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史朦朧4牆縫漏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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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縫漏財
今天,高樓大廈,開闊馬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有了媳婦忘了娘,進了城市忘了農村的豬圈房。
上推三代,人人都農民。這,一點都不假。
自從地主家的傻兒子說“屋頭牆縫縫裏,好多好多金元寶……”,很多人都真的認為地主家大宅院的牆縫縫裏埋有好多錢了。把錢埋在地裏,裝在牆縫縫裏,不足為奇,因為長江邊的這個縣,本來就偏僻交通不發達,地主家大宅院距離縣城上百裏,離最近的鎮懶板凳也有好幾裏,所以票號、當鋪以及後來的銀行,對於這一代來說,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但是,掙回來的錢,總不可能放在客廳吧,錢財不外漏,那還是千家萬戶都懂的。不說解放前那個年代,就說最近幾年,還有個老人家,老伴明明知道他有錢,但他就是不說,當有一天老伴把一捆竹筒當幹材火燒了做飯的時候,他才大吼大叫“砍腦殼死的,我的錢啊,全在竹筒筒裏頭……”
這個農村,確實大山深處,而且說有好深就有好深,無底底地那麽深。就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卻又一個大地主的大宅院。
雖然大宅院一次今天被用多用爛,或許沒有一點新意,如同國際,屁股大個樓盤就叫匯啦國際、明遠國際、凱旋國際、西部國際一樣,聽起來就傻不拉嘰地,但是地主家的這個大宅院,真叫個莊園,真是個大宅院。
如果不叫大宅院,換個名字,也可以,譬如城堡、碉堡,或者叫《塵埃落定》裏土司家傻兒子的房子一樣叫做官寨也可以。但,我以為,叫院子更為貼切。
這家地主姓龔,暫且叫龔家院子。如果不嫌土,叫龔家大院子,也要得。無論如何,這都比龔家“國際”要洋盤得多。
龔家院子,有家譜記載,始建於清朝光緒末年,直到民國初期才建成。
姑且不說占地麵積,就說其氣勢,也夠有鹽有味的。
龔家院子,也就是地主家傻兒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在建之初,也是請陰陽先生看地看風水了的,因為前有照後有靠左右山環繞,如同一把太師椅,如同曾國藩、張之洞等人之祖屋,太師椅上坐,穩穩當當,巴巴適適的。
院子前有個水庫,是“照”,是水,是財,是陰陽的陰。院子則是陽,一個朝門,三層院子,有上千間房屋,四合院落,花園簇擁,戲樓點綴,更有象征權力和神聖的碉樓炮眼。
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院子,但出生之後,戲樓裏沒有了姑娘,碉樓裏耶沒有了機關槍。隻有張山李四王麻子以及極少數的幾個本家。
後來,我也了解到,其實不是我一個是傻子,上一輩裏也有一個……
再後來,就聽說了這是祖上的問題了,有認識祖上積德,我們龔家確實積怨太多留下了傻子,如果壞事做盡,生娃兒莫屁兒眼。
我才不管那麽多,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吃了就屙,屙了又吃,如同一台造糞機,就是我們的最大的人生。
有時候也想,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天,一輩子就是幾十個三百六五,把吃的飯換成米,米又堆成堆,人活著的意義就是,如同一隻倉鼠,在一個巨大的糧食堆麵前,吃下吃下再吃下,最後把一個糧食堆變成了一堆糞便屎,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在龔家院子,在朝門口左邊,一塊空地,有一口老井,水井旁邊有根桑樹,那裏有我很多的快樂。
前頭水庫,是和院子裏張三李四王麻子家的碎屁兒眼蟲下去遊泳滾澡的地方,當然,偶爾也會調戲一番不能赤裸下水滾澡但在水邊淘菜洗衣的姑娘,姑娘肯定是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大了,惹不起,惹了也定會有場皮肉之苦。地主家的傻兒子,總是慢上半個節拍,我們小時候這樣下水遊泳洗澡,偶爾戽水捉弄水邊洗衣服的同齡人,但他太肥太胖,下不了水浮不起泳,後來他學會了,也差不多大男人了,再戽水捉弄人也就要挨收拾了。
長江邊的農村,是要養蠶的,桑樹就是蠶的主要食料。
而桑葉成熟期,桑樹上會長出桑泡,魯迅筆下叫桑椹。三五個小家夥,爬在樹上,一人一個枝頭,摘一個吃一個,直到心滿意足才下來。而且很神奇的快樂是,樹上的桑泡,吃了又長,吃了又長,總感覺吃不完。
兒時的時光總是飛快的,盡管我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但還是有記憶深刻的時候。
在我傻傻的記憶裏,有兩個事情是深刻的。
一個是太陽寺探秘,一個是老房子挖出了寶。
先說太陽寺。
地主家的院子附近,有個高都山,高都山上有個廟,叫太陽寺。至今都還保存完好。
太陽寺,有個山門,山並不高,小娃娃的腳步也可輕而易舉上去,所以也就深受我這樣一個傻子的喜愛。山門上,有“高都山”三個大字,但我也搞不清楚,就從來沒有看見“太陽寺”的字樣。
後來有個作家《太陽寺考》,記載了太陽寺的來曆:
在距高都山約50米處有個山包叫太陽包,包上有一礅石頭,在朝東北方向的那麵灰白色的石壁上,天然生就一個直徑約1.5米大紫紅色“太陽”。傳說每當晴空萬裏,紫陽高照的時日,一到傍晚,石壁上的太陽就會自然發出光來,使過往行人不用火把而如白晝般行走。因此,高都山上的寺廟更名“太陽寺”。可惜,這墩奇石在1980年遭遇厄運,被人開山取石,運去填糞坑了。
按傻子的邏輯,至今都沒有想通,那塊石頭會不會給糞坑的主人帶來榮光還是帶來厄運。
我也當然沒有見到神奇的“太陽石”。
小時候,太陽寺是個小學。我有個同學,他也就是這個村小畢業的,而且後來沾上了“太陽寺“的光,混得人模狗樣的。
讀書多了,識字也多了,也就知道了太陽寺的一些掌故。
太陽寺始建於乾隆47年(1782年),寺院建築主要有正殿、後殿及兩旁的偏殿。正殿有三層,底層為閻羅殿,第二層為二仙殿,第三層是玉皇殿,但已在一段時期裏被拆毀,其基地做了太陽村小學的操場,後殿和偏殿所圍成的三合院做了校舍。
小時候的快樂是記憶深刻的,當然幹的壞事也記憶經久不去。
太陽寺,偏殿兩頭,是吊腳樓,有飛簷翹角,有回廊陽。吊腳樓的下麵,是個小小的水氹,那個時候,胯下屁股,漏出白白的屁股,拉下的便便,箜咚一聲掉進水裏,箜咚一聲又掉進水裏……在吊腳樓,拉下了開心的吊岩屎。
太陽寺所在的高都山,地型也十分奇特,環形的山崖憑借天然的石壁或石砌的圍牆圍合成寺寨合一的格局,石崖邊的兩棵黃葛樹體型巨大,特別是靠山門的一棵已分出七根主幹,如蒼龍盤桓,似華蓋蔽目。幾株不知名的樹幹上長滿了以石岩薑為主的寄生植物,更顯古老蒼勁。屋後是一塊相對寬闊的平壩,右邊的黃葛樹下有一塊表麵平坦的巨石,許是當年寺內高僧打坐悟道之地。
不知是真是假,據說就在操場地下,還掩埋著數十尊當年拆寺建學校時的石雕神像,說不定還有民間石刻的精品呢。
小時候,太陽寺的香火是很旺盛的,附近幾個縣的人都要來求神拜佛。當年的太陽寺香火是很旺盛的,據說鄰近的幾個縣的許多香客每年都會前來朝山。
很多年以後,再次回到這個曾經拉吊岩屎的地方,平古論今,箜如幽蘭,站在院中,才發現登山的路實為側門。
幸好,龔家院子的祖先人,在建龔家院子的時候,也是充分考慮了房前屋後的山山水水的。
翻閱龔家院子的族譜,也才找到了關於太陽寺的記載,當年“高都山”的大門,才是香客的出入大道。
盡管“高都山”山門左右的對聯,已經和歲月僅僅鐫刻在了一起,但是卻清晰地寫在了龔家院子的族譜中。其內容是———
遁空門側身進退須惕神靈咫尺常保心田
愛名山捷足登臨試看氣象萬千係為眼界
太陽寺,是第一個記憶深刻的事情。
第二個記憶深刻的事情,就是龔家院子的壁爐裏,挖出了金元寶,一籮筐一籮筐的。
龔家院子的祖先人,在修建院子的時候,肯定也是想基業長青,一代傳一代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後嗣子孫卻是傻子一代傳了一代。
傳到我這一代,龔家院子早已不是龔家的院子,而是張三李四王麻子以及為數不多的幾個龔姓本家的院子了。
龔家院子繼承了風水的傳統,前有照後有靠左右山環繞,像個太師椅,穩穩當當。
同時,龔家院子“八”字型朝門高聳寬大。大門兩側的屋簷下,各有一隻陶塑彩繪的錦鯉和蟾蜍,雨水可由此排到院外,真可謂匠心獨運。
我想,這就是龔家院子八字開,沒理沒錢莫進來,估計的意思,隻有龔家祖先人才曉得。
拾級而上,步入敞亮的院壩,正對朝門的正房氣勢恢宏。支撐大屋的兩根圓木,高大壯碩,實為罕見。門楣和兩側的木窗被飾以花草鳥獸,工藝精湛,栩栩如生。從正房回望院內,朝門的門廳飛簷翹角,工整大氣。
左側的廂房保存完整,在二樓兩間臥房裏各有一張精美的彩繪大床。步入回廊,院落大部分景致盡收眼底。回廊的欄杆和簷飾造型別致,做工考究,斜柱上鏤空雕以龍鳳麒麟等,巧奪天工,美輪美奐。遙望對麵廂房,風火牆上的詩文和彩繪依稀可見。
……
而這,都是曆史,都是過去。
張三李四王麻子以及為數不多的幾個龔姓本家,才是龔家院子的現在。
當然,我這個地主家的傻兒子,偶爾也會到院子正前方的兩個青磚炮樓上走走,看一看龔家祖先人是怎樣借此瞭望和抵禦外來侵襲的。
龔家院子,是古老而神秘。
2001年,龔家院子左側的一家住戶,翻修老屋,挖開了一堵牆,現出一個壁爐,掏開壁爐的磚,蹦的一聲,蹦出了一堆金元寶,金光閃閃的,……
後來,這家人迅速來了很多人看稀奇。再後來,他上交了一籮筐一籮筐金光閃閃的金元寶,收到了表彰,戴了紅花,成了最光榮的人。
但有人也說,他比地主家那個傻兒子還要傻。
我反正不知道,是他傻,還是我傻,還是我們哪個比哪個更傻。
但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也犯傻了,龔家院子的壁爐裏還有不有金元寶呢?是在壁爐裏,還是在張三李四王麻子或者為數不多的幾個龔家本姓家的牆縫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