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濺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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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裏總算安靜了下來,先生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迎接姚府眾人。
……”
鬧過這麽一出,姚府的奴仆家丁不禁有些猶豫,今天的事,要不要回府請示夫人?
可還未等他們做出反應,姚玥已經分開眾人,步入院中。當然了,他自動忽略掉院子裏踢翻的香爐和滿地的灰燼。
先生。”
站在教室門口,姚玥一如往常一般打躬作揖,十分謙卑有禮。
好好好。”先生忙不迭的應聲,生怕姚公子在門口站累了、被風撲了,急忙讓他起身,“快回座位吧。”
行根兒早早兒趕在前頭去整理姚玥的桌案,就在左邊第三排,與秦家相公並排的位置。
他掛好毛筆,擺齊書本,往焚香的香球裏放一顆香餌,撣去蒲團上並沒有的灰塵,將雪狐毯展開,又抽出宣紙,開始磨墨。
等姚玥走到桌案前時,秦安又適時站起身,禮貌客氣的問好,“姚公子這幾日可溫過書了?”
溫過了。”
行根兒研得了墨,立刻退在一旁,服侍著姚玥坐在蒲團上,將雪狐毯籠蓋在姚玥腿上,然後便弓著身退了出去。
這一幕繁瑣冗長,可是周圍所有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看來……這家夥天天都是這種出場方式啊。
……”
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角落裏那張破桌上的寶爺,一手撐著腮幫子,歪頭打量姚公子端坐案前的背影。
嘖嘖嘖,我說呢,原來那位置是他的啊……寶爺從鼻孔裏冷哼了一聲。
怎麽也是在七香鎮遊街串巷長大的孩子,姚公子的名號,寶爺不是沒聽說過。
隻是傳聞中,這公子是俊朗英姿、聰慧絕頂,被整個姚府,不,是整個姚氏一族都捧在手心上的公子哥兒。今日一見,捧在手心是不假,這通做派,這些個寶貝物件,換做尋常人家一輩子也未必能見上一件。隻是……這俊朗英姿、聰慧絕頂……
寶爺的腦海中,瞬間蹦出坊間對這姚公子諢叫的一個綽號——月公子。
月主陰柔,從來都是文人墨客用來形容美人兒的。
用這“月”字來形容姚家公子,還真是不假,這病歪歪的“美人兒”,走路還得人扶著,怕是姚家夫人真個生錯了,把個丫頭當兒子養了吧?
一念至此,寶爺對這姚公子便沒有好感。
他向來不屑那些頤指氣使,外頭裝得人五人六,一遇到事就哭著喊著找爹娘的公子少爺。姚玥這樣的,小白臉一張,一身細皮嫩肉,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動不動生病,一點風吹草動就有一幫奴仆家丁呼啦啦護著,比個千金小姐還矯情,算什麽男人?
寶爺看著姚玥攤開書本,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麽,他挑了挑眉毛,眼珠一轉,一個鬼點子就冒了出來。
……
……
……
過了午休時間,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到教室。
有幾個聚在一起商量著下次休假,到哪個府上去釣魚玩鬧;有兩三個小聲攛掇著下學去野戲園子裏聽戲;有一個追著另一個問上次打賭賭輸的蟈蟈罐什麽時候給;還有一幫愁眉苦臉的,琢磨下午先生的檢查怎麽才能逃過去……
秦安不屬於這些人,他吃過飯後就老老實實坐回自己的位置,開始抄錄一些書籍。偶爾有人跟他說話,他就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笑著應答幾句,不算十分親厚,但也不疏離。
姚玥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
同早上一樣,一幫奴仆服侍著進來,服侍著坐下,服侍著蓋上毛毯。
雪狐毛毯剛一展開,一股濃濃的墨香就彌漫開來。
接著,不知誰“呀!!!”驚叫了一聲,整個教室瞬間安靜,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集在姚玥這裏。
隻見展開的雪狐毯裏不知什麽時候裹進去一方硯台,硯台裏是滿滿的一台濃墨,頃刻打翻,墨汁順著毯子蔓延開來,大半張雪狐皮瞬間漆黑一片。
公子!”
負責蓋毯子的行根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生怕墨汁髒了公子,急慌慌抖開毛毯。
可是雪狐的毛皮何等光滑,墨汁在狐毛上打著滾,顆顆抖落。
答——答——”
斑斑點點的墨水,雨滴一樣落在姚玥的袖口、衣襟、衣擺,半個身子都染上了墨汁。不僅如此,有幾滴墨還濺到了姚玥的手背和臉上。他雪白的皮膚,幾滴墨色顯得尤為紮眼,襯得他整個人更白了幾分。
教室裏一片死寂。
公、公子……”
行根兒幾乎嚇傻了,跟著的一幫姚府奴仆們也全都傻了。
他們都是自小跟在公子身邊的,從開始伺候公子那天起,何曾見到公子這般狼狽的模樣?
這、這是怎麽回事?”竹風最先反應過來,急忙掏出絹帕去擦姚玥臉上手上的墨汁。可是這墨水哪是那麽容易擦掉的,絹帕一蹭,在身上反倒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更顯狼狽不堪。
三個隨行的下人中,青禾最小,也是最不怕事的,他立刻喊叫著招呼姚府的四名護衛,“給我查,是誰把這硯台放在這兒的!!!”
護衛們看到自家公子受了欺負,這本身就是他們差事沒辦好,心裏正內疚著,聽聞此言自然要盡心盡力,“都不要命了是嗎,敢在我們姚府頭上動土!!!”
通通給我坐好,是誰幹的,給我站出來!!!!!”
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地方,欺負人欺負到我們公子頭上,活膩了是嗎!!!!!!!”
別當我們不識數,都給我看看,這是誰的硯台!!!!!!”
護衛中的一個頭腦機靈,把打翻墨汁的硯台高高舉起來,眼神虎視眈眈的在學生中掃視了一圈。
沒有一個人敢搭話,教室裏靜的連喘氣聲都聽不見。
突然!
呼——”一個輕輕的呼嚕聲,突兀又詭異的在安靜的教室裏響起。
眾人紛紛循聲向後看。
隻見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裏,那張最破的桌案上,搭著一雙腿。
舉著硯台的護衛皺著眉走過去,正看到寶爺攤著胳膊仰麵躺在席子上,頭枕著蒲團,腳搭著桌案,睡夢中還翹著二郎腿,好不悠閑自在。
……”
是個人心中都明白了過來。
甭說姚玥在學堂這半年,從沒發生過今日這樣的事。就說這滿屋的人,除了寶爺這個混世魔王,哪個敢招惹姚家的公子哥!?
好你個——”護衛剛要發難,姚玥卻站起身來,聲音不輕不重,沒有生氣和惱怒,甚至沒有一絲情感的攔住了他,“沒什麽大事,洗洗就好了。”
可是您的衣裳……”
竹風看著公子素色衣衫上遍布的墨色斑點,腦仁一緊一疼。
公子才剛好些,夫人對他們的臉色也稍有緩和。今天出了這件事,隻怕回到府上,又難交差了。
無妨。”姚玥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披風拿來吧,正好我覺得有些冷。”
披風一罩,就再也看不出什麽墨汁斑點了。
姚家的奴仆們麵麵相覷,護衛們還是不想這麽輕易放過寶爺。可是行根兒對他們搖了搖頭,既然公子發話,他們必須照辦。況且事情鬧大了,他們都難回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護衛們悻悻的退出教室,竹風拿來披風給姚玥披上,行根兒和青禾收拾好桌案,捧著被墨水染透的雪狐毯,也躬身退下。
教室裏靜悄悄的,所有等著看好戲的學生們如今心裏更是忐忑不安。
這下好了,連姚府的人都不敢動寶爺,以後,這學堂豈不讓他為非作歹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