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臨終之言,將軍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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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別過臉去,麵對著和光明相對的黑暗。白浩南,就那樣無力地躺臥在陰暗的床榻上,床簾斂住了所有可能進入其中的光芒。
她按捺住奔過去的衝動,卻無法控製住雙手的顫抖。
他似乎在睡夢中,聽到了來到現實的呼喚。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睜開此刻對他來說,極其沉重的眼皮。
“孩子。”
一聲輕喚,穿越所有的疲憊與沉重,溫暖地輕叩唐曉的耳畔。
再也按捺不住,不隻是雙手因見到那蒼白麵孔的刹那所產生的顫抖,還有她不由自主前行的身軀。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同樣蒼白的手,那手上滿是歲月雕刻的痕跡,斑紋、劍痕、老繭……
他用另一隻不被握住的手朝空中伸去,落在唐曉的右臉頰。
“我不是在做夢吧。”白浩南艱難地眨眼,眉眼間顯得更加疲憊。
他反複確認,確認自己沒有看花眼。
“我的莘兒,你回來了。”
她手上的力量更緊,終於吐出第一句話:“爹,莘兒在。”
三年,比起五年,還短。可三年後的父親,比起五年後的父親更加的疲憊,連起身都成了問題。隻因,這三年,他以為自己唯一的女兒死了,死在了朝堂的血雨腥風中。
沒想到,在彌留之際,他竟然看到了莘兒。真,或假,他除了確認自己沒看花眼,已經沒有心思去計較是夢還是真。
人之將死,一償所願,真假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與此同時,這不是唐曉第一次麵臨床榻前的生離死別。三年前的國主,三年後的父親,不同的是,她對國主除了有爺爺般的親近,還有對天子的敬畏之情。
但對白浩南,她是真得將他視作父親看待,一位關心不露於言語、默默守護著孩子的嚴父。
她的麵上很是平靜,心,早在踏入這間屋子的刹那,起伏不定,強烈抗拒著可能發生的一切。
“你,恨爹嗎?”
唐曉想都沒想,連連搖頭,頭像撥浪鼓似地搖晃。
白浩南露出欣慰的笑,慈愛地看著她,“爹以前對你太嚴苛,小的時候就不讓你和下人們玩,從你五歲開始,爹就逼著你讀書識字。”
白浩南說的不是唐曉的記憶,那是屬於白莘的過往,一個名門閨秀的陳舊往事。
“小的時候,你會瞪著我,發泄你的不滿。看著你慢慢長大,你學會了很多,也不再用小時候的那一套來表示你的不滿。”
是被這個世界所謂的禮法約束了吧,身為大將軍的女兒,被約束的更甚。
“爹經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盯著唐曉的雙眸,是在尋找她的答案嗎?唐曉沒有回答他,因為經曆的不是她,她沒有資格作答。
白浩南卻當做她是默認了,“也是,爹強迫你做了自己不喜歡的事,以你的性子,就算不滿,也不會說出來。”
白浩南說到這,身體劇烈地抖動,他難以自控地咳嗽。這咳嗽乍然起之,一旦咳上,卻是怎麽也停不下來。
唐曉拍著他的背,以綿薄之力平息他驟然起伏的呼吸。
咳了許久,也拍了許久,許是他急於說出心中未盡之言,強行忍住了想咳的衝動,咳嗽終於停止。
“爹,莘兒從來沒有怪過你。”
繼續這對話的,不是白浩南,而是唐曉。
白浩南眯縫著眼,努力要將眼前人看清,“爹知道,爹都明白。”
“家裏的事,還有你兩個哥哥,爹很放心。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今年的白莘,或者說今年的唐曉已經27歲,這樣的年齡對於古代女子來說,是難以啟齒的年齡。和她年齡相當的禦凝,有一個7歲大的孩子,肚子還懷著一個,即將成為兩個孩子的媽。
唐曉勉強自己微笑,保證道:“爹,你放心,莘兒會照顧好自己。”
“你自己怎麽夠?爹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全心全意地愛你,照顧你。”
唐曉微有動容,她這個年齡在自己原本的家庭中,爸爸媽媽一定也急壞了。尤其是爸爸,一定會在暗中給她物色合適的對象。
她沉默不語,因為她從未想過將自己的終生托付給另一個人,從未想過。
“要是當年,爹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你現在已經和那個小子幸福地生活在東陽山野間。”
說到這,唐曉聽得出他話中的悔恨,她輕聲安慰道:“爹,就算你不抓我回去,我也注定失望了。因為,他沒來,我等了很久,他都沒來。”
這是唐曉從駱雲帆口中知道的,當年白莘等了他很久,他都沒有出現。是駱雲帆拋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和白莘的感情。
“難過嗎?”
此刻的白浩南沒了往日的嚴厲,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心疼女兒的老父。
“不難過,提前讓我看清那個人的真麵目,挺好的。”
唐曉低著頭,不想白浩南看出她眼裏的假裝。
“有一句話,爹不知道該不該說?”
“爹,我們父女倆難得像今日這般長談,您有什麽想說就說吧。”
白浩南想到自己時日無多,此刻再猶豫,日後恐怕真得就沒有機會說了。唐曉當然不知道白浩南所想,她此刻正在努力扮演一個聽話、孝順的乖女兒,父親有話要說,她能做的,就是豎起耳朵,認真聽著。
“霆王殿下。”
她的眼睫毛輕輕動了下,臉上端著平靜。
“爹覺得他對你,是真心的。”
唐曉不知道白浩南是如何發覺的,或許是白昊告訴了他,又或許是其他人?不論他如何得知,他能看出霆王對她的不同,那其他人應該也能看出。
難怪禦凝每次見她,都有很深的敵意。
心中一個一直耿耿於懷的在意,似乎有了一個解釋,那個或許,隻是她以為。
“這麽多年了,你遭遇的一切,爹都知道。但爹也知道,如果不是他,你不會安然無恙地回到家。爹相信,當年或許因為你對他沒有感情,所以你選擇逃婚。但是現在,爹相信,你對他,同樣有難以割舍的情誼。”
唐曉的心思被白浩南猜中,她沒有承認,輕歎了口氣,道:“爹,你放心,莘兒會好的,絕不讓您擔心。”
白浩南知道,自己說得再多,唐曉也不會有更多的反應。隻三年,他的莘兒變得更加不願說話,連笑容也少了許多。這一場對話下來,唐曉的微笑,他能看出一絲勉強和刻意。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白浩南的氣息重新粗重起來,唐曉擔心道:“爹,你怎麽樣?”這擔心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摻假,她是真的擔心白浩南的身體。
白浩南擺擺手,艱難道:“去,把你娘和哥哥叫進來,我……”咳嗽以難以控製的態勢裹挾著白浩南,“我,我有話要對他們說。”
唐曉看著枕套上、床單上被染上的一大片血漬,她不願離開,握著白浩南的手更緊。
“快去,爹沒事。”白浩南用他那最後極盡沙啞的聲音,仿佛下一秒,他極有可能便說不出話來。
“好,我去,爹你等著。”
唐曉終於還是放開握著的手,朝門邊跑去。
此刻的白浩南已然陷入了迷惘的狀態,明明是他叫唐曉喚人。她剛一離開,他發現莘兒不見了,嘴裏又開始不斷念著“莘兒”的名字。
在門外守著的白夫人和白騫,以及剛剛回府的白昊看見唐曉慌慌張張地出來,趕緊上前。
“娘,爹讓你們進去。”
白夫人最是擔心,她當先進屋。
白騫沒有緊隨其後,而是朝唐曉道:“爹,到底怎麽樣了?”
“爹他……”唐曉已經亂成一團,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莘兒!”
有人在大喊她的名字,是父親。
“老爺!”
緊隨其後的,是伴著哭聲的痛喊。
“爹。”
白騫和白昊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們一前一後衝進屋子。
唐曉茫然轉身,朝屋裏頭望,她該做什麽?和他們一樣衝進去?還是就站在這,等著爹平安無恙地走出?
她扶著門,緩緩下滑。她就坐在地上,聽著裏頭的哭喊聲,聽著自己身體裏頭漸漸沒了活力的心跳聲。
原來人死不能複生的無奈,真得能化作這世間最冷的寒意在血脈間肆意遊走,凍住每一處它經過的地方,最後全部衝幽府而來。
為鮮活溫暖、跳躍活潑的心髒蒙上一層,又一層的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她記得,娘、二哥、三哥,都來勸她,勸她不要太過悲哀。為什麽隻是瞬間,她竟然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他們了,他們好像都蒼老了。
最後,她好像看見了爹,他也來勸自己不要再在這裏坐著了。
地上涼,快起來。
他對你是真心的,爹看得出來。
“爹。”唐曉恍惚著神思,抬起頭看著眼前人。他和爹很像,他是所有孩子中和爹長得最像的,但卻是最不受寵的。
“王爺今日便會出城,你真的不去送他嗎?”
唐曉想起了自己從清心殿拿出來的東西,她好像還有事沒有做。
她突然從地上起來,什麽也沒說,就是往外跑。
白昊望著她快如閃電的身影,微微笑道:“也許爹說得沒錯,你很在乎他。”
唐曉用盡身上所有的氣力,終於在城門下攔住了霆王出城的隊伍。
“前麵什麽人?”
禦勁霆平靜地掀開車簾,待看清來人時,再也無法平靜,立刻下了車。
他用眼神示意旁人退後,孤身一人站在她的麵前,旁人距離他們三十步外。
“我以為,離城前無法見你一麵。”他的話語裏是輕柔、嗬護。
唐曉被這份溫暖包裹了,總算找回了一絲神思。
“我來,是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她將一直藏在身上,被包裹住的方狀東西交到禦勁霆手裏。
“這是……”他沒有問下去,因為他摸到那東西,知道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