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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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夜一樣黑暗的棚子裏,隻有幾絲亮光,卻已經足夠支撐她求生的意誌。

    夏茹溪從回到張家後便閉門不出。日子過得太慢,對夏茹溪而言,她就如同被綁上了絞架,已經抱著將死的決心,而行刑的那一刻卻遲遲沒到來。所以她又心生希望,也許事情有轉寰的餘地,她和林叔不一定就是失敗者。

    她不若以前那般死氣沉沉,偶爾與張俊言碰麵,她甚至會微笑,雖然換來的是一張冰冷的麵孔。

    年底,西江市迎來了幾個領導。市政府的新辦公大樓竣工,省政府的陳秘書長捎帶著省長的賀詞來慶祝。剪彩後,又在西江市的五星級酒店裏設宴洗塵,張越杭也位列其中。

    席上,周市長誠懇地舉杯,敬陳秘書長,“感謝省長和秘書長對本市的大力支持。”

    陳秘書長客氣地擺擺手,“我並沒有做什麽。”

    市長掃了一眼張越杭,再看向陳秘書長時表情便不若開始那般討好。他打起了官腔:“雖然我上任不久,也知道多年前西江市卷煙廠能被省卷煙廠接管,全憑陳秘書長一句話。我也聽說過本市各項工作的開展都得到了陳秘書長的鼎力支持,西江市的發展離不開您,我代表西江市人民感謝您!”

    說罷,市長仰首將杯裏的酒飲盡。陳秘書長則端著酒杯,起初臉色隻有些不自在,後來發覺在座的眾人也都不看著他,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而張越杭也隻低著頭,似在把玩酒杯。席上還有一部分人則是看戲般地盯著張越杭。

    突然冷場,氣氛有些僵。陳秘書長尷尬地喝完酒,便沒了胃口,不再向桌上的山珍海味伸筷子。宴席不歡而散,一行人走到飯店門口,市長又一反常態地握著陳秘書長的手,“今天招待不周,幸好晚上我還安排了節目,希望能讓陳秘書長盡興。”

    陳秘書長自然知道這是客套話,便推卻道:“我有些累,今天就到這兒吧。”

    市長並不盡心地說了幾句挽留的話,便各自離去了。

    張越杭回了趟家,又去了陳秘書長下榻的酒店。陳秘書長遞給他一支煙,自己嘴上也銜了一支。張越杭給他點了火,吞雲吐霧一陣子後,陳秘書長緩緩開口:“有問題了。”

    張越杭拿煙的手停在半空中,透過煙霧看了陳秘書長一眼,才惶惑地吸了口煙,靜待他後麵的話。

    省長這兩天常跟紀委的人見麵、吃飯。昨天我跟省長提起要來西江,他用懷疑的目光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冷淡地答應了。”

    張越杭仍然麵色沉著,隻有眼睛泄露出一絲慌亂,他狠狠地吸了口煙:“連秘書長也沒打聽到什麽消息?”

    陳秘書長把煙蒂掐滅,然後歎息一聲,“聽說省紀委的人去了那兒,名義上是視察工作,但有人跟我說,他們已經暗地裏找了幾個人談話。”

    陳秘書長抽的煙是西江市新出產的精品煙,張越杭一看煙頭便知道他說的是鄰市建的新廠。去的是省紀委,而不是市紀委的人,很有可能連陳秘書長也一並被查了,饒是他再沉著,心裏也慌亂了一陣子。

    西江新上任的市長正好是從鄰市調過來的,對那邊設的生產點也應該很熟悉。他跟李副秘書長是同鄉,早上碰到李副秘書長,他的樣子很神氣。我猜想是不是紀委已經拿到了什麽切實的證據。”陳秘書長摸了兩把新染黑的頭發,話鋒一轉,“我再過三年就退休了,兒子女兒也早就移民到了國外,想早點兒退下來,享受幾天安逸的生活。把你弄到國資委主任這個位置上,算是我對你盡了最後的力。我勸你也早做打算,先不說那個記者的事被抖出來,就是你兒子多年犯下的事兒,這些賬一算,後果也是很嚴重的。不過我倒可以向你保證,隻要我有能力,一定會關照好你的兒子。”

    張越杭的麵部因他的話而抽搐了一下。陳秘書長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他退休以求自保,而自己的靠山隻有他,一旦他退了,就沒人再能保住自己了。陳秘書長明顯的用意是:你張越杭反正難逃一死,隻要不將我供出來,我往後還會替你關照張俊言的。

    張越杭緊繃著臉抽著煙,心裏有一股萬物皆空的淒涼感,報應終於還是來了。

    許久,他掐滅煙頭,“也不一定非要走到那一步,宋家的女兒現在在我家裏,當年她跟那個記者走得最近,應該可以從她嘴裏套出點兒什麽。如果連她也不知道那些資料的下落,這世上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當年的事也不會被抖出來。”

    你說得也有道理,如果那些資料真的在她手裏,她早就去檢舉了,不至於這麽多年後才翻舊案。不過萬事還是小心為上,你先從她那兒打聽打聽,我也再想想辦法。”

    張越杭吃了陳秘書長的“定心丸”,還算滿意地回到家。然而陳秘書長一回到省裏,便向省長遞交了一份自己的病曆,提出病退,到兒子定居的新西蘭療養。

    消息傳到張越杭耳中已是三天以後,而那時他已無暇親自去省裏找陳秘書長質問。

    夏茹溪仍是放心不下俞文勤,懷著能再遇到許靜的僥幸心理,她一大清早便開著車在市區裏轉悠。

    俞文勤已經在酒店裏收拾東西,準備回濱海。許靜蹺著腿坐在一旁,用棉簽掏耳朵,“真的下午走?”

    俞文勤疊衣服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傷感地點點頭。

    我請你在西江多玩幾天也不行?”許靜扔掉棉簽,走到他旁邊,霸道地把疊好的衣服弄亂了。

    俞文勤沒有如她預料的發火,而是轉身坐到床邊,用手搓了幾把臉,捏著下巴說:“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兒能做什麽,她也不需要我。”

    你沒聽清楚嗎?”許靜可不管他的傷感,一手揪起他的耳朵,“是我請你在西江多玩幾天,你提她幹什麽?”

    俞文勤的耳朵被揪得生疼,傷感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他粗魯地打掉許靜的手,“公司還有事,哪能跟你一樣成天閑晃?”

    那又如何,一個專打離婚案的律師閑得很,那代表西江市民風淳樸,夫妻感情和睦,這是好事兒。”她用腿輕輕地碰了俞文勤兩下,低下頭曖昧地問,“真的不多留兩天?”

    我……”俞文勤望著她湊近的臉,拒絕的話吞了回去,“我……考慮一下。”大概他也覺得被女人調戲,自己卻很緊張,是很沒麵子的事,便驀地抬起頭,別扭地發問,“你說說看,有什麽可玩的?”

    你留下來自然就知道了。”許靜站直身體,挨著他坐下來,“但是若你走了,就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

    俞文勤已經把她三天兩頭的恐嚇當成了家常便飯,許靜能這樣對他說話算是溫柔的了。

    那好吧,我再多待兩天,現在去哪裏?”

    他以為馬上就要出門,便開始穿鞋,回頭卻見許靜已經倒在床上,打著嗬欠說:“這幾天都在熬夜,你等我睡醒再說。”

    她一覺睡到黃昏,吃中飯也不願起來,俞文勤也隻好待在酒店裏。夏茹溪自然是碰不到許靜的,兜了幾圈就往回開。

    張俊言這幾天的日子很難熬,昨晚被父親指著鼻子罵到深夜,心裏著實惱火。今天為了躲避父親,他睡到日上三竿,待父親出門後才起床。正巧在二樓走廊遇到剛回到家的夏茹溪,便攔住她盤問:“去哪兒啦?”

    夏茹溪愛理不理地應了聲:“出去轉轉。”然後繞開他走了。

    昨晚父親罵他後,他已經知道目前的處境了。盡管他是個耽於色欲的人,但夏茹溪很可能會毀了他的一生。前途和性命攸關,對夏茹溪美色的貪戀也變得微不足道了。現在夏茹溪冷漠的態度自是讓他火冒三丈。他一把將她扯回來,狠狠地抓著她的手腕,仿佛要把她捏碎,“我們家養大了你,你就用這種態度來回報我們?”

    夏茹溪忍著痛,咬緊嘴唇不答理他。張俊言最討厭她這副倔強、死不屈服的表情,他又用另一隻手捏起她的下巴,試圖用更難聽的話來激怒她:“你自己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幾年前要不是我媽,你早就上了我的床,看你還有臉見人不?你不就是個普通工人生的賤種嗎,忘了是我家給你好吃好穿的,讓你過上上等人的生活。你這樣忘恩負義,如果不是我家收養你,你早就陪你那餓死的父母下地獄去了!”

    他辱罵得痛快,多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還嫌不過癮。直到啪的一聲脆響,他才住口。他捂著發痛的左臉,側過頭看著氣得渾身顫抖的宋奶奶,目露凶光。

    這輩子除了他爸,他沒挨過任何人的耳光,也沒人有那個膽量。他一時惡向膽邊生,鬆開夏茹溪,一把揪住宋奶奶的衣領,拳頭捏得咯咯直響,夏茹溪飛快地抱住他的手臂。

    張俊言被夏茹溪死死地拉住,看著宋奶奶還在指著他罵,更是火上澆油。他額頭上的青筋都突出來了,一把掙脫開夏茹溪,將宋奶奶猛力一推。隻聽一聲悶響,宋奶奶孱弱的身體飛了出去,頭猛地撞了一下牆根,然後無力地歪在一旁。

    啊——”尖銳的叫聲劃破了屋子的寂靜。

    夏茹溪怔在那兒,仿佛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她才走到奶奶身前,顫巍巍地伸出手,探向奶奶的鼻息。漸漸地,她的指尖發涼,一直涼到心裏。

    她輕輕地抱著奶奶,地板上淌著一攤殷紅的血。她托起奶奶的頭,眼淚洶湧而出,放在奶奶胸口上的一隻手已經感覺不到心髒的跳動。

    一分鍾前還活生生的人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夏茹溪無法接受如此殘酷的劇變,眼睜睜地看著世上唯一的親人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她抹幹眼淚,轉頭盯著張俊言,布滿仇恨的眸子已經通紅,表情淒厲得駭人。

    作惡的人其實膽子很小。張俊言仗著父親的權勢,對生意上的對手從不手軟。他傷害過很多人,卻從沒有背負過人命。待他意識到自己殺了人,對剛死的人立刻有了一種深深的恐懼,而現在夏茹溪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樣子,更是將他嚇得魂飛魄散。

    他驚惶地向後退了一步,跌跌撞撞地就往樓下逃。夏茹溪怎麽肯就這樣放過他,緊跟著追下樓,順手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追上正在開門的張俊言。她把刀舉得高高的,無比狠絕地刺向他的後背。

    仇恨已經蒙蔽了她的理智,那一刀完全沒入張俊言的肉裏。她想著要將他千刀萬剮,然而那刀刺進去後便無法再拔出來。徒勞了好一陣兒,她的理智也在緩慢地蘇醒。她看到痛得蜷曲在地上的張俊言,頓時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空了一般,癱坐在地上。

    門忽然開了,一陣寒冷的空氣席卷了她,陽光流瀉在死氣沉沉的室內。夏茹溪呆呆地望著嚇傻了的小保姆,還有她身後跑來的四個打手。或許是麻木得忘了一切,對於自己接下來將會遭受到的待遇,她沒有絲毫的恐懼。

    張俊言蜷縮在地上,如同一隻負傷的野狗發出痛苦的號叫。夏茹溪低頭看著他,冷酷而鄙夷地勾起唇角。她的眼神中除了譏諷再也沒有其他情緒,甚至連恨都沒有了。在她的潛意識裏,也許覺得地上這個比畜生還不如的人根本不值得她恨。或者她譏諷的目光並不是衝著張俊言,而是對這個混沌的世界,因為她腦子裏隻有一個沮喪的疑問——奶奶死了,凶手為什麽還活著?

    她斜睨著衝進來的打手,其中兩個人已將張俊言扶起來。他的臉孔因為劇痛而變得扭曲猙獰,一邊怕死地嚷著要馬上去醫院,一邊指著夏茹溪惡狠狠地說:“把她關起來!”

    夏茹溪被兩個男人連拖帶拽地塞進車裏,為了防止她喊叫,其中一個人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車子一路到了城外,駛過一條窄小的路,便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四周都是千瘡百痍的山,植物被破壞得很嚴重,灰白的石頭猙獰地裸露出來。山下全是亂石,中間的空地建起了一排工棚,廢棄的采石設備扔在一旁。

    這裏應該是張俊言的一個采礦點。夏茹溪無心為被毀壞得如此不堪的生態環境而惋惜,她被關進其中一間工棚裏。夏茹溪抬起頭一看,石棉瓦破了好幾個大洞,或許是被飛石砸的。正想著,她被石頭絆了一跤。她趴在地上,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兩張生鏽的鋼絲床,床上什麽也沒有。

    夏茹溪踉蹌著走到鋼絲床邊坐下,靠著牆,她聽著隔壁傳來的聲音,是剛剛搜走她手機的那個男人,他的聲音低沉,“你去山上撿點兒柴回來,再打電話讓兄弟送兩個睡袋,今天可能要在這兒過夜了。”

    另一個男的嗓門很粗:“隻要兩個?不給那個女人一個嗎?大冬天的,又是荒郊野外,萬一凍死了怎麽辦?”

    突然沒了聲音。夏茹溪閉上眼睛,現在是中午,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她就已經被凍僵了,還能熬過今夜嗎?

    以前沒關過女人,我也不清楚董事長的意思。”聲音低沉的那個男人說,“這樣吧,讓他們送兩個睡袋,晚上我守著,你再回去拿床被子來,別被其他人知道。”

    夏茹溪的嘴角動了動,她可以安心了,至少今晚不會被凍死。

    一陣腳步聲後,又是許久的寂靜,夏茹溪知道那個男人撿柴去了。像夜一樣黑暗的棚子裏,隻有幾絲亮光,卻已經足夠支撐她求生的意誌。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剛去世的奶奶,那隻會讓她喪失生存的勇氣。她絕不能死在這兒,絕不能讓他們把奶奶隨便埋掉!她必須想些其他的事打發時間,能多熬過一天,就多了一份希望。

    她按著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髒有規律的跳動,眼裏流出仇恨的淚水。她想起了很多人——爺爺、奶奶、父母、蔚子凡、俞文勤、林叔,甚至還有江叔叔。唯一給自己美好回憶的就是蔚子凡,隻有他與那些肮髒的事情毫無瓜葛。

    自從與林澤秋見麵以後,蔚子凡總是心神不寧,一種會永遠失去夏茹溪的恐懼感縈繞在心頭。他常常半夜裏被噩夢驚醒,夢裏的情景永遠是夏茹溪的額角淌著鮮血,無力地向他伸出手求救。他嚇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拉開燈,喘著氣抹去額頭的汗水,然後蜷縮在床頭發抖。

    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耳邊總會響起一句話——“還有另一件比死還可怕的事,就是和你分開。”

    如果跟他分開是那麽可怕的事,為什麽她還不回來?除非……除非她就要死了!蔚子凡驚愕地睜大眼睛,為什麽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他竭力說服自己是在胡思亂想,寧願夏茹溪是騙取他的感情,也不願她的生命真的受到威脅。

    若是真的呢?若是她現在真的有危險,該怎麽辦?他一生都要活在失去她的悔恨中。

    他拿起桌上的機票,是明天中午飛往西江市的。無論如何,他必須走這一趟。當年她踢他下河,讓他險些葬身魚腹,又差點兒死於高熱肺炎,僥幸活了下來,卻被氣喘病折磨著,難道他不該了解真相嗎?

    夏茹溪的思緒被隔壁的關門聲打斷了,拾柴的那個人回來了。她聽到一堆枯柴落地的聲音,一陣混亂的聲響過後,又寂靜下來。夏茹溪猜想他們已經生好了火,同時也燃起了她對溫暖的渴望。她環顧著陰冷的棚子,蜷縮著身子,四周的空氣仿佛要凍結成冰。

    隔壁的兩個人開始聊天,夏茹溪聽他們說著以前受張俊言的指使,曾囚禁過多少人,都是些很暴力的事件。她聽得難受,對張俊言的仇恨猶如一塊巨石壓在心上,她真希望開始那一刀刺中的是他的心髒。

    張越杭的眼皮跳了一早上,中午接到的電話證實了那不祥的預兆。他先到了醫院裏,他的妻子臉色蒼白地坐在手術室外,一見到他,便哇地哭出聲來。張俊言正在做縫合手術,借這點兒時間,張越杭找到張俊言的手下問了情況,囑咐他們好好照看妻兒,便回了家。

    屋裏死了人,小保姆害怕極了,趁著混亂跑了。張越杭打開門進了屋,走到階梯的盡頭,便看到一具屍體平躺在地板上,宋奶奶死不瞑目。他走近些,看到那雙瞪得很大、含著對世間無限怨憤的眼睛。他竭力平靜地蹲下身,卻總感覺背後冷颼颼的,就像他身後站了一個人,正用一雙怨恨的眼睛灼灼地盯著他。風吹打著窗戶,他嚇得跳起來,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兒。

    總是經曆過許多事的人,他立刻找來一塊白色的桌布蓋住了那雙令他心驚肉跳的眼睛。

    張越杭有了末日來臨的危機感,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開始相信因果輪回。自己跟兒子造下這麽多孽,早晚會遭到報應。然而他也僅僅是心存畏懼,陳秘書長說他難逃一死,那麽既然已經是滿身的罪孽了,還有什麽事是值得去權衡的。即便他在西江可以隻手遮天,市長也得讓著他幾分,然而在這個強調人權法製的社會,再沒有比一條人命更重要的事了。現在這種命運攸關的時刻,為了不節外生枝,他當即叫來兩個打手,讓他們把屍體抬到郊外的老墳場挖個坑埋了。晚上,兩個打手回來報告事情已經辦好,張越杭又吩咐他們去找到小保姆。一番威逼利誘後,小保姆拿著錢連夜去了外地。

    看管夏茹溪的兩個人分給了她一個盒飯。凍了一下午,捂著熱乎乎的飯盒,就著那點兒微弱的光,她吃著雞腿肉,心裏不知道該不該感激那兩個給她飯吃的人。她不能不想到,這也許是她人生當中最後的一餐飯。

    吃完飯後,其中一個男人拿了床被子給她。裹在被子裏,她凍僵的身體很難暖和起來。過了一個小時,四肢的血液仿佛又開始流動,她才覺得溫暖了一點兒。

    隔壁的兩個人一直聊天,在靜得詭異的夜晚,使她感到不那麽害怕了。正當她心存僥幸、以為今天夜裏能安全地睡個好覺時,張越杭來了。

    門一開一關,寒冷的風撲到她的臉上,她的心髒也因恐懼而劇烈地跳動著。

    張越杭把蠟燭固定到鋼絲床的架子上,在夏茹溪的對麵坐下。搖曳的燭火掠過他陰沉的臉,他沉默地看了夏茹溪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我已經把你奶奶送到醫院了,讓公安機關介入調查。”他頓了頓,很富有感情地說,“語心,領你到我家來的那天,我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對你和俊言,我大多時候都護著你,這你是知道的。所以,俊言這次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隻是我仍然遺憾事發時我不在家,沒法挽回老人家的生命。”

    夏茹溪初時驚訝了一下,懸著的心也放回原處。然而,她看著張越杭的臉,又覺得他還有話沒說完,便垂頭不語。

    自從你父母過世後,我們一直是最親的人。”張越杭又說,“你不告而別那麽多年,我和你媽媽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你。你能體會做父母的心情嗎?語心,如果你對我和媽媽稍微有點兒感情,你說,你為什麽要幫著一個外人?在生活上照顧你、關心你的是我們,那個江為然什麽都沒有給你,你為什麽還要幫著他來對付自己人?”

    夏茹溪重重地合上了眼睛,她就知道不能對這種人抱有任何希望。“爸!”她這一聲叫得極為諷刺,“為什麽您會突然提起江叔叔?他去世那麽多年了。”她學著張越杭,裝傻充愣。

    張越杭怔了怔,陰沉的臉上現出一絲不耐煩,“江為然死的前一天晚上不是來找過你嗎?告訴爸爸,他來找你做什麽?”

    他帶我去逛街。”

    語心!”張越杭厲聲喝道,然後霍地站起身,踱步到牆邊,又踱回來。他忽然站住了,然後坐到夏茹溪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問:“還是不打算跟我說實話?我告訴你,你不要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我們才是你的家人!你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煽動,你何須去濱海賣命地工作?我可以供你去國外最好的學校讀書,可以給你最上乘的生活條件。以前的事也就罷了,你不能執迷不悟啊!語心,聽我的,回到家裏來。我支持你創業,保證在三年內公司的規模比俊言的礦產公司大一倍。你不是有男朋友嗎?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也會給你一筆豐厚的嫁妝,讓所有的女人都羨慕你。”

    夏茹溪默不做聲。說不動搖是假的,能夠走出這間黑屋,後半生都不用再躲躲藏藏、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如果她靠向張越杭,她有的是時間去求得蔚子凡的原諒,然後順利地嫁給他。

    但是,她能在這個時候背叛林叔嗎?如果她將一切說出來,照顧她多年的林叔的下場也許會跟江叔叔當年一樣。她怎麽能為了自己的幸福,把林叔推向萬劫不複的境地?

    何況,就是因為有張越杭的庇護,張俊言才那樣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奶奶也才因此喪命。張家算得上是她的仇人,她更不能認賊作父,享受著出賣良知而換來的安逸生活。

    有些罪是不可以寬恕的。她不能不懷疑張越杭話裏的真實性。或許待她說出一切之後,西江市便會多出一個失蹤人口。

    她的心不寒而栗,睫毛無辜地閃動兩下,“爸,我並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麽?哥哥這次太過分了!奶奶是我僅剩的親人,直到現在,我的腦子裏反複地想著,奶奶死了,她死了……除此之外,我什麽事都沒辦法去想。”

    她用手捧著頭,傷痛這時候如浪潮般襲向心頭。奶奶死了,跟母親一樣,睜大眼睛瞪著這個世界離開的。母親死了這麽多年,她沒法再見到她,奶奶也是一樣,永遠不可能再見到了。

    她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悲痛的呻吟,抬起森然的臉,聲音嘶啞地質問張越杭:“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縱容他?為什麽讓他做那麽多的壞事?”

    張越杭被她吼得身體一晃,中午去世的老人家,還有多年前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也被回憶起來。大冬天的,他的額頭直冒冷汗,燭火照著他蒼白駭人的臉,他的嘴唇動了動:“語心……”抓著床沿的手一使勁兒,他看向夏茹溪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惡毒,轉瞬即逝。

    夏茹溪望著跳躍的燭光發怔,張越杭也一語不發。憎惡與仇恨的情緒在寒冷的棚子裏緩緩地消散,張越杭到底年紀大了,受不住冷,加上在這樣一個陰冷昏暗的棚子裏他也心虛,不想再待下去,便說道:“我隻問你,江為然有沒有給過你什麽東西?你別裝傻,老實跟我說了,我們就還是一家人,你考慮清楚!”

    良久,他伸出手,準備去撫摸夏茹溪的頭發,夏茹溪一偏頭躲開了。張越杭失望地搖頭歎氣,轉過身走到外麵。門剛關上,他招來一個打手,低聲耳語幾句便離開了。

    夏茹溪聽到汽車駛離的聲音,裹上被子正要躺下,門忽然被人大力地推開了。那個給她被子和盒飯的打手衝到她麵前,揚起手粗暴地扇了她一個耳光。夏茹溪被扇得身體一歪,滾到床下,額角撞到床架上。她覺得頭要炸開了,鼻頭湧上一股熱潮,血汩汩地流出來。

    那人順手扯走了她身上的被子,門開得大大的,冷風灌進來,她因為頭痛暫時感覺不到冷,隻趴在地上,等著頭部的劇痛過去。

    受點兒冷,你的腦子才清醒!”男人說完拿著被子走了。

    夏茹溪聽到他們在外麵把門鎖上了。頭痛減輕了一些,她靠著床坐在地上,腿伸得直直的,手也垂落下來,軟得像一攤泥。

    這些苦遲早是要受的。她仰起頭,擦去鼻子下的血漬,被打了的半邊臉腫起來,像火燒一樣灼熱地痛著。她知道隻要自己現在敲幾下牆壁,叫來那幾個人,張越杭很快就會回來。說出一切,她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