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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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想要賣字也要先買得起紙筆。

    樂遠岑盤算著去先去嘉興城找份小工,然後才能買得起筆墨。她還沒有在紙上寫過字作過畫,總還要稍稍適應練習一番。在那之後,她不求以一幅字聞名天下,可好歹總能賣出幾兩銀子吧?

    說幹就幹。

    樂遠岑當即就翻出了家中最後一套不打補丁的衣物,是原身父親所留洗得發白的布衣,將它改得稍稍合身了一些,再以炭筆畫粗了眉毛,準備扮作少年進入了嘉興城。誰讓這個世道男子比女子容易找到工作,也符合她落魄書生的身份。她看著水盆之中的倒影,眉宇之間的神情完全無法讓人看出來是女扮男裝。

    其實,樂遠岑並不擔心會被認出是女子,活在雕身久了,她有些擔憂的是會被認為不像人。好比在雙腳走路的時候,她忽然會不知如何自然擺動雙臂,總覺得這還是一雙翅膀。或是身體上有些癢了,會下意識想要以嘴去啄一啄。

    這些像是人會做的嗎?樂遠岑提醒著自己務必要戒除某些在雕身中而形成的習慣。

    **

    第二天,天色剛蒙蒙亮,樂遠岑就帶著一些野果與水囊,徒步走向了嘉興城,希望可以先找到一份靠譜的工作養活自己,才能有健康的身體尋找武功秘籍。

    淳熙十四年的嘉興城已是人流如織,自從五六十年前的靖康之變後,朝廷南遷至臨安城,江南一帶可謂是一日比一日要富裕。

    樂遠岑行走在嘉興城裏,直到今日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流,她才真的有了自己是穿行至古時的切實感。

    因為她的神魂受過傷,上輩子那些不重要的記憶都差不多忘了。

    她曾也模糊地意識到神雕,以及神雕提過一句的《九陰真經》可能與武俠小說有關。不過三千世界無奇不有,既是來到了此間,在雕身中亦是感受到了天地之道,她很明白自己是切實地活在此間,活在一個與正史似是而非的世界裏。

    樂遠岑觀察著往來的人群,剛好看到了一隊鏢局走鏢,其中不乏刀劍出行的江湖人士,他們大多還都是男子,也有少許看起來與普通百姓不同的江湖女子。

    江湖可能就在她的身邊,但此刻她卻還沒有一腳踏入江湖的資格,更是先要謀求一份溫飽。

    別看嘉興城很是繁華,眼見就要日頭高照,樂遠岑一上午跑了三十二家店鋪,一路厚著臉皮詢問自薦,但是酒樓、客棧、各類鋪子卻沒有一家缺人手。她隨身水囊的水都要喝完了,卻半點機會都沒遇到。

    這很可能是因為已經到了三月末,早就過了年節過後的招工旺季。

    在二月初各處都會補招夥計,現在快要過去兩個月了,哪裏還會缺人。如果像是藥鋪那種需要粗通藥材專業知識的地方,更是一般都不會更換夥計,是幾年才會招聘新手。

    “走、走、走,別在這裏妨礙我做生意。”布莊的掌櫃像是趕蒼蠅一樣將樂遠岑攔在了店門口,“店裏不缺人手!”

    樂遠岑開未能開口多說幾句,這是她不死心繼續試一試的布莊,但是看著掌櫃的態度也是多說無益。她也看清了店裏夥計臉上的嘲笑之色,估計那是在笑她不自量力想要與之搶飯碗。

    樂遠岑沒有再死皮賴臉地求收留,一臉平靜地微笑著就離開了,“那我就不打擾了,祝你生意興榮。”

    布莊的掌櫃看著樂遠岑平靜地轉身離開,心裏反而有些發虛。人心裏一發虛嘴上就多念了幾句,“還學讀書人裝什麽斯文,這身板給人去搬磚也沒工頭收。什麽人都能往城裏湊了,想要討口飯吃,不如直接加入丐幫得了。”

    樂遠岑聽清了掌櫃的話,她在嘉興城裏也見到了丐幫弟子。他們與一般的乞丐有所不同,看上去稍微幹淨一些,身上會掛有一兩個口袋。

    並非是樂遠岑歧視丐幫,但加入丐幫與她的規劃完全不符,何況一旦加入了某個幫派,恐怕就必須要遵守它的規矩,不到走投無路,這不是她的選擇。

    至於有關丐幫之外的門派,樂遠岑在大餅鋪子旁聽了聽走鏢一夥人閑聊的話。

    目前為止,似是還沒有哪個適合女子去的門派,她模糊記憶裏的峨嵋,似乎還隻是一座單純的山而已。較為出名的是全真教,一個叫王重陽的人在七八年前在終南山上立教。

    樂遠岑自問曾借著雕身也是終南山一霸,而在做雕的時候就是超然物外,當時隻顧深山裏修行,沒能顧得上有什麽人來占了山頭。

    如果那時候去套套近乎,王重陽作為能夠開宗立派的人,他的膽子應該不會太小,應該不會被神雕嚇傻。卻不知會他是何脾性,是畏懼神雕的與眾不同,或是會引以為友?

    然而,如今想這些都沒用,嘉興與終南山相隔太遠。在沒充足的錢財、沒有鍛煉到適合長途出行好之前,她也不會選擇冒然前往終南山,而且誰知道全真教是個什麽樣的門派。

    樂遠岑啃掉了幾隻野果,下午她還得繼續在城裏找工作,半天時間才走完了城裏的一小半店鋪,說不定下午會遇到什麽意外之喜。

    可是,下午樂遠岑走遍了大半個嘉興城,意外之喜遲遲不來。

    她一路上也見到了擺著小攤代寫書信的讀書人,可是一封信的要價並不高,撇去了紙筆的成本,也就是賺幾十個銅板而已。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為什麽。略通文墨的人不需代寫書信,而需要代寫一般多為不怎麽識字的底層百姓,他們又能支付幾個銅板?

    那位代寫書信的讀書人擺了個小攤,也掛著幾幅他的字畫出售。以樂遠岑的鑒賞眼光來看,這字畫也算不得太差,卻是完全無人問津。

    這一現狀無意給樂遠岑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看來以出售字畫來掙錢也沒那麽容易,隻怕其中的水也有些深,她之前可能想的有些太樂觀了,別花了錢買筆墨紙硯反倒賠了。

    直到夕陽西下,樂遠岑還是沒能尋得一份工作,她告訴自己不能氣餒,才隻是用了一天而已。可是她的心裏很清楚,經過一天的觀察足以讓她明白這個時代裏底層百姓的生活不易。

    看來,她來到這個時代還有的學,世事洞明皆是學問。

    這時,樂遠岑已經走到了城東的花街柳巷之側,此處彌散著一股脂粉香。夕陽餘暉時分,不少店鋪準備打烊了,但青樓卻到了開門營業的時候。

    她沒有走進這段胭脂巷,拐了一個彎向另一條街走去,那裏出入的多半都是讀書人,有賣筆墨紙硯的店鋪、文玩字畫的店鋪,還有好幾家書坊。這兩條街道相去不遠,倒是應和了才子佳人的戲文。

    這條街上掛出的字畫與剛才在小攤上看到的就有明顯的不同,先不談誰筆下的字畫更好,就是在裝裱賣相上,店門口掛出的字畫就已經占了先機。

    “這位小哥,你是來應聘謄抄醫書一職嗎?”

    蟲二書坊的掌櫃看到樂遠岑在店門口停留了少許時間,他笑嗬嗬地從書桌後走了出來,指了指招聘告示,“醫書不同與其他的書,謄抄起來必須連其中的配圖也一起抄錄下來。你若想應聘不僅要寫一手好字,還要畫一手好畫,需得當場作一副畫讓我看一看能否勝任。”

    樂遠岑當然看到了這則招聘啟事,她乍一看也覺得可能否極泰來了。醫書,她所欲也;工錢,亦她所欲也,兩者竟是可以得兼。

    不過,真有天降好事嗎?這個年代似乎並不流行抄書了。她走了一路,雖僅是匆匆一瞥,但也發現目力所及的書籍都是刊印出來的,為何這家蟲二書坊會要招聘謄抄醫書之人?

    “掌櫃的,是要我現在就畫嗎?畫些什麽呢?”

    樂遠岑心有疑惑,卻也不想輕易放過了這個掙錢的機會。她是窮得隻有二十文銅錢了,急需一份工作養活自己,隻要不超過她心裏的底線,她總要抓住機會試一試。

    掌櫃暗中打量了樂遠岑一番,見其身著洗得發白的衣服,穿著一雙有些破爛的鞋子,就露出了一個和藹無比的笑容。他取出了一本薄薄的書,指了指左側的竹簾後方,“筆墨紙硯,桌上都有。就畫經絡圖的第一頁。來,這邊請——”

    樂遠岑踏入了蟲二書局,她掃視了眼前的布局,無疑這是一家規模較大的書局。

    左手邊是一排排書架,書架上麵基本上纖塵不染,該是有人定期擦拭打掃。右手邊用半卷的竹簾隔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有序地放置了幾張書桌,上麵都各有筆墨紙硯,許是方便來此的讀書人能隨時記錄些什麽。

    樂遠岑接過了經絡書,她見掌櫃的態度不帶一絲倨傲,難道說真是讀書使人明智,書坊的掌櫃比之其它店鋪的掌櫃,不會是先敬羅衣後敬人了嗎?或者,禮賢下士,是因為必有所求。

    即使心中多了一份疑惑,但她還是坐到了竹簾後的書桌前,看清了桌上所放的紙張較為粗糙。她很久沒用毛筆寫過字了,在如此紙張上下筆也能少了些燒錢的感覺。在磨好墨之後,就先動筆畫了烏龜試了試手感,一連畫了五隻烏龜後,覺得差不多可以了,就打開了經絡圖的書。

    這是一本很清晰的經絡圖,分為整體與局部。

    開篇第一頁所畫的人體經絡,是一位中年大叔,他赤.裸半身,僅有腰間係著一塊布遮住胯.間部位。畫中人並非是呆板地橫著雙臂、稍稍分開雙腿的站立姿勢,而是一手叉腰,一手笑著捋起胡須,頭上還係有發冠。圖中標注出了每一個穴位點,在邊上加以了旁注。

    樂遠岑又多翻了幾頁,她還沒見過此時的經絡圖,整本書有正麵畫、側麵畫、背麵畫,最後還有一位衣衫半遮半掩的女子圖,原來竟是如此詳盡。

    雖說醫者眼中不分男女,但這個年代已經能如此放得開了嗎?她總感覺哪裏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