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桃林鬥酒,主仆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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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她的背不由自主地對著白奕。她背對著他,不去看他眼裏哥哥對妹妹的溫暖親情。

    不是她的,這些本不屬於她,她不配……

    唐曉如傀儡般走出這間屋子,她終於離開了這間屋子,但她麵上的死寂讓見者,都汗毛直立,更遑論作為本體的她又該如何難以接受?

    不知道為什麽,她抬起頭,望著陰沉沉的天。就連老天爺都知道今天,不是一個好日子,前院還有那連綿不絕的哀哭聲。

    父親的正室妻子,父親的孩子,當然還有父親的小妾,唯一的小妾——嵐姨,三哥白昊的生母。

    父親此生勢必不隻有白夫人和嵐姨兩個女人,但是到了晚年,留在身邊的卻隻有她們二人。唐曉沒有聽過關於她們二人不和的傳聞,和其他深宅大院裏的妻妾關係不同,這麽多年來,她們之間似乎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地度過這經年。

    唐曉站在院中間,因為院門被人堵住了,三哥白昊堵住了她的去路。

    “三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此刻外頭都是朝中各大人物,你如果出去,恐怕會撞見他們。”

    唐曉聞言,心知肚明,他是在擔心自己的冒失會給白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雖然每個人都知道她還活著的事,但是沒有人捅破過,更沒有人會吃力不太好,出來揭穿她的身份。

    但若是她送上門來,相信,還是有許多人樂見其成的。

    唐曉噗嗤一笑,這笑極輕極淺,甚至帶著淡淡嘲諷的意味。但她卻不是在笑院內的任何人,這笑是衝她自己來的。她笑自己的失敗,笑自己竟成了一個不能見光、畏首畏尾的人。

    她的眼珠在眼眶中打圈,眼珠向上看,頭卻一動不動,表示了極大的無奈。就近,唐曉躲進了院中的小桃林,似是賭氣之舉。但她明白,出不能,回更是無顏,隻能以小桃林來躲避這不想麵對的一切。

    她不出去,自是不知道外頭的動靜。小桃林還有一個絕妙之處,便是一旦進入,外頭的聲音恍若被隔絕,再大的動靜也穿不進這小小桃林。

    唐曉倚在其中一棵桃樹下,任由頭頂上的桃花瓣,翩翩飄落,落在她的頭頂,她的雙肩,肆無忌憚地落在泥土之上的腿膝處……

    她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壺酒,酒是就地取材,用新熟的桃花瓣釀製而成。部分的桃花瓣有幸被釀成了酒,部分的桃花瓣不幸落在了她的周身。

    唐曉撿起地上相對完整,在著陸過程中沒有受到損壞的的一片桃花瓣。將它對準天空,透過陰沉的光亮,觀察這片無甚出奇的花瓣。

    花瓣的四周是環形,包圍成一個愛心的樣子,她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它就是像一個愛心桃。

    隻是在右上角有一個小小的缺口,讓這個愛心有了破洞。她突然扔掉手中的花瓣,捂著自己的胸口,感知著其中仍舊跳動的心髒。她的心還會跳,隻是跳,她的心卻不會動。

    心跳何其容易,隻要活著;但心動,對她,似乎有些難如登天。

    “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也不叫上二哥!”

    白騫何時進入,唐曉不知。就連他就這麽坐在了她身邊,要不是她偏過頭去看見了,恐怕都沒有察覺。

    看來,在心這個問題上,她確實有些想得入神了。

    他要來陪她喝酒,唐曉沒有說話,表示讚同,當然,也沒有表示反對。不冷不淡,冷冷淡淡,不去趕他,當然也不會將手中的酒分他。

    好在,白騫的手中也有酒,他抬高右手,將手中的酒往嘴裏灌。一口清潤下肚,手背抹掉嘴唇殘留的酒渣,這大概就是大口喝酒的痛快。

    唐曉緊隨其後,也是一口酒下肚。

    白騫不甘示弱,又是一大口。

    他們二人,就這樣你爭我趕的,暗自較著勁將壺中的酒盡都喝光。

    唐曉雖是女子,但她的酒量絲毫不輸白騫。可白騫記得,他的小妹白莘應該是不會喝酒的。

    “你的酒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喝得微醺的唐曉沒有聽出白騫話裏的疑惑,她隻覺得自己眼前的東西出現了重影,有些看不清。待她伸手去捉,卻又清晰在她麵前。她晃著腦袋,顯然是有些不勝酒力。

    雖然這幾年她常常借酒消愁,但是她的酒量也耐不過這麽激烈的鬥酒。

    她拍拍自己愈漸沉重的腦袋,終於還是抵不過那重意。頭往左邊靠,沉溺酒意無法自拔。

    “喂。”白騫抖抖肩膀,肩上那顆腦袋跟著他抖了幾下,複又牢牢倚在其上,“喂,喂,喂。”白騫喚了幾聲,身邊人沒有絲毫的動靜。

    想到要抱這麽個不算輕的人回去,白騫便打起了退堂鼓,“我可不想抱你回去,要不,就在這歇會兒吧……”說著,白騫眼皮的疲憊感襲來,借著這酒意,肆無忌憚地在腦中遊走。

    終於,也像身邊這個人一樣,睡了過去。

    桃林之外,白府之內。

    前來吊唁的人漸漸變少,行走在白府四周的是那些忙碌的下人,還有主持的白夫人。

    白府南院。

    夜涼如水,熟睡中的白奕不自覺得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朝身旁移去許多。伸出去的手卻撲了個空,他睜眼,發現床榻上隻他一人睡在其上。

    這麽晚了,司琴卻不在房內,不在他的枕邊。

    白奕想著,許是她晚間吃壞了肚子,現在正在茅房,不欲多想。等了許多,都沒有看見司琴回來。白奕起身換上衣服,駕輕就熟地坐上輪椅,雙手轉動兩側的輪椅,慢慢向外頭走去。

    小桃林。

    先睡著的唐曉,同樣先於白騫醒來。她發現白騫還睡在旁邊,看著他正在散發酒氣的臉和鼻息,唐曉覺得有些親切。這是她第一次和二哥這麽痛快地喝酒,更是第一次見到酒後的二哥竟是這副憨態。

    覺著有趣的心也隻是瞬息之間,她沒有過多的心思去觀察二哥酒後的樣子。她從地上起來,拍掉衣服上沾到的泥濘。任由白騫在這裏睡著,一個人邁著還有些不穩的步伐朝外頭去了。

    白府花園。

    唐曉手裏拿著那個早就空了的酒壺子,在花園裏頭不停地轉圈,她在想廚房應該有酒,她在找廚房的位置。

    她已經許久沒有回白府了,平時又是婢女們端著吃食到她所在的院落,廚房在哪,她之前從未關心過,此刻卻格外上心。

    找到廚房,就能讓她手裏的空酒壺重新滿上。

    在花園裏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廚房的唐曉,發現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個人的出現將她腦海中殘存的一絲醉意驅逐殆盡,她情不自禁握住了腰間的軟劍,這麽晚了,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唐曉抓住時機,當那人接近她至三步之內,她抽出了腰間隨身攜帶,纏繞其上的軟劍。

    “是你,你怎麽在這?”不等唐曉發問,那人倒是先問了起來。唐曉擒著嘲弄的笑,反問道:“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這麽晚出現在這,又是為了什麽?”

    她的視線下移,注意到了那人急忙藏於身後的信。藏信速度之快,卻還是被唐曉瞧見。隻一眼,她便不會忘,她認得那個信封,那是她讓牧嶼交給司琴的信封,也是唐曉懷疑司琴的開始。

    “交出來,隻要你交出來,我就原諒你曾經做過的錯事。”唐曉明白,那個信封雖然是她的,但是裏麵的內容恐怕已經張冠李戴了。

    卻沒想到這樣的話引來了司琴連綽不息的笑聲,笑裏是滿滿的不可思議,滿滿的嘲諷。

    “我為什麽要交出來?我又為什麽要求得你的原諒?”

    司琴索性將那封信高舉著,對準碧波蕩漾的湖水,隨時都有可能拋入湖中。她深夜來此,便是想消滅這證據。

    “當年你根本沒有收到這封信,牧嶼根本沒有將這封信交到你的手中。可你卻替他撒謊,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但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你錯了。”司琴的話阻斷了唐曉一廂情願的以為,隻聽到接下來的話更加的寒冷,決絕。

    “我是故意的,我知道牧嶼在利用我害你,但是我沒有阻止,因為……”司琴沒有絲毫的猶豫,繼續道:“我也想殺了你。”

    唐曉緊握著的軟劍輕顫,本就不強烈的殺意更加的渙散,她根本沒有殺司琴的打算。

    良久的沉默,司琴想著唐曉會怎麽做?而唐曉,則消化著司琴的話。她想過許多借口為司琴辯白,可還是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為什麽?”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白牧嶼是因為殺父之仇,那她呢?

    仿佛是人性深處最深的探尋,她問得沉重,司琴同樣答得沉重。司琴沉默了很久,沉默過後爆發的,是她對唐曉不為人知的恨意。

    “你還記得當年在汝南城外嗎?”

    記憶隨著重提,回到了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的唐曉不想司琴跟著她受苦,她狠心將司琴拋在了汝南城外。

    她以為司琴會就近回到白府,她沒想到的是,當年的司琴會是那麽執拗,跟在了她的身後。

    再見司琴,她已非完璧,正經曆著人生最大的浩劫。

    原來如此,原來她並非不在意。

    也是,她應該在意的。

    “你想起來了?如果不是你,我的人生或許不會這麽難過。”

    “你知道嗎?我現在,每天晚上閉上眼,都是噩夢,充滿黃沙的噩夢。”

    唐曉的心要窒息了,她不想聽,她不願聽。

    卻,不得不聽。

    那場風沙,不僅將沙魔帶來了,更讓許多女子的命運慘遭蹂躪。活下來的,苟延殘喘;死去的,屍骨無存。

    她憑什麽認為司琴可以安然無恙?憑什麽認為司琴可以這般若無其事?

    她以為是自己的惜,讓她重新麵對嶄新的生活。

    她以為是大哥的愛,讓她願意忘記慘痛的過往。

    原來,隻是她以為。

    事實是,司琴對她的恨承載了司琴活下去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