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噩夢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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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今日進宮,還是一如既往沉默。”

    “三千今天看起來很高興,笑起來的三千很漂亮很可愛。”

    “今天和三千一起放風箏,和三千一起玩是在宮裏最快樂的時光。”

    “三千,……”

    一張又一張,全都是瑣碎的日常記錄。

    三千淚流不止,西塵搖搖她的胳膊,有些驚懼地看著她,三千這才擦擦眼淚,眼角露出一抹笑容,收起盒子,扶著西塵站起來。

    “二皇子,我們去找公主。”三千沒忘記此時他們的處境以及不知所蹤的公主。

    “嗯。”西塵點點頭。

    三千拉著西塵跑出宮門,向善圖王的王宮方向走去。

    去善圖王寢宮的一路上沒有看到平日裏穿梭的宮人,自從敵軍來襲的消息傳來時善圖王就遣散了各宮宮人,隻有少數一些比較忠心在宮中待得很久的宮人自願留在宮中要與主子共進退。

    騷亂聲隨著三千的腳步也愈來愈近,轉過最後一道宮牆的時候三千鬆開了西塵的手小跑著前行,當她到達善圖王的寢宮瀚雲殿的大門口時,眼前的慘狀讓她都不禁要別過頭去,殿前的院子裏鮮血濺了一地,幾具身著皇宮侍衛軍服裝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皆是頸口一刀致命,幹淨利落,沒有過多的傷口,也無太多打鬥的痕跡,看這場麵想必敵我實力懸殊。

    三千慢慢走近,看見了屍體中間半跪在地上的低著頭的梓柔,懷中似乎抱著一個什麽,血和著梓柔的未來得及梳理的頭發順著梓柔的手腕胳膊流下。

    一瞬間三千以為是梓柔受了傷,趕緊跑過去,一把抓起梓柔的手,梓柔抱著的東西從懷裏滾落下來,三千定睛一看滾落下來的物體,那分明是善圖王的頭,淩亂的頭發纏著頭顱覆蓋了龍顏,夾雜著血,不遠處確實是有一具身著白色錦袍的無頭屍體,見到眼前的情景,三千不由得腿一軟一股腦摔坐在了地上,胸口忽然有點喘不過氣來,梓柔血紅的眼眶沒有一滴淚水,那銳利的目光似乎能殺死人,梓柔癱軟著身子跪著慢慢向前爬著去夠滾到一邊的頭顱。

    三千別過頭,瞥見了一旁的西塵,西塵盯著從梓柔手中滾下的頭顱,似乎一瞬間石化一般,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表情,雙眼無神且變得暗淡,隨後撲通一聲昏倒在地。

    三千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一邊是昏倒的西塵,一邊是抱著頭顱的梓柔,而旁邊沒有任何別的人,在那一刻,三千才意識到,自己也隻是一個小女子,一個脆弱的女子,即使她的父親是善戰的將軍。

    三千忽然覺得那一刻充滿無助和絕望,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多希望有個人出現能把她帶裏這裏又或者這一切隻是她自己做的一個夢,她腦海裏忽然又閃現出自己父親的臉,難道也和善圖王一般的下場?

    她不敢多想,她的腦袋裏已是一團糟。

    一陣風拂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撲入三千的鼻腔裏,院子裏玉梓樹的碧藍色的小花慢慢飄落,被風吹散的花瓣落在屍體上,血泊中,仿佛是一場來自天堂的祭奠。

    她手無足措地呆坐在地上,仿佛身上的力氣都被吸幹了一樣,任憑眼淚奪眶而出,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臣子她什麽守護不了,不像她的父親那樣什麽都能做好。不知道什麽時候,瀚雲殿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千勉強裝過頭去淚眼模糊地遠遠看見有幾個人正走過來,沉重的盔甲聲一聲一聲撞擊著三千的心髒,忽然領頭的人連走帶跑了過來,來的人是三千的父親,梅遠將軍。

    梅遠看著眼前的景象被震驚到了,明明才盛開的玉梓花卻正在凋謝,滿階落紅,自己的女兒坐在鮮血中臉色蒼白,淚眼裏都是驚恐,梅遠走上前去把三千擁在懷裏,十分心疼,轉而也瞥見了倒在地上的西塵,還有抱著頭顱的梓柔,更是悲傷湧上心頭,一夜之間,國之不國,王已非王,山河破,家也散,這院子裏善圖王親手種植的玉梓樹也似乎也因為善圖王的離去生命力在慢慢消逝。

    “父親…怎麽會這樣?”三千哭著在梅遠懷中叫道。

    “三千,別忘了你是我梅遠的女兒,既然活了下來,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梅遠看著這周圍的慘狀,哽咽地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此刻還殘留著最多理性的人他深知他們沒有悲傷的時間。

    邊境被破,善圖王派他守衛皇城大門,但是守了一宿,本來在城外臨陣以待的敵軍在早上忽然撤退,在他感覺不對勁趕到這兒的時候就已經眼前這幅景象。

    “三千,別哭,無論怎樣都要活下去,還有公主。”梅遠字字沉重。

    三千抹抹眼淚,點點頭。

    “來,把公主扶進去,我去安頓一下二皇子。”梅遠慢慢站起身來,似乎覺得肩膀變得十分沉重。

    梅遠走向西塵,把西塵抱起來,往瀚雲殿的寢宮走去,他每走一步腦海裏便閃現著一段過去在這裏的場景。

    “呐,你就是梅淵將軍的兒子梅緣?我叫鄭修臨,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微風停駐,他向梅遠伸出手,稚氣的臉龐笑容明媚,那年梅遠十歲,那是第一次進宮見到與他同歲的善圖王,陽光花香中,清澈的雙眸在日光中如琥珀一般,那樣溫柔的笑容是宮裏的其他人所沒有的表情,那抹暖意從此深深印刻在了梅遠心中。

    “梅緣梅緣,沒有緣分,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傷感,不適合你這未來的將軍,今日起,我就賜你名遠,以後你就叫梅遠,梅藏深雪香透遠。”那年,梅遠十八歲,也是鄭修臨被立為太子的一年,那位新立的太子在慶典宴後坐在回廊上沐浴著溫柔似水的月光與他這樣說。

    “梅遠,從今日起,本太子下令善圖國第一將軍的夫人永遠不得踏入宮中半步,但若是讓我聽聞她過得不幸福,我定會讓你付出代價。”那年他們二十歲,是他們各自大喜的日子,梅遠迎娶了他與太子同時愛上的一個士族女子,而太子迎娶了一個遠方的異域公主。

    那夜太子喝的酩酊大醉怒氣衝衝地去了將軍府拔出劍對著梅遠這樣吼道,那是梅遠第一次看見平日裏一貫溫潤的太子發火,而且動用了作為太子的權威說出的話。

    “酌因梅遠將軍數年來護國有功,智勇過人,孤封你為鎮遠大將軍,以此嘉獎。”那年梅遠二十四歲,太子鄭修臨登上善圖王位,在登基大典的殿上這樣昭告天下。

    “梅遠,這些年難為你了,既要作為臣子又要扮演帝王的朋友,最後,作為朋友的身份的最後請求,不論以後發生什麽,請代替我照顧好梓柔,我是一個失職的父親,一個不合格的朋友,一個不能讓人民幸福的君王,而你,無論作為哪種身份都做的很好,真是有些羨慕你。”這是昨夜善圖王最後對梅遠說的話,而也每曾想是最後的囑托與遺言。

    梅遠抱著暈倒的西塵穿過庭院飛花,踩著鮮血,一步一步走上台階,走進善圖王生前的寢宮,熟悉的簡樸的擺設,一起喝過酒的圓桌,一起研習過的文人墨跡,一起爭論過的奏折,所有發生過的一切,似乎很近又仿佛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