡水,它也沒有潛入深海遊泳的本領。

    樂遠岑上輩子會遊泳,可她在神雕身體中過得太久了,那種感覺多半也找不回來了。假如她變回了人,必然還要有不少地方要重新再適應。

    兩者這次去東瀛是打算一鼓作氣地飛,半途應該無處停歇。

    如果是一般的鳥還能找海上的船桅停一停,但神雕太大隻了,它若是停在了某艘船上,也不知是被當做神還是當做妖。

    如今宋朝與東瀛民間的通商不斷,常有商船往來,如果那些商人偶然抬頭一望,會否看到掠過天空的神雕,說不定還會留下某些荒誕離奇的傳說。

    在風和日麗的清晨,神雕展開了雙翼開啟了它的首次渡海之行。

    樂遠岑借著雕身感受著拂麵而來的陣陣海風,風中帶著一股鹹腥味,這就是大海的味道。海麵上波光粼粼,有時可以看到躍出水麵的魚,有的魚運氣不太好就被俯衝向下的海鳥啄叼走吃掉了。

    飛在高空中看著下方的鳥魚相鬥,是一種非常有趣的體驗,仿佛生出了一種將天下萬物盡收眼底的豪邁之感。

    樂遠岑難免想得遠了一些,不知能否有一日,她作為人也可俯瞰人間萬物?

    然而,不等樂遠岑再繼續做夢,天上驟然乍響了一道驚雷!

    ‘不妙!我們看來是遇到了少見的雷暴。’

    神雕感到了隨著一道驚雷而起的雷雨氣息,它身上黃黑色的鳥毛微微顫了顫。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無法躲避暴風雨的侵襲,唯一能做的就是硬扛。

    海天之間霎時就變了模樣。隻見狂風卷著烏雲而來,晴朗的天色不過轉瞬就成了一片漆黑。海浪翻騰而起,海麵上有一兩艘船都在浪頭掙紮著,希望能夠逃過散架覆滅的命運,可是怎麽看都是逃難一劫。

    雷電劃破了昏暗的天空,猛擊向波濤洶湧的海麵,隻是轟鳴作響的雷電並非隻有一兩道,而是接連不斷地從天下劈了下來,傾盆暴雨緊接而至。

    神雕在狂風暴雨與電閃雷鳴中飛行著,它麵對如此狂風驟雨沒有絲毫害怕,反而被激起了無限鬥誌,讓它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嗷叫聲。

    樂遠岑感受著暴雨擊打在雕身上,她聽見了神雕意識所言,它希望暴風雨來得更加猛烈一些,因為很久沒有遇到如此狂暴的天氣了,能在這種凶惡的天氣裏飛過大海,真是一種難得的挑戰。

    這一刻,樂遠岑覺得無比有幸。

    這是何等幸運,她才能感同身受神雕與雷暴風雨的對抗,神雕這種不畏天地之怒的氣魄,使人也頓生出試與天公競自由的雄心壯誌。有朝一日,她必然也能揮手間翻雲覆雨,這可以說是野心,或者說是誌向。

    隻是,人要達成理想總有一段長路要走,第一步先要成為腳踏實地的人。

    當神雕在風雨中穿行時,避無可避地也要麵對雷電的襲擊,它的雕身巨大卻在空中十分靈巧地飛行著,但還是沒能完全躲過一道雷擊。

    這一道驚雷與神雕可謂是擦翅而過,本以為雷擊夾帶的餘威隻是燒去了雕身上的一大塊鳥毛,可很快神雕與樂遠岑都感到了不對勁,雕身中樂遠岑的神魂開始震動了起來。

    自古的奇聞異談裏,道士結丹、妖怪化形都與雷劫有關,雷電似是對神魂有種說不清的影響。

    樂遠岑此時真切地體會到了這種道不明的影響力,她也不能解釋為什麽在與雷電近距離接觸中,神魂開始距離地波動起來。她的魂魄就要離開雕身了,可是一旦了離開又會去哪裏?她還能活在這個世界嗎?

    “嗚——”神雕朝天一叫,此聲盡涵了離別之意。‘樂,山高水闊,我們必有再見之日,你要保重!’

    樂遠岑最後聽清了神雕意識之語,她的魂魄就如同離弦之箭飛射了出去,耳邊皆是雷電與風雨聲,仿佛她會在此中消亡。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樂遠岑淨心守誌堅定著心中信念,不知過了多久,風雨聲退去了,魂魄不再繼續飄搖,她感到身體一沉,竟是看到了一段不屬於她的記憶。

    原身是一個十五歲的農家女,一家三口從外鄉來到嘉興,本來差點就說定了婚事,誰想到男方在外運貨的途中身亡了。

    父親過世後,家境就越發艱難,母親也染上了重病,如此一來,原身也沒能找個人家出嫁。三個月前,原身的母親過世,她一個孤女勉強維持生計,可一場風寒終是要了她的命。

    樂遠岑則借屍還魂了。她的神魂進入此身,多少都溫養了原本病重的身體,但也不會有一夕之間從營養不良變作元氣滿滿。

    不過,能重新做回人就是一個大好消息,算是已經實現了上一個小目標,接下來就要看她有無本領闖出一番天地了。隻是依據眼前的境況而言,除了獲得了人身,她並無什麽有利資本。

    窮!這是樂遠岑得知原身記憶,並睜開眼睛掃了一眼木屋後的直觀感受。

    這是窮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原身隨著父母來到嘉興,在嘉興的郊外搭建了一處小木屋,在此地沒有任何宗親相助,否則她也不會落得死在屋中無人問津的地步。

    樂遠岑看著床邊破洞的布鞋,還有身上縫縫補補的衣服,依照記憶所示在枕頭下摸出了二十文銅錢,這是她僅有的財產。

    二十文銅錢能做什麽?原身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她依靠做女紅為生,但也沒有精湛的繡工,隻能說是勉強生活而已。對於維持生活必須物資的物價有一定的認知,知道米麵、粗布等的價格。

    樂遠岑初步歸攏了一下,二十文銅錢隻夠維持一個人一天的最低開銷。她也說不準當前的物價是否通貨膨脹得厲害,反正她想要換一套不帶補丁的粗布衣物,起碼也要兩百文銅錢。

    眼下,家中鍋裏沒有半顆米粒,更是連一把菜根也找不到。

    樂遠岑聽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計,她隻得先往屋外的小樹林裏去采摘一些野果墊饑。如今,她再不是在雕身中,以這副不曾鍛煉外加有些體虛的身板,進入深山就是變相尋死。她非常清楚深山中會有什麽,是有能賣出高價的藥材,但先不談藥材長在峭壁之上,這一路幾乎必然會遇到猛獸毒物,就她無力對抗。

    想要采藥材賺錢,就先要有過人的本領。可是要有過人的本領,是需得習得高深的武功,尋的高深的武功又哪有那麽容易。在那之前起碼得有健康的身體,可健康的身體起碼需要吃好喝好,但那就必須要有一定的家財。

    這繞了一圈,似乎就繞回來了。

    先不談高深的武功,僅以樂遠岑與神雕所學,她想要自己摸索在人身中練出真氣,就要先研究一下經絡穴位。然而,目前她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何談買書的錢?難怪人說窮文富武,沒有一定的資產如何習武?拜入某個師門學藝的話,也要看能不能走到山門口。

    做人並不比做雕容易。

    在神雕身中,樂遠岑仿佛能夠擊殺怪蛇、翱翔天空,但現在是一切完全重新開始。而且雕與人畢竟有很大不同,就算她對天地之力有著一定感悟,但想要能夠高屋建瓴也要從腳踏實地做起。

    人總不會餓死自己,原身本是打算實在不行就賣身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不過尚未去做就被風寒奪走了性命。

    樂遠岑啃了一口野果,野果汁水在口中蔓延開的酸味蓋過了甜味,她眼下要白手起家,著實還沒有半點頭緒。她細數著自己的本領,通過做雕的這些年,她對山中的藥材算是有所了解,對於猛獸毒物的弱點也有了解,隻是目前的身體情況不允許她深入深山,更不提采藥捕獸。

    做繡活賺錢嗎?樂遠岑看著這雙手,她即便有原身的些許記憶,可是完全找不到感覺,何況原身也是半吊子。也許,她去撞撞運氣去酒樓裏做個跑堂的,希望掌櫃的可以管飯,說不得她還能偷學一些燒菜的手藝。

    然而,此非上策。跑堂的工錢最多就是溫飽,她要何時才能買得起醫書,研習人體經絡圖,憑借昔日所學想辦法感悟出內功真氣來?

    樂遠岑想著就踢到了一根樹枝,她猛地拍了拍雙手,彎腰撿起了樹枝。

    她怎麽就沒早想到這一手,那肯定是被神雕的噩夢式教學弄得開啟了下意識屏蔽。雖然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是這年頭斷文識字的人應該不多,而能寫得一手好字的人也該不多。

    神雕對於樂遠岑有救命之恩,更有為師的恩情,它隻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樂遠岑借以雕身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以償它多年的夙願。

    雕不能吐人言是無可奈何的本能,可是沒能與獨孤求敗以書畫交流溝通,是神雕一直以來的遺憾。樂遠岑既然是借宿雕身,那麽神雕就想要借以人類魂魄的本能,去實現多年的夙願。

    這是一個離奇到有些喪心病狂的願望。

    樂遠岑卻還是心甘情願地答應了,她對神雕之恩無以為報,能夠幫它完成這一心願,那就用盡全力去做,就以獨孤求敗在劍塚中留下的碑刻為臨摹字體。

    在八年的練習之中,樂遠岑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放棄,用雕爪成書太匪夷所思了,誰寫誰知道多困難。可是,她與神雕在一身之中,神雕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全方位地督促她,哪裏容得她氣餒或放棄,還就真的練成了。

    如今,樂遠岑以樹枝為筆、泥沙地為紙,首次以人的手開始書寫,剛一開始尚未能完全找到手感,但在寫了幾米的泥沙地之後,地上的字跡已經是自成一派。無法說具體是哪一種字體,但渾然天成中透出了豪邁之氣,正如劍魔一生縱橫天下,無一敵手。

    樂遠岑看著地上的字跡而感慨萬千,難怪說所有非人的苦難都會成為一筆財富。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了,說出去誰相信,這是借以雕身而練成的書法,其中艱苦不足為外人道。

    而今,以這一手字畫,她應該不會餓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