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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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無豔歎了口氣,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柔聲安慰:“小弟別難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弟弟!你有家的,姐姐這就帶你回家。不能哭啊,你長大了,已經是個男子漢了,可不能再哭哭啼啼。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風輕把盈眶淚水生生逼回去,他確實不想再讓她看到他哭鼻子。鼻音濃濃地嗯了一聲,問:“姐姐你家在哪裏?怎麽……會有人追殺你們?”

    鍾無豔神色同樣有些黯然,說:“姐姐家在錢塘江邊……咱們雇輛車……要不找條小船,上了船再說,也不知……不知你姐夫平安否。唉……”攔住一個挎著竹籃子上街買菜的婦人打聽哪裏雇船。沒多久就拿耳畔珠璫換些銀子,雇了一條兩丈餘長的烏蓬船沿溪而下。

    這條溪流名叫柳溪,乃錢塘江支流之一。也許上遊乃是淺淺的小溪,到了柳岩頭這一段已經是足以行經淺底大官船的河流。鍾無豔和風輕坐在狹窄的船艙中,方才低聲說:“姐姐從小父母雙亡,乃是由哥哥撫養長大的。我哥哥大我一輪,今年剛好三十……”風輕嚇了一跳:“我靠!啊,對不起我又說粗話了,以後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姐姐你今年才十八歲?十八……就要嫁人了?這麽早?”上下打量著她,一臉難以置信。在他固有的心目中,十八歲的女孩子也就比他大一點兒的黃毛丫頭,一樣的青蔥生澀,少不經事。甚至於隻會恃寵而驕,撒嬌使性,比男娃子還難侍候,哪裏有半點溫柔懂事的女人味兒?而眼前這個姐姐,雖然不算溫柔,但確確實實滿身女人氣息,至於說到懂事與否,他根本沒有資格評判她。

    鍾無豔心下奇怪:“怎麽了?我們這,十六七歲就嫁了,姐姐已經有點晚了。你姐夫也才十九歲,還是年底出生的。”風輕瞠目結舌:“那……不才十七周歲?我……我都已經十五周歲了!上個月剛過的生日!你們這……也太早了。”

    鍾無豔見他嚇得不輕,心下好笑,搖一搖頭說:“是你長不大吧。從小……吃得不好?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十四歲……也許十二三歲,啥都不懂。”

    風輕滿臉鬱悶:“你想說我膽小如鼠,行事幼稚,沒有見識?”他的個子在同齡人算是中等偏上的,除了行事幼稚,怎麽看都不應該是十四歲甚至十二三……羞死寶寶了有沒有?

    鍾無豔不接他這一口,繼續低聲細語:“我大哥英姿超群,文武雙全,詩詩歌賦四書五經無一不精,無一不讀。那一年上京赴考,本是會元之才,殿試之時卻因為長相不算好看,被發落到榜尾,大哥一氣之下,投水自盡身亡。”

    她說到這裏話就停了下來,神色嚴肅,眼睛盯著風輕。風輕打一寒顫:“什麽?你是說,你大哥死了?家裏沒人了?”鍾無豔點頭,想想卻又搖頭。風輕發愣:“什麽意思?哦,你大哥沒死,讓人救活了?姐你就別逗我了,我膽小,不經嚇。再說你這玩笑話太冷,一點都不好玩。”拜古裝劇之賜,他雖然曆史水平有限,也知道她說的赴京趕考、會元、殿試是什麽意思。總之金榜題名,鳥槍換炮,有官做了。登科後榜下捉婿公主招夫,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啥啥的,鍾家老大就算吊榜尾,也已經是官方人士社會賢達,誰不想救他小命搏取恩德?就算滿江水蛭也要下啊!自從知道實打實她也就比他大一歲,他不再拿敬畏的目光看她。

    鍾無豔橫眉冷對:“誰與你開玩笑?告訴你,我大哥鍾馗現在是鬼王!看來像人,其實已經是鬼身。半個月在陽間,半個月下陰曹。今天十四,咱們趕回家,如果趕不及,他十六早上子時就回陰司了。”

    風輕再次瞠目結舌,半天才回神,小心翼翼地問:“你沒開玩笑?”鍾無豔瞪眼:“死東西,你就不能正經點?瞧你一副憊懶勁兒,真君是怎麽看上你的?”風輕慚愧:“其實,那啥……那個護腦子真君,他不是我師父。我騙彭老大的。”

    鍾無豔失聲:“你說什麽?”風輕一臉悔恨莫及:“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麵前,我沒有珍惜啊!真君的的確確是打算收我為徒的,可是……”那天已經解釋過先前的世界和為什麽會來這裏,隻是沒有來得及說來到這裏的經過,這時源源本本,一古腦兒交代詳盡。

    鍾無豔一時無話,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讚他,問:“你當時有沒有想過,萬一拆穿了謊言,彭家三兄弟,隨便一個指頭就能戳死你?他們號稱:三屍神,殺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

    風輕摸著腦袋也有些後怕:“當時看到你被搶去,心裏急啊,就信口開河,哪裏顧得上想這想那?”

    鍾無豔點點頭:“好吧,姐姐記住你了。嗯,我大哥長得不算好看,脾氣也不好,你見到他,多多擔待點兒。他雖然脾氣暴躁,心高氣傲,但是正直無私光明磊落,不難相處的。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大哥就是你大哥。”

    風輕不語。她大哥是鬼王啊!手底下肯定有一班小鬼,鍾家不就是一座陰氣森森鬼影幢幢的凶宅?這怎麽能住得安心?再說她已經嫁人了不住鍾家了,別說鍾老大收不收留,就是願意收留,他一個人麵對一班青麵獠牙的大鬼小鬼,嚇死人了都!除非跟她住在一起。可是她都還沒入杜家門,怎麽可能帶他一個拖油瓶?

    她口口聲聲說他是男子漢,他不敢自承怕鬼,心中抱著萬一的希望,問:“姐姐你回娘家打一轉,然後就回夫家對吧?遠不遠?”希望她主動提出帶他去杜家住。

    鍾無豔微微點頭:“不遠,隻有二三十裏路。就是……唉,不知道你姐夫怎麽樣。”她不太可能帶他去杜家住,風輕失望之下也懶得安慰她,隻是好奇:“昨天是什麽人要害你們?你大哥的仇家?”

    鍾無豔遲疑不答,良久良久才開口:“我大哥公事公辦,沒有什麽仇家。就算退一步說有,也不會牽涉到我身上。地府冥律比我們陽世還要謹嚴,一人做事一人當,罪不及妻子家人的。我夫家耕讀傳家,本本分分。杜郞規規矩矩一個書生,去年才剛剛過了院試考上秀才,也不應該有仇家。”

    風輕愕然:“這麽說搞錯了?那啥?張冠李戴,誤中副車?”人家姓杜的隻比他大兩歲,已經是秀才了!風輕又是妒忌又是不服,隻好竭盡全力裝出斯文樣子。

    鍾無豔沉吟不語,抬頭看艙外景色。烏蓬船順流而下,其快如奔馬。兩人說話間,已經行出十裏八裏。鍾無豔起身問過船家,知道以這樣的航程,今晚就能到達柳溪與錢塘江交匯處,明天依舊順流而下,中午差不多可以到家,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來與風輕說話:

    “姐姐以前……嗯,我們鄰村有個馬員外,家財萬貫。先父生前在他家當過墪師,教授馬家兩個兒子。老大馬文明與我大哥是同一科的貢士,眼下是鬆江府知府……”

    風輕眉頭一皺。作為接收了太多曆史訊息的現代人,他一聽到她提起馬家的兩個兒子就知道事情的起因仇家的來由。除了亙古不變的爭風吃醋,咱們人類就不能幹點別的正事?是搶錢搶女人這五字真言,推動了曆史的進步乎?等等,曆史進步了嗎?嗯,曆史好像進步了。至少現代社會,大夥兒閉口不談搶錢搶女人。人類已經越過搶錢搶女人的初級愚昧階段,也經過了追求榮華富貴金錢美女的中級虛偽階段,已經到達了以實現個人的人生價值為最高目標、追求偉大的事業和高尚的愛情的更加虛偽的高級階段……等等,不是,說錯了,應該是更加偉光正的高級階段。就像修真的大成境界,快要走火入魔元嬰出竅了。

    果然聽到鍾無豔接著說:“老二馬文財大我五歲,二十三了,至今勉勉強強算是童生,秀才就別說了。而我……先父當年偏偏把我許配給他。”

    風輕衝口而出:“所以姐姐你就嫌貧愛富,理所當然,跟杜……姐夫勾搭……不是勾搭,別打別打,是好上了!好上了?”鍾無豔揚手作勢要打,紅著臉,瞪著眼:“你聽沒聽明白?馬家家財萬貫,良田千頃。杜家隻有十畝薄田,詩書耕讀。馬家如若不是有財有勢,怎麽請得動江湖人物來害我?”

    風輕一臉無辜:“我沒聽錯啊。杜姐夫十九歲的秀才,前途無量。馬文財二十三歲的童生,秀才這輩子別想了,吃喝嫖賭混日子,結交黑社會爭鬥仇殺,說不定哪天讓人小巷子黑磚爆了頭隔了屁死翹翹了。或者大難不死,敗盡家業,以後當乞丐呢。姐姐理所當然要嫁杜姐夫,至少也是個秀才娘子,不能嫁他當乞丐婆。”大概不滿她打算把他孤孤單單扔在鍾家凶宅會小鬼,自己卻要和杜平雙宿雙飛逍遙快活,言語間帶著刺。

    鍾無豔怔怔聽完,輕輕地歎了口氣,說:“你是這樣的心思?這……也許吧。可是你不知道,去年鄉試大比,浙江新科解元鍾逵,就是區區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