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暮雪踏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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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日語對話,穆崢聽不懂,出門才問:“你們剛才說什麽?”
他雖然聽不懂,但看到她臉紅了。
“沒什麽,快走吧!”
穆崢瞥了一眼她的甲殼蟲,“要開車去嗎?”
“不用,有地鐵、巴士和蒸汽火車。”要體會雪國風光,當然是乘當地的交通工具。
穆崢表示無所謂,戴上墨鏡跟上她,伸手牽住她的手。
她不習慣,想要掙脫,巴士正好在麵前停下。他拉她上車,示意她看車裏其他的人。
車內有兩三對年輕的情侶,有本地人也有遊客,都是牽著對方的手。
他是在提醒她盡快進入角色,畢竟他們隻有三天時間,而他們對此都還沒有什麽經驗。
他們並排坐著,他問:“我們現在去哪裏?”
“神宮。”
“去幹什麽?”
“去了就知道了。”
雖然也是北海道極具特色的景點,但她不好意思說是要去祈願求簽,怕他嗤之以鼻。
神宮外有茂密的樹林,地上積了很厚的雪,腳踩上去的嚓嚓聲愈發凸顯出周遭的靜謐。
她帶他走進神宮,教他用木勺洗手,然後走進去很虔誠地祈願和抽簽。
穆崢覺得她祈願時的側臉很可愛,其實他早就猜到來這兒是幹什麽,他不信鬼神,結果就是抽簽的時候她抽到大吉,而他隻抽到凶簽。
他神色未變,反倒是她鬱鬱嘀咕:“怎麽這樣……”
他拿過簽紙揉成團,“算了,我又不信這個。”
“哎,你別揉壞了。”她倒比他還急,搶過簽紙道,“有辦法化解的,跟我來。”
神宮裏有專門的木架,抽到的凶簽就在木架的繩子上打成結,據說就能化解。
她手指靈活地打結,再回頭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身後了。
他在外麵的樹林等她,也沒閑著,堆了幾個小小的雪人,把自己的帽子也戴在雪人的頭上。
她有點生氣,“你怎麽不聲不響就走了?”
他的視線還停留在雪人上,沒看她,“打好結了,可以走了?”
他這種無所謂又高高在上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她沒再理他,背起包就走。
他拉住她,她掙脫了,他再拉時被她手肘拐了一下,悶哼了一聲。
她忽然意識到他曾經受過重傷,不由停下腳步,“你……你沒事吧?”
他身上的傷口其實已經沒什麽感覺了,但見她這麽關切,也不急於澄清沒事,說道:“為了救人被自己的未婚妻刺了一刀,救的人卻跑了,父母也都不在了……你覺得我身上還會發生什麽更不好的事兒嗎?”
她怔了一下,他繼續道:“我現在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兒無非是最後我們還得分開,你能改變嗎?你願意跟我走?”
“這不是我們要討論的問題,”她別開臉,“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所以天意在這種時候往往派不上用場。”他重新牽住她的手,“咱們下麵去哪兒,聽你的,我不再掃興了。”
她仍關心他,其實他心裏很歡喜。
兩人又去白色戀人公園,一切都是浪漫而複古的。梁知璿有點欣羨地看著人家diy巧克力,穆崢道:“你應該來過很多次了,沒做過?”
她搖頭,之前大多都是作為向導跟進來,並沒有機會自己動手做巧克力,甚至很漂亮的那種冰淇淋她覺得自己一個人吃不完,都沒敢買過。
穆崢拉起她,“那今天咱們一塊兒做一個。”
她訝然,“你不覺得無聊?”
他看她一眼,“最後不是可以吃掉嗎?”怎麽會無聊,做得不好,大不了吃掉。
沒想到兩人配合得很有默契,自己做好的巧克力好像比買的好吃很多。他又買最大最漂亮的那種冰淇淋給她,自己留一份,她看了看道:“味道不一樣吧?”
“嗯。”他慷慨地把杯子往她這邊推了推,“你可以嚐嚐我的。”
她舀了一口,奇怪啊,明明她的看起來更漂亮更豐富,可好像還是他那一份比較美味。
她不好意思跟他換,低頭吃自己那份,眼前忽然多出一個勺子,他命令道:“張嘴。”
她乖乖張嘴,又吃掉他喂的那一塊,有異樣的甜隨著冰涼絲絲透進她心裏。
他其實都沒怎麽吃,把杯子端到她跟前,“上麵的尖兒快化了,草莓要塌了,咬一口。”
她抬頭看他,“那這杯就給我吧?”
“咬了就給你。”
這有什麽難的?她站起來,夠著身子去咬,被他摁了下頭,鼻尖埋進了冰淇淋裏。
他看到她鼻子、嘴巴上都一層白,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她氣惱地握起拳頭捶他肩膀,邊打他邊躲。最後還是他捉住她手腕,傾身過來,在她秀致的鼻尖上輕輕一吮。
果然好甜。
他們搭蒸汽火車在幾座大小城市間來往。車廂裏很安靜,梁知璿坐在穆崢身邊,靠在他肩上睡著了,手還被他握在掌心。
冰淇淋的治愈效果驚人,笑過鬧過之後的兩個人好像真的卸下心防,找到了真情侶的感覺,在雪地裏奔跑、手牽著手去吃飯。
她不客氣地點了最貴的料理,還把屬於他的螃蟹也搶走,振振有詞道:“螃蟹寒涼,你被刀傷過胃,最好不要吃。”
他也就由得她去。
可是在車站買便當的時候,她又特意為他挑了熱的牛奶。
她記得他的傷,一直放在心上。
車外是茫茫雪原,白雪皚皚的世界,因為有樹、有橋變得不那麽單調,車窗上蒙蒙的霧氣裏仍能看得見她和他模糊的影子。
即使出生在北方,他亦沒見過這樣秀麗純粹的雪景。外麵的雪花還紛紛揚揚,他的心卻奇異地寧靜下來。
梁知璿睜開眼,問道:“幾點了?”
“快到了。”穆崢低頭拉了拉蓋在她身上的外套,“很累?”
她搖頭:“我隻是想養足精神,晚上好看煙火。”
“這裏晚上有煙火?”
“嗯,我上回看到過一次,很漂亮。”
是嗎?穆崢看向窗外,可外麵還飄著雪……
到溫泉旅館安頓下來,果然聽說晚上的煙火大會因為大雪而取消了。
梁知璿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穆崢問:“你很喜歡看煙火?”
她搖頭:“這裏雪夜的煙火很美的,錯過了總是有點遺憾,你也難得來一次。”
他沒說話。
長途跋涉之後的兩人都有點餓了。旅館的食堂準備了宵夜,不知是加了南瓜還是番薯的粥食,非常清甜可口。他們一人喝了一碗,渾身都暖融融的。
梁知璿道:“出去走走吧,湖邊的雪景也很漂亮的。”
穆崢點頭,走到門口又道:“你先慢慢走過去,我上去拿圍巾。”
夜幕下,山中錯落的旅館和人家都亮起了燈,雪在燈光的映照下是晶瑩剔透的白,柔軟得仿佛陷落進去就是另一個世界。
天上仍舊飄著雪,可是空氣清透,能看到遠處的屋脊和湖麵。
梁知璿走到湖邊,身上還是感覺有些冷,跳了跳,又搓搓手,回頭張望看穆崢怎麽還不來。
身後忽然有砰的脆響,夜空中旋即開出小小一朵花。她有些欣喜地仰頭看,以為是煙火大會又如期舉行。
然而這煙花太小,一朵朵綻開,仍顯得有些孤單,並不是煙火大會那種百花齊放的璀璨奪目。
湖邊又有一排小小的火樹銀花開出來,終於熱鬧了一些,她這才看到不遠處的穆崢。
其實情竇初開的時候,她也幻想過有中意的男人陪她風花雪月,為她放一場煙花。
可她幾乎從沒想過這個人會是穆崢。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他也沒有說話,直到漫天飛雪裏,最後一朵花開盡。
他終於走到她身邊,問她:“好看嗎?”
她不置可否,隻問:“你什麽時候準備的煙花?”
“下車以後。”今晚大雪,他猜到活動十有**要取消,她一定很失望。
“好看。”她這才點頭,心裏不知為什麽湧上酸楚,“很好看。”
“我媽媽當年也喜歡煙花,臨走的時候還念叨著。”穆崢看向遠處,“她太忙了,一輩子陪著我爸奔波操勞,也沒換得他真正回頭多看她一眼。”更別說為她做任何浪漫的事。
湖邊吹來的風夾著雪花,凜冽得人睜不開眼。父輩的往事提起來,至今仍沉甸甸壓在他們心上。
她眉眼疏淡地笑了笑,“這裏這麽空曠,也許她也能看見。”
也許是她自作多情了,他這場煙火並不是放給她看的,或者是給她看的,也隻為提醒她不要忘記他們之間縱深兩代人的糾葛。
他看出她在想什麽,“我沒打算用往事來壓你,我隻想知道,事情過去那麽久,他們人也都已經不在了,你真正放下了嗎?”
隻剩下她和他的世界,她又離群索居這麽久,是否真的已經看開了?
梁知璿眼睫上都落了雪花,看著他道:“你為什麽想知道?”
“因為你從來沒對我說過。我知道你在我身邊是權宜之計,從來就沒有過真心。”
“我想你弄錯了,我放不下的從來就不是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這麽複雜的淵源。”她笑了笑,“就連我媽媽去世拔管的事,我也已經弄清楚,跟你沒有關係。”
穆崢心頭一震。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說出來你一定很不高興。不是說要留一點好的回憶嗎?我不想由我來毀掉這場旅行。”
他卻拉住她,“可我想聽,你說出來,我保證,不會生氣。”
其實緊張的人是他,像一個犯了錯的人等了好久終於等到宣判的這一天。她才是在這段感情裏掌握生死大權的人,但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
梁知璿張了張嘴,或許在雪夜裏站得太久,她忽然覺得冷得發不出聲音來,退後了兩步,扭身想逃回旅館去。
穆崢展臂攔下她,用力把她抱進懷裏,咬牙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你到底在怕什麽!說給我聽……你有多恨我,說給我聽。”
她被他緊緊箍在懷裏,雙手曲起又抵觸地隔在兩人中間。她看不到他的眼睛,淚水決堤,“我不恨你……甚至一開始是感激你的,我感激你肯放過我爸爸和我們家。可後來我知道我想錯了,你隻是把我當傻瓜。你強迫我跟你在一起,拿認錯人的事羞辱我,認定我拜金、放蕩,還讓我以為你拍了那樣的照片,借此來威脅我……後來又有阿東的事、雷霄明的事,你給了我太多教訓。這樣你讓我怎麽靠近,我甚至連離開的勇氣都沒有!以前我覺得我擁有的很多,可是遇見你之後,就眼睜睜看著你把它們一樣一樣都拿走了。”
穆崢抱著她,心跳得很亂。這些他都明白,可聽她親口講,感覺還是完全不一樣。
他從沒有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他傷她那麽深。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遠處的燈火搖搖曳曳,她終於推開他先跑回溫泉旅館。
天空中雪花舞得更密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冷,又在雪中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