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終不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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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嗆咳著擺了擺手,想起之前在安城酒店裏穆崢渡給她的那一口煙,不知怎的眼圈就紅了。超市門口是一箱箱玻璃瓶裝的可樂、雪碧,她忽然有衝動要拿起一瓶來砸個瓶子向他們示示威。
然而還沒等她伸手去拿,穆崢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你在這兒幹什麽?”
她回頭看到他逆光站在那裏,看不清臉色,但能感覺得到他不太高興。
周圍的男人這才留意到跟她同行的還有個男人,一時都有些悻悻的,蹲的蹲,站的站,都把目光扭向別處不再看她了。
“上車去。”穆崢抬了抬下巴,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你餓不餓?”
“不餓。”她生硬地回了他兩個字,頭也不回地走回車上。
他又看了看身後那些人。
到了縣城之後,穆崢找了個地方把車停好,解開安全帶,“到了,下車!”
梁知璿看了看外麵:“這是縣城。”她媽媽的娘家在縣城早就沒有人了,山區的老屋還要再往山裏開十來公裏。
“我知道這是哪兒,先下車,吃了東西再走。”
“我不餓。”她賭氣似的說。
“我餓。”
梁知璿沒辦法,跟穆崢在一起,自然什麽都是他說了算。
陸安窮,縣城很小,就一縱一橫兩條大馬路,也沒什麽像樣的飯店,兩人隨便挑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店麵走了進去,點了兩個菜一份湯,就著米飯吃起來。
米飯很糙,菜也做得鹹,如果不是到這裏來,梁知璿覺得不會有什麽機會看到穆崢吃這樣的食物。他也確實吃得不多,胡亂扒了幾口就放下筷子,點了支煙坐在對麵看著她吃。
他今天抽煙好像抽得特別凶,梁知璿小口扒著碗裏的飯菜,都是媽媽家鄉的味道,她也並沒有覺得特別難以下咽。關鍵是她也的確是餓了,他既然停下來讓她吃飯,她就好好吃飽一點。
她放下筷子的時候他的煙也剛好抽完,招了招手讓服務員來結賬。
圓珠筆寫的菜單被油洇開了,一共六十幾塊錢,穆崢伸手去掏錢包,動作忽然頓了頓。
梁知璿認得這種反應,她剛才在超市付不出錢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我的錢包好像沒帶在身上。”穆崢倒是很淡定,即使是這麽尷尬的情況也一臉坦然地對服務員道:“可能剛才掉車裏了,我回頭去找找再來付錢。”
服務員臉色瞬間就不太好看了,“我們這兒不興賒賬的。”
穆崢道:“我沒說要賒賬,我說的是去拿了錢再過來付賬。”
梁知璿捏了把汗,他這已經是難得的克製,要擱平時早不知說出什麽刻薄話來了。
服務員做不了主,把老板叫來了。老板還算好說話,對穆崢道:“行,那你去拿錢,你女朋友就留在這兒等。”
穆崢看了她一眼:“她跟我一塊兒去。”
這下人家老板不樂意了:“你們兩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取錢,另一個人總得留下來吧?不然萬一你們一塊兒走了呢,我找誰去?”
“讓她跟我一塊兒去。”穆崢不聽道理,隻一味堅持,“我還不至於賴你這頓飯錢。”
老板哪知道他是什麽人物,眼看就要急眼了。梁知璿壓低聲音道:“你這是幹什麽,我可以留在這兒的,你去拿錢就好了。”
穆崢沒理她,褪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對飯店老板道:“這塊表我押在這裏,要是我們真的一去不回,就拿這表抵這頓飯錢。”
梁知璿一驚,按住那塊表低聲道:“你瘋了?六十幾塊錢……用不著這個來抵!”
他手上戴的是lv的經典陀飛輪,可以把這爿小店盤下來都綽綽有餘了。
她想起自己脖子上戴了條項鏈,鏈子並不值錢,但那個玉墜子是媽媽留給她的,玻璃種飄花的彌勒佛,小小的一塊現在市價也要上千元。
她把手繞到脖子後麵取下項鏈放在桌上:“要押用我這個押,我們拿了錢就回來取。”
飯店老板不識貨,這時已經把他們當成夫唱婦隨、騙吃騙喝的狗男女,身上戴的八成都是假貨。但就算是假貨,他也還是覺得男人的表更好一些,抓在手裏看了看,有點嫌棄和無奈地擺擺手:“好吧好吧,你們去吧,記得早點回來,我這兒晚上八點就關門。你們不拿錢來,我可就把這表扣下了。”
梁知璿還想再說什麽,穆崢已經拿起桌上的項鏈,拉起她的手把她硬拖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兩人一直走到停車的地方,她才甩開他的手,氣喘籲籲道:“你到底在幹什麽,你知不知道那塊表多少錢啊就放在那兒!回頭拿錢去他不認賬,表拿不回來怎麽辦?”
“拿不回就送給他,能怎麽辦?”穆崢漠然地說著,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上車翻找錢包,大概覺得手裏還握著東西很礙事兒,把項鏈扔還給梁知璿道,“你的東西收好,這種貨色以後就別翻出來丟人現眼了。”
梁知璿氣笑了:“是啊,你們這種公子哥兒的做派我真是學不來,幾十萬元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我這項鏈雖然不值錢,但是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在我心裏是無價之寶,我還舍不得留下來做抵押呢!”
穆崢從車上下來,臉色在已漸深濃的夜色中顯得凝重不快。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每次她提到自己的父母,他好像就很不高興。
車子停在一片土坡上,後麵是一片工地,前麵被雜亂的灌木和大樹擋住視線,凜冽的夜風吹起,有種蕭瑟陰森的恐怖感。穆崢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梁知璿盯著他,“你想幹什麽?”
此情此境,他要是真不高興,說不定掐死她也沒人知道。
穆崢隻是伸出手來,“拿來。”
“什麽?”
“你的項鏈。”
梁知璿把手背到身後:“憑什麽,這是我的東西!”
穆崢不跟她囉唆,她不給,他直接就上手搶。她沒踩穩往坡下滑了一步,被他拉住,趁機從她手心裏把項鏈奪走了。
她看著他把東西放進大衣的口袋裏,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你到底在幹什麽,憑什麽搶我東西?”
“不是無價之寶嗎,就當補貼剛才那頓飯錢了,畢竟你也吃了不是嗎?”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什麽意思?”
“我們沒錢去付賬,那塊表得留給人家了。”
梁知璿一愣:“……怎麽會呢,錢包不是在車上嗎?你再好好找找。”
穆崢輕輕搖頭,車裏上上下下他都找了,沒有。
梁知璿想了想:“要不你打電話叫人送點錢過來吧?”
他四處派人尋找梁文東和馮曉曉兩人的下落,尤其她告訴了他這個地方之後,他肯定派了人在這邊盯守。
“沒法打,我手機也丟了。”
其實他剛剛在飯店裏發現錢包不在手機也不在的時候心裏就有數了。錢包他可能會丟在車裏,但手機從來都是隨身帶的,兩樣都不在,肯定就是剛剛在加油站的時候被人順手牽羊偷走了。
“所以你是明知道會沒錢給,才硬要拉我一起走嗎?”
穆崢挑眉道:“你不是害怕一個人被留下?”在超市門口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的不自在。
梁知璿怔了怔,沒想到他會把自己的情緒都看在眼裏。
兩人麵麵相覷似乎有點尷尬,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已經沒電關機了,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形。
她無奈,問他道:“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沒錢寸步難行,就算是原路折返也要有錢付過路費的,而他們現在幾乎是身無分文了。
穆崢看了看遠處已經融進夜色中的大山輪廓,問她:“從這裏開車到那個村子大概要多久?”
其實梁知璿也不清楚,她還是很小的時候去過。那時公路沒有如今這麽發達,山路更是一塌糊塗,甚至有一段路是靠馬車和徒步走上去的,要大半天的時間。
現在就算他們開得慢,對路況不熟悉……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概四十分鍾到一個小時吧!”
穆崢沉吟片刻:“那我們現在過去,今晚可以到那兒。”
梁知璿明白了,既然阿東在安城露了頭,最有可能就是去了媽媽老家那個村子,穆崢的人肯定會先去堵人,他們過去就可以跟他們會合。
她的心又怦怦急跳起來,抬頭看了看天,“好像要變天了。”
這麽冷的北風,山裏怕是要下雪。
穆崢打開車門:“那還不快上車,今晚趕到那裏還可以睡個暖和覺。”
她猶疑:“不在縣城過夜嗎?”
“你覺得我們現在有錢住賓館或是酒店?”
她又想到那塊表,“我去把表拿回來。”
至少想個辦法換點現鈔,他們也不至於這麽狼狽。
穆崢拉住她:“算了,一塊表而已,再買就是了。現在別耽誤時間,你明天不想回去上班了是不是?”
的確,她明天下午還有航班要飛回去。
她隻好跟他一起上車,車子上了山路,一路往山裏走。天空果然飄起雪,越往山裏走,雪花越密。
穆崢開得很慢,車子卻漸漸不太聽使喚。梁知璿見他蹙緊了眉頭,問道:“怎麽了?”
“車子有點問題,可能是剛才加的油不對。”
他在山路間找了一塊空當把車橫插進去,開門下車去看油箱。
梁知璿看著窗外染上白霜的萬物,心裏的不安不斷擴大。
穆崢重新坐回車上:“大概是加到了摻假的汽油,車子沒法開了。”
車不能開,他們倆就隻能困在這半山腰裏,他卻篤定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梁知璿怎麽都沒想到來找梁文東會遇到這種情況。車裏沒了空調,穆崢索性把兩邊的車窗都打開來透氣,她凍得瑟瑟發抖,拿衣服裹緊自己,試著跟他商量:“能把窗戶升起來嗎?”
他正點煙,回頭看她:“捂那麽嚴實,人還以為我們在車震。”
她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我真的冷。”
她身體單薄最怕冷,在這雪地裏枯坐一宿,不等找到弟弟,她大概就要死了。
穆崢深吸了幾口煙,把煙蒂扔到窗外,升起窗戶,在微弱的光線裏傾身湊過來,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地貼上了她的唇。
直到她坐不住了,他的身體也真正動了情,他才放開她,喘息著在她唇間說:“不是冷嗎,那咱們就真的隻有做點運動暖一暖了。”
男人真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那事兒。
親吻是最兼具情感與**的語言,尤其如果技巧也很好,那很容易就能攪起身體最深處的**。
其實梁知璿此刻的**隻是取暖,而他緊挨過來的身體有陽剛的熱度,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可意識裏又是排斥的。
這樣的矛盾讓她頭暈眼花,她聲音細微地說:“別在這裏……”
穆崢停下動作,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唇看。
梁知璿被她盯得發毛,又小聲問他:“你餓不餓?”
不怪她有這樣的聯想,他的眼神就像是饑餓時看到食物的獸,隻不過要吃的是她。
穆崢周身的熱度已經冷卻下來,眼睛也變得冷冷的,推開她退回駕駛座,語氣不善地說:“不想做就離我遠遠的,別來招我。”
也不知道是誰招誰。離得最近的熱源又退開了,梁知璿拉了拉衣服,隻覺得好像比剛才更冷了。
困意襲人,她卻不敢睡,這樣的低溫環境,她怕睡過去就醒不過來。
車裏隻剩最後一小瓶礦泉水,她握在手裏,問穆崢:“沒有水了,你要喝一點兒嗎?”
穆崢沒理她,大概生氣的勁兒還沒過去。
梁知璿擰開瓶蓋抿了一小口,看著窗外道:“我有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聽說北京下雪的時候最美,尤其是紫禁城,像畫似的,是真的嗎?”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住在裏頭。”
“那總該去過吧,你不是在北京長大的?”
穆崢不屑地回頭看她:“你去問問有多少北京人沒去過故宮,那是遊客去的地兒,我沒去過有什麽稀奇!”
梁知璿笑了笑,總覺得他有種惱羞成怒的意思。她大概也是凍得大腦發麻了,竟然在這時候跟他聊起天來。
穆崢緩了口氣,也看向窗外的某一點,“你沒在北京待過,最美的雪景不在故宮,在胡同和四合院兒。”
其實不管是紫禁城還是胡同大院兒梁知璿都沒去過,她飛過很多次北京,但從來都是在酒店裏就把時間打發掉。
她對那座城市帶有天然記憶,卻又全然陌生,仔細想想,大概全都是因為穆崢。
兩人難得有這樣平靜聊天的時候,她平靜地聽著穆崢說起童年:“我們家兄弟幾個,小時候最喜歡下雪。他們是因為雪積起來了可以瘋玩兒。大哥牽個頭,幾個人可以悄悄地連學都不去上,上什刹海溜冰、拉冰車、打雪仗,玩得一身泥才溜回家去。我跟他們不一樣,幼兒園是全托,上學也是住校。我喜歡下雪天是因為天冷,一幫小子又混在一起瞎鬧,最容易生病,生病我就可以回家了,回我姥姥姥爺家,他們就住胡同的四合院兒裏頭。我爸的司機馱著我,走到胡同口兒就能瞧見牆頭和老柿子樹上堆著的雪,還有地上的腳印、姥爺靠牆放著的自行車……都是自然協調的美,沒有一點兒做作勁兒。”
梁知璿有些驚訝:“為什麽……隻有你上全托和住校?”
“你說呢?”他不無嘲弄地看她一眼,又扭回頭去,“他們忙,沒空照顧我和穆嶸兩個人。後來我媽不在了,就更沒人管我們。”
他這麽說,梁知璿有些明白了。公司之前有前輩生了雙胞胎兒子,初時的欣喜很快就被同時照顧兩個奶娃的疲憊和焦慮衝淡,男孩子稍大一些又太活潑好動,難以管教,那位前輩還因此患上了輕度抑鬱症而停飛。
算起來,穆崢、穆嶸兄弟小的時候他們父母的公司剛剛建立,正處於創業最忙的階段,肯定沒有足夠的精力把兩個兒子都照看好,於是到了入托和學齡年紀就不得不做取舍,把早了一刻鍾來到這世界的哥哥穆崢交給老師們去照顧。
他過早地脫離了父母和家庭的溫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適應一個人的成長。
這樣想來,她倒有些同情他了。她比他小幾歲,她的父親早早就開始為穆家工作,雖然隻是打工拿薪水,但即使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時候也不曾把她托付給學校或者其他人照顧。她每天都是跟父母,後來還有弟弟,一家人圍坐在桌邊吃熱菜熱飯;無論家裏誰生病,其他人都是陪在身邊盡心盡力地照料。從這一點上來說,她比穆崢不知要幸運多少倍,那是多少財富都換不來的溫情記憶。
“很好笑嗎?”穆崢冷眼看著她抿著唇,嘴角微微上翹,像是想到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