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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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希聲進來的時候,夏苒坐在床邊,眼睛鼻子都是紅紅的。明明一張臉上淚痕未幹,整個人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喜悅,她用一隻手緊緊牽著自己父親。

    病房裏的氣氛原本輕鬆,卻因為此刻他的突然闖入,自這其中生出一道縫隙,他的格格不入無所遁形。

    杜希聲立在門口站了一站,這才走進病房,隻是還沒到床邊,一直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很激動地試圖直起身子。

    夏苒急忙去摟他後背,不解地問道:“爸,你身上刀口還沒愈合好呢,這時候坐起來幹嘛!”

    杜希聲也伸手去攔著,卻被夏父用力一推,他隨即反手去拿了床頭櫃上的一個玻璃杯,狠狠甩到杜希聲身上,再“砰”的落地,摔得粉碎。

    夏父說:“你走!”

    杜希聲明明隻有身上昂貴的西服染了一片深色,倒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底心,冷得渾身都是一顫。

    夏苒抱著了父親,壓著他躺回到病床上,焦急地說:“好了,爸,好了,你現在身體不好,發這麽大火幹嘛,趕緊躺下來歇會兒!”

    杜希聲囁嚅著,看著床上已是氣得臉色發白的男人說:“爸——”

    夏父恨不得用了全身的力氣,怒吼道:“你別喊我爸!”

    是真的動了氣,所以病房裏餘下的兩人哪怕麵麵相覷,卻誰都不敢插一句嘴。

    夏父邊歎氣邊指著杜希聲聲嘶力竭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君子不忘其根本,你說說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算什麽?自以為有兩個臭錢就能肆無忌憚,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是不是?”

    他拉著夏苒的手,將她送往他的方向,問:“還是我女兒不好,沒有做到一個做妻子的本分,她驕縱蠻橫了,成天跟你對著幹了,在外麵也不給你麵子,讓你覺得不滿意了?”

    杜希聲眉頭緊鎖,看著他,視線卻飄忽到一邊,眼簾垂下,便將一身的鋒芒都掩蓋起來。

    夏父每問一句,他便說個“沒”字,夏苒沒有不好,知道分寸,沒有驕縱,顧忌他的麵子,也從來沒有讓他對她不滿意過。

    她還年輕,還漂亮,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積極的人生態度,她真的很好,太好了,他可以娶到這樣的太太是他三生有幸。

    夏父嘴皮子發顫:“那為什麽你要這麽對她?杜希聲,你忘了當年我叮囑過你的那些話,你也忘了自己對著老天爺發誓,說會永遠愛她護她的話了是不是?”

    是啊,她這麽好,又為什麽要一步步走到如今。

    夏苒在旁一怔,從不知道他們還有過這樣的一番對白,而更她怔忪的還有杜希聲此刻猛然的一跪,在滿是玻璃渣和水漬的地上,他毫無猶豫地跪了下去。

    夏父真是累了,躺在病床上,忍著腹中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慢而長的吸氣呼氣。隻有餘光仍舊冷冷打量杜希聲,卻既沒有喊他起來,許久,他說:“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杜希聲不動,哪怕膝蓋像是被火撩過一樣疼,還是這麽直挺挺地跪著,好像這種時候隻有自毀和疼痛能夠讓他好受一點。

    他說:“爸,我知道錯了。”

    “出去。”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隻愛夏苒一個人。”

    “出去。”

    “我和那些女人都斷了,我以後會一心一意對待夏苒。”

    辦公室裏,兩個醫生一左一右行動,各自幫杜希聲消毒包紮被碎玻璃渣刺破的膝蓋。

    他膝蓋之上沒一處好皮,其中一位女醫生到底心軟,搖頭唏噓:“再怎麽不小心也不能往玻璃渣子上跪啊,幸虧這是穿著長褲的,不然真是有的你受了。”

    夏苒中途來瞧過一次,手裏端著給夏父打好的飯,倚在門框上往裏看。杜希聲看見她,連忙朝她揮手,說:“這裏味道大,你先出去。”

    醫生都應聲看過去,是一個紮著馬尾、皮膚白皙的女人,五官精致,然而眉眼之間都是淡淡的,美得很是讓人舒服。

    大家猜出是他太太,說:“還是來看看吧,膝蓋都紮成馬蜂窩了,你這個當太太的也是心大,一地的玻璃渣子怎麽能不喊人掃了,不然哪兒有這種事。”

    杜希聲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即刻心窒。她想對大家說點什麽,最後還是忍下來了,看著他緩緩道:“一會兒弄好了,你喊我。”

    夏父身邊脫不了人,夏苒又不放心讓旁人照料,他們最後還是約在公共食堂見麵,順便解決中午吃飯的問題。

    兩個人要了幾道炒菜,一碗湯,夏苒剛一提起筷子,就聽對麵杜希聲說:“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夏苒趕了趕想停下來用便餐的蒼蠅,說:“吃完再說吧,現在談過了,我怕自己沒胃口再吃什麽了。”

    天往熱了走,夏苒點的都是酸甜口味的開胃菜,配著一碗蒸得粒粒分明的白飯,她吃得很是有味。

    一碗米飯很快下肚,她又舀了一勺子湯喝,杜希聲問要不要再來一碗,她搖搖頭,說:“夠了,你怎麽不吃?”

    擺在他麵前的碗筷一動沒動,他苦笑著衝對麵的女人說:“說好先不談事情,你吃得是開心了,可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怎麽可能吃得下東西。”

    夏苒放下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這才幽幽笑道:“是麽,婚都能離,我還能有什麽事困擾到你呢。”

    杜希聲默然,夏苒言歸正傳:“我爸爸以前是不是跟你聊過什麽?”

    ***

    挺久前的一件事,夏苒背著大包小包來隋興那次,夏父就給他打過電話。

    那時候他忙著跑他幾十萬的業務,被難纏的客戶攪得昏天黑地,甚至沒空親自去火車站上接回夏苒。

    接到電話的時候杜希聲起初沒認出聲音,直到這人再三打來問有沒有接到人,他這才後知後覺這電話來自於一個擔心自己女兒卻倔強到不想讓她知道的父親那裏。

    接沒接到人,他不清楚,他忙得焦頭爛額,甚至來不及關心這樣的一樁大事。話音剛落,夏父就掐斷了電話。

    莫名其妙的頭一次交流,兩人的對話甚至沒熬過兩句,而就在杜希聲定義這個男人是寡言少語的傳統父親之後,他又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天接到了他的電話。

    夏父問你們結婚了?杜希聲說對。

    夏父問你能給她幸福嗎?杜希聲說可以。

    “可是多久,是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你們都在慢慢成長,現在可以為了愛情一時衝動的走到一起,可隨著時間的打磨,總會有走向平靜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苒苒不再年輕,不再漂亮,甚至不那麽溫柔體貼了,你還能給她幸福嗎?”

    杜希聲彼時初生牛犢,有著所有人新婚時的熱情洋溢,也有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希冀,對於這樣的問題自然從不放在眼裏,他可以一遍又一遍的保證,心和腦子都保持高度的一致。

    他說:“夏叔叔,以後我也該喊你一聲爸了,我之所以敢娶夏苒,就是抱著要和她過一輩子的心,我就是愛她敬重她,想好好對她。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不能把你們以前失敗婚姻留下的陰影強加到我們身上,這對我們不公平。”

    夏父沉默許久,終於問了一句:“那小杜,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杜希聲說:“請講。”

    夏父說:“我沒有什麽文化,也沒有什麽大的本事,說不出那些文縐縐的大道理,我隻想請你做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是說有一天,苒苒惹你生氣了,請你一定要記得讓一讓她。她小時候起就懂事愛為旁人著想,哪怕偶爾淘氣一下,你跟她一說她就會改。她從小就在我們身邊,一天也沒和我們分開過,她肯跟著你去隋興,肯為你跟我扯嗓子,證明她真的非常在乎你。

    “她在隋興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異國他鄉,就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你們要是鬧點矛盾,出了你們家,她連個可以呆的地方,連個可以訴苦的人都沒有。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我隻希望我唯一的女兒能過得開心快樂,有一天你在向她發脾氣、覺得她不好的的時候,請一定要想一想我今天說過的話,她在那個城市什麽都沒有,她隻有你。”

    話複述完的時候,夏苒的一張臉又濕得徹底。周圍吃飯的人群來來往往,她盡管知道丟人,卻怎麽都關不上眼睛裏的水龍頭一樣,任由心裏的那些酸楚一點點流淌出來。

    杜希聲抽了紙巾去她身邊替她擦臉,夏苒身體猛的一僵,不自覺地往一邊躲,半邊屁股懸了空差點摔到地上,杜希聲硬是摟著她肩提回來,又在她試圖掙脫的時候再將力氣加重一分。

    他說:“苒苒,我不是洪水猛獸,你別總想著要離我遠遠的。我知道答應過爸的事情沒有做到,現在幡然醒悟,也承認以前的那個杜希聲太過荒唐太不是個東西,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改正。你說我虛偽也好,謊話連篇也罷,可我的心裏真的一直都隻有一個你而已。”

    夏苒怔怔看到他臉上,說:“你心裏一直隻有一個我……那你敢不敢跟嚴熙婷分手呢?”

    杜希聲說:“我來那天就已經跟她說過了。”

    夏苒說:“我聽說公司的情況很不好,你最輕而易舉的籌碼就是得到嚴家的支持,你舍得為我放棄你苦苦經營多年的事業?”

    杜希聲說:“如果沒有你,我要事業又有什麽用呢?”

    夏苒兩隻眼睛微微眨了眨,緊緊盯著他臉,又再次確定:“你說的是真的?”

    杜希聲一把將她抱進懷裏,說:“苒苒,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