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梆子響了三聲，已是夜半三更。

    姚府上下靜寂一片。

    ……”

    耳聽得院子裏悉悉索索的落葉聲，躺在床上的姚玥，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輕微的歎了口氣。

    看樣子，今天也不會來了。

    他緩緩翻了個身，麵朝床裏，盯著夜色中昏暗的床帳，有一瞬間的失神。

    心裏的感覺怪怪的，說不出的失落。

    ……”

    今天行根兒來說，學堂裏的先生因老家親人病故，留給他一些田地、產業經營，已經辭去了先生的職務，還鄉去了。

    先生一走，學堂裏幾日沒有開課。

    父親聽說後，再次動了另請西席的念頭，隻等自己病好，商議一下，就在府中另辟宅院請先生了。

    以後……怕是不能再見了……

    ……”

    姚玥又翻了一個身，這次麵朝外。

    花剪的消息最近也不靈通了，竟說這幾日沒有關於他的新聞，要知道他那無法無天的性格，怎麽會忍著接連幾日都安分守己？

    或許是他又跑到鎮外那座山穀裏了，所以才沒有音訊……

    ……”

    姚玥在床上輾轉反側，忽地又想到今日鬼手方大夫說起的事情。

    方大夫收了一位新學徒，因自己中毒之事，那位學徒便以身試毒，調配解藥。

    母親聽說後十分感激，甚至應允要將那位學徒收為義子，待他除去身上餘毒之後，還要讓其居住姚府，吃穿用度乃至日後成家立業，都與姚族之子同樣對待。

    聽說那孩子還是屬龍的……”夫人欣喜之色溢於言表，“上回大仙說過，玥兒就需要龍氣助虎威，擋災平煞，命裏那道劫才有轉機……我已經要了那孩子的八字，下個月初一，就送去圓能法師那裏看一看，沒準是好的！”

    姚夫人興奮的和紫英合計商定。

    ……”

    黑暗之中，姚玥輕輕冷哼一聲。

    龍氣助虎威？

    這些年，像這樣荒唐的說法，聽過的還少嗎？

    他根本不在意這個人會是誰，無論他是誰，都是個愚蠢至極的家夥。

    姚玥才不信醫者父母心那套說辭。

    人吃五穀雜糧，都有七情六欲。

    為了一個素未謀麵的人，居然可以舍棄自己一條命來以身犯險……這個人難道就不懂得為人孝道？倘若他自己出了事，該如何麵對自己的生身父母，該如何麵對自己的親人？

    更何況……他救下的，還是像自己這般，被家族牽絆，身上沒有半點豐功業績的“囚徒”，簡直愚蠢至極！！！

    ……”

    姚玥忍不住已經對這個人反感了幾分，甚至嫌惡的惡意揣測，沒準，這是個妄圖拚命攀上姚家的唯利是圖的小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心存感激。

    就這樣恨恨的想著，姚玥在床上顛三倒四的折騰，直到五更時分天光大亮，才昏昏睡去。

    ……

    ……

    ……

    族長這幾日可謂是忙的腳不沾地。

    鎮子上有三家娶親，一家送葬，兩家生子，五家店鋪開張，期間還有眾多瑣事，還要忙著中秋節慶……他百忙之中，還要抽空去一趟王太婆的小院，聽太婆安排他們“計劃”的事情。

    今兒剛到院子，族長正看到滿院月季花中，有財歡快的撲蝴蝶，太婆坐在藤椅上，旁邊的方現同坐著小馬紮，一邊給太婆捶著腿，一邊“匯報”自己這幾日的工作。

    我按著你交代的都說了，那姚夫人果然要了寶爺的八字，大概下月初一就要送去廟裏相看了。”

    唔……”太婆閉著眼，眯瞪著微微點點頭。

    光憑這個八字，恐怕很難成事……鎮裏大多數的人都知道，寶爺當時到這裏，無親無故，生辰年月無人知曉……”

    張兒那邊，進展如何了？”

    他這幾日正四處跑，當年見過寶爺娘親的人不少，在場的人有看得清的，也有看不清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憑空要他們相信當年有生辰八字的字帖，實在困難……”族長及時走上前，解釋一番。

    嗬嗬……”太婆聞言輕聲笑了笑，“你啊，也老大不小一把年紀了，怎麽還活不明白？”

    她微微睜開眼，目光清澈，直直看著族長，“外頭的這些人啊，每天活著、忙著，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些什麽，為什麽而活……他們自己都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怎麽會在意別人的事？”

    太婆篤定的朝族長淡淡一笑，“等著吧……會有好消息的……”

    果不其然。

    兩盞茶的功夫，武行張風風火火的闖進小院，嚇得有財一甩尾巴紮進月季花叢裏了。

    我這幾天前前後後去找了酒館的李老板，豬肉劉，鐵匠李……還有當時在場的幾個人，沒幾個人記得當時到底怎麽回事了，我隨口一說有封生辰八字的字帖，他們就都信了。”

    ……”

    族長瞠目結舌，轉回頭去看太婆，看到老人家臉上浮起的一絲絲笑意，他忽地又想起太婆剛才說過的話，竟有種再世為人的透徹，似了悟了一段佛語禪機。

    可是啊……”武行張仍有些憂心忡忡，“如果丵兒的八字不能助一助那姚家的公子，咱們的計劃是不是……”

    我說能助，就肯定能助……”

    太婆笑了，抬頭看向族長。

    ……”

    族長一愣，頓時醒悟，他總算明白過來，太婆托自己轉交給圓能法師的那封信，是何用意了。

    您老這是……”

    我老了，一把身子入土，沒幾天活頭……”王太婆淡淡一笑，“其實有沒有這些神魔歪道的說辭，都無妨……丵兒無親無故，又無依無靠，倘若咱們這些老骨頭一個一個去了，留下他一人孤苦伶仃嗎？那姚家，無非需要一顆定心丸，我們就給她一顆……再說了，若不是看兩個孩子都是好的，我也懶得操心……”

    ……”

    族長抿抿嘴，嗓子眼裏的話幾乎衝口而出。

    您老哪隻眼睛看到寶爺是好的？

    這麽明目張膽的攀附姚家，擺明了就是仰仗他們的權勢啊！

    日後寶爺不會受排擠？

    族長的擔心也是武行張的擔心，可是方現同卻在一旁酸不溜幾的說道，“我還真是想弄明白，這倆小子到底是什麽關係？”

    一個能甘願為另一個去吃苦，去冒生死之險。

    這談何容易？

    ……”

    太婆沉默了。

    若不是因為這件事，她也不願走這一步。

    攀權附貴，並不是什麽好去處……寶爺能為姚家公子做這些，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這孩子一向恩怨分明，懂得看人看事。

    若那姚家公子不可結交，想必丵兒也不會如此犧牲……

    姑且相信他一回吧，相信那姚家也是值得丵兒付出的。

    太婆閉上眼，唇角帶笑。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他們都賭了一把，難道還不讓我老太婆，也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