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們曾相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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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一刻有超乎尋常的冷靜:“你要我走可以,但至少你該告訴我我到底欠了你什麽,欠了多少?為什麽你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馮亞茹也是,甚至你奶奶也是……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我們家到底有什麽對不起你?”

    “你想知道?”穆崢看一眼被推開的玻璃窗外,揪住她將她大半個身子推出去,“你不如去問問你媽媽,她應該能告訴你答案。”

    窗外離地麵有十幾層樓高,在黎明到來之前猶如黑洞洞的深淵,天空還下著雨,潮濕的夜風吹過她的頭發和臉頰,凜冽得令人發抖。

    那一刻她覺得也許這就是她生命的終點了,穆崢是真的想把她從這裏推下去,殺了她。

    可能會很疼,但也就那麽一下子,她也就解脫了。隻是據說墜樓的人死得都不會太好看,她想到自己會斷手斷腳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甚至比出水痘的時候還要醜,眼淚就忍不住往上湧。

    但她還是被拉了回去。她不知道穆嶸遠遠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被嚇得魂飛魄散,跑過來抱住兩個人撲到地上才顫著聲音吼道:“穆崢,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他也許是瘋了,那些之前感覺不到的悲痛和不舍在看到她、聽到她聲音的時候就迸發出來,成了一種錐心刺骨的痛。他恨到極點,卻不知恨的是誰,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眼前的梁知璿了。

    他也幻想過時光倒退,假如時光可以倒退,一切可以重來,他寧可把她從記憶深處抹掉——不管用什麽樣的方式。

    然而梁知璿覺得,他不是瘋了,可能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反正那之後他就有很長時間沒有露麵,據說是忙於老人家的後事和公司的股權戰爭。

    梁知璿一個人離開北京飛回南城,走的那一天穆老太太下葬,照理穆家所有人都沒空理會她,但她卻見到了馮亞茹。

    馮亞茹一身黑裙,端莊優雅地跟她說話:“這麽快就要走,是穆崢讓你走的?”

    她已經不想再虛與委蛇:“我不是穆家的人,跟你不一樣,好像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

    馮亞茹隻是笑笑:“這話聽著像是置氣,看來直到現在老四也沒跟你好好說當年的事。他氣的不是老太太的事兒,而是他媽媽的死,他一直沒放下。”

    梁知璿想到在照片裏看到的那個婦人,心頭一震:“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其實就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兒啊,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穆崢對他爸爸沒能趕回來見老太太最後一麵有這麽大反應嗎?”

    梁知璿帶了絲嘲諷:“不是因為你嗎?”她已經聽俞樂言和穆皖南提起,穆崢的爸爸可能已經被這女人控製無法露麵,現在人到底在什麽地方都不能確定。

    可馮亞茹依舊笑著:“當然不是,是因為他媽媽。當年他媽媽去世的時候,他爸爸也沒能趕回來。那時交通雖然沒有如今這麽便捷,但想趕還是能趕得上的。他爸爸就是不想回來而已,因為他的心根本不在他媽媽身上。”

    梁知璿道:“人都不在了,當然隨便你怎麽說。”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穆家在北京要什麽有什麽,為什麽他爸爸把事業的重心放在南城?”

    梁知璿打心眼裏不喜歡她這種仿佛掌控全局,非得壓人一頭的談話方式,而且直覺答案也不是她願意聽到的,於是說:“穆太太,如果你要這麽一直打啞謎,我就先走了,飛機不等人。”

    馮亞茹輕輕嘖了一聲:“真是像,外表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漂亮女人,骨子裏卻透著倔強,性子比石頭還硬……你跟你媽媽還真是像。他們父子倆算是踢到鐵板了,也是冤孽。”

    梁知璿隻覺得腦海裏嗡嗡的,什麽都聽不清也看不清,思維像停擺的鍾,整個世界都定格在她剛才那句話出口的瞬間。

    她僵硬地站在那裏,定定地望著她:“你怎麽認得我媽媽……你到底想說什麽?”

    馮亞茹走近兩步,臉上笑意更深了:“我說什麽,你這麽聰明,一定猜到了。穆崢他爸爸愛的人一直是你媽媽邱月琴,因為得不到最後才不得不跟穆崢他媽媽結婚。你媽媽生活在南城,他就守在南城,剛開始還北京、南城兩頭跑,後來都不怎麽回北京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嗯……大概就是從你出生後不久吧!”

    梁知璿臉上已經沒了血色,一手緊緊握著行李箱的拉杆,指節都因用力而發白。

    馮亞茹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懂了,可是連貫起來卻又好像什麽都沒聽懂,大概是因為真相太可怕,她潛意識裏的自我保護機製屏蔽了這一部分,而事實上她也已經沒辦法思考了。

    “穆坤這輩子有兩個兒子,就是沒有女兒,所以你媽媽生了你,他真的很高興。”馮亞茹還在繼續說,“剩下的我就不好多說什麽了,你媽媽不在了,你可以回去好好問問你爸爸,這些事他應該都知道,就連他原本那份工作都是穆坤為了照拂你們全家才給他的。”

    梁知璿緩緩搖頭:“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要是我媽媽……要是我媽媽認識穆崢的爸爸,為什麽她生病的時候我爸還要去偷公司的錢?”有什麽必要這樣,繞那麽大一個圈子?

    馮亞茹憐憫似的看著她,“那就得問問穆崢了。當然了,我也是明媒正娶的穆太太,也不願意讓老公太過關注別的女人。所以穆坤是在你媽媽去世的時候才得到的消息,你真該看看他的反應……穆家的男人還真是一個賽一個的癡情呢!”

    梁知璿坐在候機廳,手腳冰涼,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她低著頭,看到人群來來往往,每雙腳從她麵前走過都像直接踩在她的胸口,她窒悶得想吐,卻又吐不出來,每想到馮亞茹說的那些話就有酸楚從身體深處湧到喉嚨口,最後終於跑到垃圾桶邊幹嘔。

    可能是太難受了,她最後捂住臉哭得不能自已。

    過去多少年都沒想明白的因果如今**裸地擺在眼前,她卻寧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怪不得穆崢那麽恨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看見馮亞茹的時候會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是因為馮亞茹長得像她媽媽邱月琴。穆坤娶她並不是如外界以為的那樣看中她的能力,而是因為恰好她長得像他這輩子喜歡卻又求而不得的女人。所以她也恨,她偽裝的淡定和優雅下隱藏的是這樣惡毒的反擊——她等著這個機會,就等這個機會,把這淵源講給她聽,欣賞她的反應,正如當初她媽媽去世時她欣賞穆坤的反應一樣。

    而馮亞茹最高明的一點在於話隻說一半,剩下的讓她去向她爸爸求證,那些哪怕隻是假設也足夠殘酷的情形足以敲碎他們過去生活中所有幸福的假象。

    可梁國興已經不認得人了,他的病發展得很快,梁知璿出水痘之前去敬老院看他,他就已經記不起她是誰。現在就算是提醒,他也不能把她跟他記憶中的小璿聯係起來,因為他總是說:“我女兒?我女兒小璿啊,她剛上學,成績很好的。”

    她沒辦法逼他,工作之餘盡量抽時間到西礁島去看他,就陪著他說話。他失了心智,沒有防備,最喜歡回憶過去,跟媽媽在一起的日子,有了她跟弟弟的日子,一點都沒忘記。他隻是分不清時空,也不認得眼前的人,並不影響他傾訴的**。事實上她覺得她這個懦弱寡言的父親,這輩子話最多的時候就是得了老年癡呆之後的這段日子。

    很多事情講出來她也有印象,有的事她就從來沒聽過,但他的記憶裏好像沒有關於穆坤的事,除了曾經工作的那點事兒,他都不太提起穆家的人。

    他訥訥地囑托梁知璿:“你要是見到我女兒,就告訴她我過一段時間就回去給她做好吃的。現在她和阿東放了學,可以去她媽媽單位吃。”

    媽媽工作的幼兒園為孩子們準備的晚餐多少會有一點剩,她學生時代沒少到那裏去解決晚飯的問題。

    他還在自言自語:“周末該給他們多做點菜的……”

    梁知璿心裏原本那些沸騰的焦灼竟然漸漸冷卻下去,她等不到父親親口證實什麽,但她也不願意相信馮亞茹的一麵之詞。

    她去做了dna鑒定,等結果的日子裏她有時整晚都睡不著覺,閉上眼就看到穆崢的臉,還有那晚在醫院裏他恨不得將她推出窗外時的決絕和猙獰。

    他一定也知道,比她知道的早了很多很多年,也一定感到惡心過。兩個做盡了親密事的男女,竟然有可能是親兄妹……任誰都接受不了這樣可怖的假設,即使那個人是穆崢。

    所以她不相信馮亞茹,也不相信穆崢,她最相信的人其實是媽媽。她媽媽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家庭和爸爸的事,在婚姻裏跟另一個男人有染還生下孩子;也不會像那個年代的某些女人,未婚先孕有了孩子為了避開閑言碎語隨便找一個男人結婚求安穩。

    這是她唯一的一點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