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是平安度過的，更準確一點，是在僥幸和慶幸中度過的。

    寶爺一整個下午都在睡覺，這難得的安靜讓先生“不忍”打擾，他甚至都忘了早上自己布置過的任務，隻留下每人三十頁字的作業。

    寶爺是在一片鬧哄哄的人聲中醒過來的，爬起身看到學堂裏有一半的學生已經離開了，剩下的除了相約要去戲院聽戲，還有幾個則是當值灑掃的。

    放學了？”

    寶爺撓撓頭，手背蹭了蹭臉頰上拖曳的一條口水印。

    他恍惚覺得好像有什麽事，可是剛睡醒，腦袋還迷迷蒙蒙的，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他隨意瞥到前麵第三排的位置。

    ……”

    寶爺一愣，隨即一拍腦門。

    他怎麽把這事忘了？

    寶爺一骨碌爬起身，扯著身上躺皺的衣服三步兩步跑到姚玥的桌案前。隻見桌案上整潔幹淨，一如他第一次見到時一樣。

    不對啊……

    寶爺心裏犯著嘀咕，這麽幹淨……我可是舀了整整十勺水，下了狠勁磨的墨，不至於一點沒剩啊……

    寶爺環顧四周，已經有幾雙眼睛在他身上瞄來瞄去了……再呆下去就不打自招了，寶爺倒是不怕，可沒來由的，平生頭一次因為做壞事有點賊人膽虛的感覺，於是惡狠狠瞪了那幾個亂瞧的家夥，然後幹咳兩聲大步走出教室。

    ……

    ……

    ……

    姚玥回到府上，一下轎，就緊緊攏住了身上的披風。

    ……”

    隨行的行根兒、竹風和青禾不由得一愣，他們懸了一路的心仿佛怦然墜地，三個人無比感激的看著自家公子。

    快點，回去換衣服。”

    姚玥微微側頭，嘴唇幾乎不動的快速說道。

    三人心裏的感激之情簡直難以言表了，認識公子這麽久，今天還是頭一次，公子這麽知冷知熱……好像就在這一瞬間，自己認識的那個冷清淡薄的公子，似乎有那麽一點不太一樣了。

    這種變化讓他們有些陌生，有些恍然，但更多的是高興感激和興奮。

    三個仆人一個左前方，兩個一左一右緊緊貼著姚玥，四人步伐匆匆的往院子走，路上遇到府上的下人，都被行根兒遊刃有餘的應付過去。

    回到自己院中，一應閑雜人等都被青禾趕著打發出去，隻剩下他們三個和竹棋、花剪、梨子服侍公子。

    誒呀！公子的衣服！！！”

    花剪一聲驚呼，立刻同時被五個人的手捂住了嘴。

    嗬……”姚玥看到這一幕輕輕笑出聲，這在往常也是十分難得的，仆人丫鬟們都愣了愣，他立刻又繃住臉，小聲催促道，“快一些。”

    對對對，快給公子找新衣服，梨子，去打些水來。”

    行根兒一聲令下，內室裏一陣緊張卻井井有條的忙亂，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姚玥已經換上一身新衣，梳洗幹淨。

    應該……看不出來了吧？”竹棋還有些不放心，抱著姚玥換下來的那身墨點衣服，憂心忡忡。

    青禾卻很高興，上上下下打量姚玥，衝著其他人大笑道，“沒問題的，咱家公子的衣服差不多都一樣，看不出來的。”

    這話說的有點失了規矩，竹風忙暗暗捅了捅青禾。竹棋和行根兒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年齡最大資曆最老的人當下心領神會。

    今天公子的態度有些不一樣，這種不一樣帶動了他們的情緒，讓年齡最小的青禾有些忘乎所以了。

    這種狀況，可不太妙……

    竹棋站出來笑道，“公子回來還沒去給夫人請安吧，耽擱久了怕是會懷疑的。”

    她除了提醒眾人，其實也是在遮掩青禾方才的失禮。

    這裏所有的人，包括沒心沒肺的花剪，甚至是姚玥都看出來了，眾人配合著回應，姚玥則裝做什麽也不知道。

    走吧。”

    他攏了攏衣袖，向門口走去。

    剛走到門前，姚玥突然停住了。

    他身後的六個人一愣，隻聽見公子聲音輕輕道，“就說我喝茶，灑了水。”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是身後六個人心下瞬間一片清明。

    公子這是在幫他們想對策！

    雖然披了披風也換過衣服，已經盡力遮掩墨汁的事情。可是姚府這麽大，這麽多雙眼睛。況且夫人對公子的事向來事無巨細的關注，哪怕是兩件一模一樣的衣服都能瞧出不同來，倘若真的盤問起此事，他們該如何應答呢？

    不說別人，行根兒和竹棋的心裏就隱隱擔憂。

    可是他們沒說，甚至沒有表露出一點兒，公子卻已經想到了甚至還替他們想好了應對！

    到時候七個人言辭一致，夫人自然不會多加追究，更不會降罪於他們了！

    ！！！！！”

    花剪和青禾驚喜的瞪圓了眼睛，梨子驚訝又開心，竹風興奮之餘眼神裏若有所思，行根兒想起早晨學堂台階前的一幕，側頭看向竹棋，看到的，是一雙迷惑茫然卻又隱隱激動的眼眸。

    公子似乎不太一樣了。

    而這種不一樣，感覺，還不錯。

    ……

    ……

    ……

    寶爺的心情十分糟糕。

    他從學堂出來就一路踢著一塊石子，那飛起一腳的動作，像是把滿腹怨氣都積攢在這一腳之上了。

    從來沒有，真的是從來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事！

    他寶爺打生下來橫行無忌、胡作非為的事沒少幹，從不失算，更從來都不知道難受愧疚是什麽滋味兒。

    可是今天，好好安排的一場戲，被自己一覺睡了生生錯過不說，被害人居然沒有喊打喊殺撲上來找自己算賬！

    那家夥就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不僅讓自己白癡似的安然的睡了一下午，甚至收拾幹淨後就這麽直接走了！！！

    竟然真的就走了！！！！！！

    寶爺幾乎要懷疑自己設計的圈套根本沒派上用場。

    可是，學堂裏那些人的神情，還有姚玥位置上消失的雪狐毯都足以證明，下午真的發生過一場騷動……

    難不成他不知道是自己做的？

    也太笨了吧。

    寶爺一念至此忽地反應過來，他現在居然有種衝動，想要站在那個小白臉公子哥麵前，大聲承認是自己幹的！

    瘋了嗎！？

    沒錯！

    就是瘋了！！！

    才不是什麽失落、挫敗、沮喪！！！！！！！！

    寶爺一腳飛起，石頭子劃著優美的弧線直飛到夕陽西下、紅霞熏染的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