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爺今兒起了個大早，卻生了一肚子悶氣。

    他想不到姚府家大業大，做起缺德事來居然比自己還不要臉！

    你說你一富家公子哥，有點兒桃色新聞怕什麽，還能少塊肉是怎麽的？可你不能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就把人家一清白姑娘說成嫁人心切寧濫勿缺的蠢丫頭啊！

    還說什麽林家小姐把自己貼身的信物送進學堂，隻要有公子少爺拾到，就要以身相許為奴為婢……

    太不要臉了！！！！！！！！

    寶爺怒氣衝衝一路小跑直奔學堂，路過街上的早市，看見幾個婦人湊在一燒餅攤前擠眉弄眼，第一反應就覺得是在說這件事。他氣不打一處來，扯著嗓子吼了一聲，“鹹吃蘿卜淡操心，整天說三道四的臭婆姨，有你們什麽事，在這兒嚼閑白兒！！！”

    那幾個婦人原本是在八卦錢莊掌櫃在外頭養外宅的事，一聽這話唬了一跳，背地裏說人總歸不好，心裏正怯勁呢，轉頭一看又是這麽一主，平日裏躲都躲不及，哪敢招惹，忙一轟而散。

    寶爺仍氣不過，看著四周的人都覺得該罵，一路氣囊囊的走到林家米鋪前，果不其然，米鋪今兒沒開張。

    ……”

    寶爺忍不住停下腳步，腦海裏一幕一幕聯想的畫麵都是林掌櫃怒氣衝天揪著三姑娘的頭發抽鞭子扇巴掌的場景，他越想心越慌，越想心裏越氣。

    姓姚的，今兒老子不讓你嚐點兒苦頭，這事兒不算完！！！”

    寶爺捏著拳頭，一路風風火火朝學堂衝去。

    其實寶爺是想多了，彼時的林家，氣氛雖然嚴肅凝重，但林老爺最多隻是罰了林三小姐閉門思過。林夫人考慮到這件事的影響，和老爺商量著準備將女兒送到都城興穀，交給自己的母家照料管教，等大一些就尋一門妥當的婚事嫁出去。

    林家的打算寶爺哪裏知道？

    他隻覺得自己胸口裏又憋又悶，急需要發泄一下心中不快的惡氣。

    寶爺衝進學堂時，先生還沒來，姚玥更不會這麽早到。

    學堂裏隻有三三兩兩說閑話的學生，還有端坐案前翻閱書本的秦安。

    說閑話的學生們倒是實實在在在聊昨天玉石一事，加上今兒早街市裏的一些傳聞，將旁支末葉拚湊一番隨意添減，把道聽途說的事說的有鼻子有眼跟自己親眼看見了似的。

    別看林三小姐還是個丫頭片子，但林家米鋪是有些家底的……早知道如此，我昨兒就該撿了那玉石……”

    想美事吧，就你老爹在姚家莊子上喂驢的差事，也敢高攀林家？”

    放屁，我爹在莊子上可是管事！”

    好了好了，你倆吵什麽？那玉石不是在李二文手上？想不到靠一個在姚府端屎尿罐的老子娘，這小子也能平步青雲了……”

    端糞罐子又怎麽了，總好過把自家女子都送進姚府，不管做妾做奴也要攀上姚府高枝兒的強。”

    這話旁人聽了尚可，然而傳進秦安的耳朵裏，卻覺得異常刺耳。

    他家就是靠著這層裙帶關係攀上的姚家，這才有了今日端坐姚氏學堂與姚家長子長孫結交的機會。

    ……”秦安身子未動，可是脊背明顯僵硬，翻書的手指捏著書頁，死死掐出一道印來。

    恰在這時，寶爺一聲吼叫衝進了學堂，“姓姚的你給我滾出來！”

    學堂裏霎時安靜，秦安微微吐出口氣，手鬆開幾乎扯碎的書本，“姚公子還未到。”他依舊保持著禮貌得體、與姚公子交好的身份。

    其實不用他說，寶爺一眼望去也知道姚玥還沒來，他一直都是最晚一個到，然後呼啦啦由一群奴仆家丁簇擁著進來。

    想到此，寶爺心中的不快更甚！他平生最討厭公子哥，現在更討厭這種擺架子還背後害人清譽的公子哥！！！

    既然人沒來，那就先砸他幾樣東西出口惡氣！

    寶爺二話不說，衝到姚玥桌前一把掃淨了桌案。筆架並著毛筆四處亂飛，一疊裁的整整齊齊的宣紙幕布一樣呼啦啦揚的漫天，那隻木架銅球的香爐被寶爺順著窗戶扔進了院子裏，跟著砸出去的還有一方上好的硯台。

    寶爺一腳踢翻桌案，將那張黑色的獸皮毯子抹布一樣仍在地上還上腳踩了無數腳印，最後他一把拿起那個蒲團，“呲啦——”一聲撕裂方巾，扯下軟墊，將蒲團一腳揣出去滾到門口，然後扯開軟墊使命一抖，漫天登時揚起雪片一樣的鵝絨。

    ……”

    整個學堂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驚恐的看著寶爺發瘋一樣又踹又砸。連後來的學生和先生都不敢進屋，站在院子裏看硯台香爐“咻咻——”從窗台飛出來。

    飛出的銅香球在地上滾了三滾，咕嚕嚕嚕，徑直滾到了剛剛進院的姚玥的腳邊。

    ！！！！！！！”

    姚府眾人驚呆了！這……什麽情況？！！！！

    定睛一瞧，他們正透過窗子，看到寶爺扯軟墊揚鵝毛的一幕。

    這家夥……失心瘋了嗎！！！

    行根兒、竹風和青禾幾乎本能的動了起來，呈一前兩後等腰三角形的護主陣勢，一臉戒備的盯著屋裏的動靜。

    ……”

    姚玥錯愕的看著屋內那個怒氣衝天的人，隻一瞬便猜到了什麽。他的表情一點一點冷靜下來，眉頭微微皺起，輕輕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行根兒。”

    在！”

    行根兒注意力太過於集中，以至於猛一回頭差點扭斷脖筋。他痛的呲牙咧嘴，一手扶住脖子又急忙問道，“公子，怎麽了？”

    ……”

    姚玥心中的猜疑更甚，目光愈發清冷，“昨晚的事……”

    ……”

    行根兒一愣，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遲疑，雖然隻是一瞬間的細微的表情，可是姚玥看到，心下已然明了。

    周圍的空氣似乎一瞬間稀薄灼熱起來，讓他有些胸悶、煩躁。

    ……”

    姚玥的麵色一點點發沉，行根兒看到心裏一陣突突亂跳，胸口仿佛穿了窟窿嗖嗖漏風，忐忑不安的沒底氣，他試探了一下，“公子，我們……”

    無妨……到底，你們也是為我。”

    嘴上雖然這樣說，可是姚玥的語氣卻冷到極點。

    行根兒瞬間臉色大變，竹風擔心的看著，青禾則是一臉不安。

    讓開。”

    姚玥輕聲命令擋在自己麵前的行根兒，目光發冷，態度不容置疑。

    ……”

    行根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樣的公子，異常陌生，讓人懼怕。他隱隱感覺得到，公子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是因為他們自作主張去解決謠言之事嗎？

    還是因為，屋裏那個正喪心病狂的寶爺？

    讓開！”

    口氣變得嚴厲。

    行根兒內心的理智提醒自己，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公子靠近屋裏的瘋子。但是下意識的，他的身體已經退到一旁，等反應過來時，什麽都已經晚了。

    姚玥分開眾人，徑直走進學堂。

    ……”

    寶爺剛發泄一通，心裏的鬱結之氣散了一半。

    他雖然雞鳴狗盜的事沒少幹，但很少在人前這麽癲狂，所以消氣之後，隱隱覺得有些丟臉。

    正欲離開還未離開的時候，學堂門口一陣騷動，緊接著，姚玥一襲月華色的長衫身披竹青色披風，麵容平靜的走進教室。

    來得可真是時候！！！

    眾人心中腹誹，寶爺則暗暗咬牙切齒。

    姚玥臉上平靜無瀾的表情刺激到了他剛剛才平息的神經，害了一姑娘一輩子的清白，居然還可以這麽坦然這麽臭不要臉？！！！！！

    欠揍！！！！！！！！

    身隨心動。

    啊喝！！！”

    寶爺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右手捏起結結實實一拳頭，閃電般揮在姚玥臉上！！！

    姚玥從小到大，連一指頭都沒挨過，哪裏受得了這一拳！

    拳風正麵碰上，姚玥整個人仰麵就倒，感覺腦袋裏“嗡——”的一聲，太陽穴一緊，眼前全是金星。可是一咬牙，他卻堪堪站住！！！！！

    喝——”

    學堂內外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學生們隻覺得天要塌下來的災禍，先生則有種命不久矣的預感，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姚府眾人見狀大叫著“公子！！！！！”衝過來，卻被姚玥一聲怒喝，“退下！！！！！！！！”

    公子從小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何曾這樣疾言厲色的大怒大吼？！！！！！！！！

    ……”

    行根兒整個腦袋一片空白，青禾嚇哭了，隻有竹風還算清醒，他看了看行根兒和青禾，心裏做著最壞的打算。

    ……”

    姚玥腦袋裏像河水起了漣漪，一前一後的晃蕩，他深吸口氣，穩了穩心神，緊盯著揮拳的寶爺，語氣冷冷的道，“你憑什麽打我？”

    ！！！”

    寶爺一愣，這臭小子居然還敢問！當然是因為你卑鄙無恥，害了人家姑娘清譽才打！

    敢問楊公子，玉是我偷的嗎？”

    姚玥語氣冰冷，透出刺骨的寒意，一句話，凍得寶爺後脖頸一緊，全身血液一涼。

    我想問問楊公子，那塊玉到底是何人放在我身上的？！”

    姚玥雙眼死死盯著寶爺，眸中寒光如刃，右腳一出，身子向前邁了一步。

    ……”

    兩個問題下，寶爺隻覺得自己口裏發幹喉嚨裏發緊，張張嘴，居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姚玥趁勢狠追猛打，又向前一步。

    我還要問，是誰將玉和林家小姐的事公布於眾的！！！”

    ……”

    寶爺覺得胸腔裏一空，滿腔怒火好似被一盆涼水傾盆澆滅。可緊接著，一股陌生的感覺遊蛇一般從腳底酥麻冰冷的爬上全身，讓他厭惡，卻又躲不掉。

    姚玥又前進一步，距離拉近，他冰冷的眸子幾乎貼上寶爺有些變色的臉龐，“請問楊公子，造成今日局麵的，到底是何人所為？”聲音很低，像蛇信子陰惻惻的鑽進寶爺的耳朵。

    ……”

    寶爺完全可以在姚玥鳳眼剔透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相信，姚玥同樣可以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他自己。

    一抹冷冷的笑意浮現在姚玥蒼白卻漠然的臉上，他不屑甚至有些譏諷的輕聲說道，“楊公子今日大鬧學堂，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公子為自己所做之事，心懷愧疚，以至於惱羞成怒……”

    怒字剛說出口，寶爺麵目瞬間猙獰，“放屁！！！！！”他拳頭旋風一樣急揮出手，雙拳鐵錘一樣擂在姚玥胸口。

    ……”

    隻聽得身體裏發出沉悶的“砰——”一聲，姚玥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震了三震，身體不由自主翻仰過去，倒地之時，他聽見一眾驚呼，聽見行根兒等人尖叫“公子！！！！”還聽見一聲清脆的玉石脆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