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想你的時候(2)
字數:8850 加入書籤
戀上你看書網 630book ,最快更新佳期如夢之海上繁花最新章節!
這麽燒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把腦子燒壞,反正她也跟瘋了差不多。他想了很多辦法想把她的手掰開,但她攥得太緊了,手指又燙得嚇人,隔著衣服也似乎可以體驗到那駭人的體溫,他幾乎想把自己這衣角給剪掉,以便擺脫這討厭的女人。嚐試著想要把她的手指弄開,於是弓下身體,離得近些,終於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她說的是:“振嶸……”
原來她一直就是在叫振嶸的名字。
她現在的樣子很醜,兩頰的顴骨都瘦得突起來,頭發也沒有幹,貼在臉上,更顯得瘦。她的眼窩深陷下去,眼睫毛很長,可是是濕的,原來她一直在哭。枕頭上濕了一大塊。她哭起來的樣子更醜,五官都皺成一團,身子也蜷縮著,像隻蝦米。她哭得沒有任何聲音,就是流眼淚,淚水毫無阻礙地順著長長的睫毛滑下去,落到枕頭上。
其實當初她是很漂亮的,他記得她的大眼睛,非常漂亮,非常動人。那天晚上他在酒吧停車場撿到她,她當時伏在他的車前蓋上,醉態可掬,死活拉著後視鏡不撒手,認定這是出租車,認為他要跟自己搶出租車。他去拉她,她卻忽然揚起臉來,親吻他。
那吻很甜,帶著些微的酒氣。那天他大約也是真喝高了,因為他竟然把她帶回去了。
整個過程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幾乎是一言不發,除了他的腕表不小心掛到她的頭發,大約很疼,她輕輕“啊”了一聲。他於是把腕表摘下來,繼續親吻她。她沒什麽反應,身子一直很僵,反應也很生澀,非常出乎他的意料,因為她還是第一次。在他醒來之前,她就消失了。就像是穿著織金衣裳的仙度瑞拉,驚鴻一瞥,可是午夜鍾聲過後,便消失在時光的盡頭。
可是他們終究是認出對方來,他認出她,她也認出了他,沒有水晶鞋,隻有難堪。他不動聲色,看著她。這個女人,她究竟想幹什麽?
她的反應沒出他的預料,她出爾反爾,她糾纏邵振嶸,她甚至振振有詞。
可是振嶸如今不在了——想到這裏,他覺得心裏一陣難受。她還緊緊攥著他的衣角,眼角噙著很大一顆眼淚,發著高燒,她的囈語仍舊是振嶸。
或許,她對振嶸還是有幾分真心。
司機還在急診觀察室外的長椅上等著,可是他走不掉,她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就像嬰兒抓著母親,就像溺水的人抓著最後一塊浮木。算了,看在振嶸的分上,看在振嶸一直對她不能割舍的分上,一想到振嶸,他就覺得心裏有個地方開始發軟,軟到隱隱生疼。
那是他最親愛的弟弟,最親密的手足。
她的燒漸漸退下去,護士拔針的時候她終於醒過來。看到熟悉的側影,熟悉的臉部輪廓,幾乎令她驚得叫起來,可是馬上就知道,那不是振嶸,那不是她的振嶸。
她的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她忙不迭地放開,像做錯事的小孩。
默默地鬆開手,他的絲質襯衣已經皺巴巴的了,不知道被她抓了多久。
“謝謝。”她的聲音是啞的,嘴裏也是苦的,發燒後連舌頭都發麻,說話也不利索。
他什麽也沒說,腳步也沒停,就像根本沒聽到,走掉了。
她病了差不多一周,每天掛水,沒辦法再去跟著他。好不容易不發燒了,醫生又多開了兩天的吊瓶,鞏固治療。
他送她入院時曾替她交了一千塊押金,這天她掛完最後一瓶藥水,就去宇天地產的樓下,等著還給他錢。
到晚上六點多才看到他的車出來,她伸手想攔,保安已經看到她了。幾個人十分熟練地將她攔在一旁,逼著她眼睜睜看著他的座車揚長而去。
她去他別墅路口前守了一個鍾頭,沒看到他的車出入,也許他回公寓了。在本市他就有好幾個住處,她曾經天天跟著他,所以知道。
她應該把錢還給他,可是她仍舊沒辦法接近他,也沒機會跟他接觸。她沒辦法,隻得把那一千元裝在信封裏,然後快遞到宇天地產去。
她知道他不在乎那一千塊錢,可是那是她應該還的。她也知道那天他是看在振嶸的麵子上,才會送她去醫院。她鼻子發酸,即使他不在了,仍舊是因為他的緣故。振嶸是她最大的福氣,可是她卻沒有那福氣,留住他。
天與地那麽大,這世上,她隻是沒有了邵振嶸。
杜曉蘇沒有想到,那一千塊錢又被原封不動快遞回來。快遞的遞交人簽名非常秀氣,而且是個陌生的女性名字,叫“單婉婷”,估計是雷宇崢的秘書。
杜曉蘇把快遞信封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才拆開來。裏麵不僅有那一千塊錢,還有一枚鑰匙。
鑰匙放在印製精美的卡片裏,卡片上印著宇天地產的標誌,打開來裏麵亦是一行印刷體:“一品名城歡迎業主入住”,後麵則填著樓棟單元等等號碼。
有一瞬間杜曉蘇什麽都沒有想,自從邵振嶸走後,她常常有這樣短暫性的思維空白,心理醫生說是由於她有逃避現實的心理,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可是孜孜不倦,一直等了這麽久,終於拿到這鑰匙,她仍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常常夢到振嶸,可是醒過來才知道是做夢。
下班後她沒有打的,搭了地鐵到一品名城去。小區已經陸續有業主入住,夏季的黃昏,光線朦朧。小區裏新種了樹木和草坪,噴灌係統在“噗噗”地噴散著水珠。有幾滴濺到她的腳背上,微微一點涼意。
樓道裏的聲控燈已經亮了,她一路走上去,燈一路亮起來。其實天色還早,可以看見遠處高樓縫隙裏的一點深紫色的晚霞。她找著那扇門,摸出鑰匙來打開,屋子裏光線還算明亮,因為沒有做隔斷,朝南麵的陽台和飄窗裏都有光透進來。
她走到空蕩蕩的屋子中央,想到看房子的時候,想到從前和邵振嶸無數次紙上談兵,說到裝修的事。
客廳裏最大的那麵牆,她用手摸了摸,水泥刮得很平,她想起來,振嶸給她出的主意,他們曾經打算在這麵牆上自己動手繪上牆花。連樣子都找好了,她專門在圖書館裏泡了好幾天,最後選中一尊宋代瓷瓶上的折枝牡丹,花樣很複雜,畫起來一定很難,但當時不覺得,喜滋滋拿回去給邵振嶸看。
屋子裏空蕩蕩的,她在那堵牆前站了一會兒,四周都十分安靜,對麵人家開了一盞燈,隱隱約約有電視的聲音,而這裏就隻有她一個人。
她蹲在那堵牆前麵,額頭抵著冰冷的水泥牆麵,她隻覺得有些冷,可是也沒有哭。
最後,慢慢地,小聲地說:“邵振嶸,我拿到鑰匙了。”
這是他們的家,她要按原來設想的樣子裝修,搬進來一定要換上抽紗窗簾,然後看著日光一點點曬到地板上,映出那細紗上小小的花紋。她會在書房裏刷淨白的牆麵,然後放上書架,等改成嬰兒室的時候,可以換成顏色柔和一點的牆紙……
她和邵振嶸的家……
她會好好活下去,因為他和她在一起,他一直會和她在一起。
她會努力讓自己重新開始生活,就像他從來不曾離開,就像他永遠在她身邊。
她銷假,重新回公司上班,畢竟工作可以讓自己閑不下來。新晟這條線她還是一直在跟進,所以避免不了與林向遠的見麵,但談的全是工作。
沒想到有一天在走廊裏遇見林向遠,她打了個招呼想要走過去,他卻突然問她:“前陣子你不是說在找房子,找得怎麽樣?我正好有個朋友要出國,他的房子要出租,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的語氣很自然也很熟稔,仿佛隻是老朋友隨意聊天。她租的房子快要到期,房東要收回去裝修,她正在四處找房子。也不知道林向遠是怎麽知道這事的,但她還是說:“不用了,謝謝林總。”
林向遠不知不覺歎了口氣:“曉蘇,你別這樣見外,我隻是想幫幫你,並沒有其他意思。”
她知道,但她隻是不願意生活中再與他有任何交集,她抬頭看到同事正朝這邊張望,連忙說:“我同事在找我呢,我得過去了。”
杜曉蘇沒想到林向遠對這事的態度還非常認真,過了幾天又打電話給她:“房子你要不要看一下?我朋友急著出國,你也算幫個忙。租金對方說了好商量,主要是想找個可靠的人,住著日常維護一下,省得房子被弄壞了。”
畢竟是合作方的副總,杜曉蘇覺得再拒絕下去似乎就顯得矯情了,於是記下房東的電話號碼,答應過去看一看。正好周末的時候,鄒思琦有時間,就陪她一起去了。
房子地段真不錯,離她上班的地方很近,地鐵就是三站。裝修中規中矩,房東拿到offer要出國去,所以租價相對便宜。鄒思琦看了都動心,覺得實在劃算,二話不說替她拍了板,當場就先交了押金。正好雙休日用來搬家,曉蘇東西不多,鄒思琦幫她找了輛車,一趟就搬完了。
兩個人累癱在沙發上,看東西七零八落地擱在地板上,也沒力氣收拾。
鄒思琦說:“什麽都好,就是家具什麽的都太男性化了,趕明兒重新換個窗簾,把地毯什麽的也換了,就好了。”
杜曉蘇累得有氣無力:“我沒那心思了,等房子裝修好,我就搬了。”
鄒思琦有些小心地問她:“要不要找設計公司?”
杜曉蘇倒笑了一笑:“我請裝飾部的同事幫忙做了幾張效果圖,看著還沒我自己設想的好。”
“倒忘了你就是幹這個的。”
“其實不太一樣,室內裝飾跟結構設計差得很遠。”杜曉蘇語氣很平靜,“再說我跟振嶸商量過,我們很早之前就商量過怎麽樣裝修了。”
她的語氣似乎很隨意,鄒思琦卻不太敢搭腔了,杜曉蘇倒又笑了笑:“總算搬完了,晚上想吃什麽,拉著你幹了一天的苦力,我請你吃飯吧。”
“那行,”鄒思琦有意放輕鬆語氣,“我餓了,非大吃你一頓不可。”
杜曉蘇把地上的紙盒踢到牆角去,很爽快地答應:“行!吃牛排,我也餓了,咱們吃好的去。”
那天晚上吃完飯兩個人又回來收拾屋子,一直弄到夜深人靜才收拾好。
鄒思琦下去便利店買了鴨脖子,杜曉蘇買了幾罐啤酒,兩個人啃著鴨脖子就啤酒,你一罐,我一罐,最後都喝得有點高了。
鄒思琦說:“曉蘇,你要好好的,不然我們這幫朋友,看著心裏都難受。”
杜曉蘇笑嘻嘻,又替她拉開一罐啤酒:“你放心吧,我好著呢。”她仰起臉來,屋子裏隻開了一盞壁燈,幽幽的光映出她眼中蒙蒙的水霧,“思琦,你不用勸我,我不難過,真的,我挺好的。再過陣子新房子裝修好了,我再請你吃飯,在新房子裏。我和振嶸……本來一直想請你吃飯……”她的聲音有些低,於是顯得喃喃,“思琦,你別勸我,我受不了,有什麽話你別跟我說。你得讓我緩一緩,我這輩子也許真的緩不過來了,可是你就算哄我……也別再提了……就當我……就當我自己騙自己也好……我是真的……就這樣了……”
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終於沒有了。鄒思琦不敢說話,怕一開腔自己反倒要哭了。
杜曉蘇似乎恢複了平靜的生活,按時上班下班。有時鄒思琦休息,就陪她一起去心理醫生那裏就診。因為杜曉蘇的父母本來是想接她回家的,而杜曉蘇不肯,堅持要留在上海,杜家媽媽再三拜托鄒思琦照顧她,所以鄒思琦隔不了多久,就約杜曉蘇出來吃飯,再不然自己去看她,兩個人一起去附近超市買菜,下廚做一頓吃的。
這天兩個人從網上下載了幾份菜譜,在家試著做了幾個小菜,一邊吃鄒思琦就一邊問杜曉蘇:“你最近怎麽老加班啊?原來是你比我閑,現在我都快比你閑了。”
杜曉蘇也顯得非常鬱悶:“我也不知道。最近新晟來了個副總,據說剛從美國回來的,空降,突然主管業務這塊。不曉得為什麽總看我們不順眼,橫挑鼻子豎挑眼,我們怎麽改對方也不滿意。設計部的全體同事加了一星期的班,最後方案一拿過去又被否了,寧經理快鬱悶死了。”
“你們寧經理不是號稱才華橫溢嗎?難道新晟的副總嫉妒他長得帥,所以連累你們也倒黴?”
“拜托,那副總女的好不好,怎麽會嫉妒寧經理長得帥?”
“難道是情場宿怨因愛生恨?”鄒思琦興致勃勃,“來來,我們分析下可能性!”
杜曉蘇愣了一下,才說:“這倒是有可能的,因為那個蔣副總真是來找碴的……而且年紀又不大,人又很漂亮,跟寧經理看起來真的蠻配……”
“姓蔣?”鄒思琦順嘴問了一句,“叫蔣什麽?”
“蔣……”杜曉蘇使勁回憶,終於想起來,“蔣繁綠!挺拗口的名字。”
鄒思琦十分意外,“噝”地倒吸一口涼氣:“杜曉蘇,你怎麽這麽糊塗啊你,蔣繁綠是誰你都不知道?”
杜曉蘇有點傻,愣愣地看著她。
鄒思琦整個人隻差沒跳起來:“那是林向遠的老婆,那個蔣繁綠!你怎麽這麽糊塗你!你連情敵都不知道全名,你簡直太糊塗了你!當年林向遠不就是為娶她把你給甩了,你怎麽連她的名字都不弄清楚啊你!”
杜曉蘇的大眼睛仍舊有點發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一直以為那女人姓江……”
鄒思琦看她臉仍舊瘦得尖尖的,大眼睛也無精打采,黯淡無神,不忍多說,岔開話:“得了得了,過去的事咱們都不想了。”
杜曉蘇卻慢慢地有點反應過來,為什麽新晟方麵突然如此百般刁難,為什麽每次在會議上那位蔣副總出語總是那樣尖刻,為什麽那個年輕漂亮的蔣副總老是處處針對自己。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因為對方是蔣繁綠,林向遠的妻子,她顯然對自己有敵意。
她也不願意在這個圈子裏接觸到林向遠或者蔣繁綠,可是既然工作中避免不了,她隻好努力做到公事公辦。
就是這樣,仍舊避無可避。恰逢一年一度的地產論壇峰會,各公司皆有出席,杜曉蘇和幾位新同事也被副總帶去開眼界。剛進會場,卻出乎意料看到雷宇崢。
他是受邀的嘉賓之一,曉蘇從未在公開場合見過他,幸好隔得遠,估計他沒有看到她。雷宇崢有寥寥數語的發言,應酬完了新聞媒體又應酬同行,最後冷餐會還有一堆記者圍著,從房價走勢一直問到經濟形勢,脫不了身。他的助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替他賠笑圓場。其實他樣子很冷漠,痕跡很深的雙眼皮,目光深邃如星光下的大海,偶爾波光一閃,那光亦是清冷的,不像邵振嶸,總讓她覺得溫暖。
其實如果他表情再溫和一些,或者把西服扣子多解開一顆,會更像邵振嶸。
杜曉蘇沒來由覺得心酸,偶爾可以看見這麽一個像振嶸的人,遠遠的就會讓她覺得安心,覺得邵振嶸並沒有遠走。他還在她的生活中,隻不過離得遠,她觸不到而已。
杜曉蘇沒心思吃東西,好在餐會是在酒店中庭花園,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不算觸目。她端著盤子跟同事們一起,一抬頭就看見了林向遠與蔣繁綠伉儷,偏偏寧維誠也看到了,於是專程帶著同事們一起過去打招呼。
林向遠神色還顯得挺自然,蔣繁綠倒似格外有興趣,從頭到腳把杜曉蘇打量了一遍。蔣繁綠本來是飽滿豐頤的那種美,兩彎描摹極精致的眉頭,微微一皺,就讓人想起《紅樓夢》裏的“粉麵含春威不露”的鳳辣子。杜曉蘇卻知道這女人隻怕比王熙鳳還要厲害,隻是盡量不做聲。
誰知她竟然打趣寧維誠:“寧經理,原來杜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寧維誠忙解釋:“不是,我和杜小姐隻是同事。”
蔣繁綠卻笑著岔開話:“寧經理,冒昧地請教一下,貴公司的住房福利是不是不太好?”
寧維誠相當錯愕,但很認真地回答:“我們博遠的住房補貼雖然不算高,可是也是高於業內平均水平的。蔣總怎麽忽然這樣問?”
蔣繁綠輕笑了一聲:“我是覺得貴公司有個別員工,似乎租不起房子,所以才關心一下。”
寧維誠本來就是聰明人,聽到她話裏有話,不由得狐疑。杜曉蘇眼簾低垂,反倒是林向遠十分尷尬地試圖解圍:“繁綠,張先生在那邊,我們過去跟張先生打個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