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民間藏能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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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柬之初來乍到新州,目睹和親曆了上述兩件事後,暗想:這個南粵新州乃荒涼沉闃之地,朝中稱生長在這裏的人為南蠻子、葛獠,未開化。
未開化之人,怎有如此高的悟性與才學?張柬之翻開史書,想從中查找答案。《新唐書?南蠻》有記述:戎、瀘間有獦獠,居依山穀林菁,逾數百裏。俗喜叛,持牌而戰,奉酋帥為王,號曰婆能,出入前後植旗;
《晉書》卷121《李勢載記》雲:初,蜀土無獠,至些始從山而出,北至犍為、梓潼,布在山穀,十餘萬落,不可禁製,大為百姓之患。僚人分布之地區,落圍極其廣大;
《太平禦覽》卷168引《四夷縣道記》雲:李特孫壽時,有群獠十餘萬從南越人蜀漢間,散居山穀,因斯流布。可證獠主要從南越人蜀漢,路線則經自舸群。仡佬族即唐代從獠族中分化出來的單一民族。
……
然而,張柬之從浩如煙海的史書中找不到答案,掩卷沉思之中,想到了梁士元。於是,張柬之單人匹馬,微服去訪梁士元。
張柬之騎馬經過一條石橋,迎麵正遇到那天在河裏與秀才對對聯的小孩,聽梁士元提過,這孩童叫梁樹榕,說他很有天賦異稟……
張柬之有意想試一下這個孩童,便打馬橫立橋中,故意裝作惡狠狠地說:“梁樹榕,人家稱你是神童,你若能以‘橋’為題,吟出一聯便饒你,若吟不出,麻煩你給我牽馬過橋。”
梁樹榕素來思想敏捷,觸景生情,朗聲吟道:
送別橋頭,說一聲去也,歎萬裏征途,過橋便入天涯路;
迎來道左,扮將今歸哉,善故人相見,執手還疑夢裏情。
張柬之聽罷,驚得無話可說,調轉馬頭走了。
張柬之走了一箭之地,悠忽一想:今天碰巧遇上,豈能錯過?待老夫轉頭再考考他的真才如何?!
於是,張柬之掉轉馬頭,回到那一條石橋,隻見梁樹榕正在和幾個村童在橋上一起玩耍。
那班與梁樹榕一起玩耍的小孩,一見到有人騎馬跑過來,都逃避去了,唯有梁樹榕留在那裏不走。
張柬之見梁樹榕態度鎮定,樣子出眾,便和他交談起來。
梁樹榕問:“大人因何去而複返?”
張柬之答道:“想與你對一長聯,不知意下如何?”
梁樹榕答:“請大人指教。”
張柬之出上聯:
微風細雨,吹出千線萬針,難滿長江巨浪。嚐聞湖之廣,東之廣,西之廣,遍遊諸廣,登峻嶺覽十二名遊峰,觀山觀海觀日月,勝地難逢,眼看華美景象。
梁樹榕不慌不忙,隨即對道:
半邑寒儒,讀盡五經四書,肚內七通八竅。可以中解之元,會之元,狀之元,連中三元,入翰苑壓十八學士,為國為民為天下,功勳蓋世,腹藏錦繡文章。
張柬之渾身轟然一震。想不到一身土裏土氣的南方葛獠,竟會對出這樣上乘的下聯來,這可是洋洋五十七字長聯的經義精髓呀!張柬之隱隱地感到眼前的小孩乃是蒼天賜給嶺南新州的儒門法器。
這麽多年來,張柬之可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年紀就有這麽高深才學的人。如今,他初來乍到,在這個南蠻之地遇到這個南蠻小子,一見麵就出語不凡,可見他宿具慧根,心湖底處自有更為不凡的潛質。經此一個照麵,張柬之打心中對這個南蠻小子產生喜歡之情,但他深知自己在他麵前每一個表情的分量會引起的後果,故此,並沒有將這種看法表露出來。
從梁樹榕的舉止談吐對聯中,張柬之仿佛看到了青少年時期的自己,禁不住在心裏讚歎:家貧出孝子,逆境出奇才啊!
梁樹榕見張柬之沉吟不語,繼續說:“珠蚌其貌不揚,由於大海的孕育,它腹中往往有價值連城的珍珠藏著。醴泉芝草無根脈,卻吸取了天地之靈氣、日月的精華而成了世間的珍品。”梁樹榕說完後,望著立於馬前的張柬之,恭敬地問“大人,您大概也聽過‘大澤起龍蛇’這句古語吧?”
張柬之沒有正麵而答,而是神色平淡地問:“你讀過多少年書?”
梁樹榕擺了擺手,坦言直白:“我三歲就死了父親,靠娘親含辛茹苦養大。因為家窮,沒有進過學堂讀書,白天上山打柴,挑到墟市賣了買些米油回家侍奉母親,有空到九叔公學堂傍聽。”
張柬之有感而發:“你這個人也挺會說話的。”
梁樹榕誠懇地說:“我沒有見過什麽世麵,閱曆淺,見識短,但剛才我講的,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張柬之不解地:“你沒進過學堂讀過書,怎麽能出口成對呢?”
梁樹榕的眼睛晶光閃爍,用手指了指胸心:“我是發自內心裏對出來的。”
張柬之本想與梁樹榕作進一步的深談,但見前麵有幾個客商模樣的人正在趕過來,故此,沒再多說,將手一擺:“你幹你的活去吧。”
“好!”梁樹榕恭敬地朝著張柬之躬腰點頭,即轉身朝村北走去,走了十多步後,他驀地回過頭來,嘴角含春,朝著張柬之微微一笑。
張柬之心坎一熱:這個嶺南新州打柴仔,外表質樸篤厚,且帶幾分憨直;卻是內心聰穎,慧根智性。初次見麵.敢於挑戰權威,直剖心性,其本性與自己年青時是何等的近似。看來,儒家大業又有承繼之人了。
張柬之離開那條石橋,躍馬揮鞭,來到一個新江洞口碼頭,但見新江一帶江麵,烏蓬船、帆船來往不斷,漁船成群結隊地停泊在這裏,甚為熱鬧。
張柬之被這裏的景色所吸引,不由得駐馬欣賞起來。這時,隻見酷日當空,新江兩岸山嶺上響起粗獷的山歌聲,江麵的漁家姑娘也站在船頭唱起了漁歌:
山上阿哥哩要小心啊,
虎豹豺狼會傷人哩,
阿哥打柴辛苦哩,
等妹捉條大魚送給阿哥做飯菜。
山上阿哥也對唱起來:
金鳳呼喊凰自來,
阿妹心意我領會,
願妹潛落龍宮去,
捉條蛟龍哥做菜。
張柬之覺得新奇,便向著剛才唱山歌的姑娘:“敢問姑娘,剛才你是和山上的情哥對唱嗎?”
那位漁家姑娘聽罷,哈哈大笑道:“不是的。每天我們漁家女和山上打柴仔都是這樣一唱一和的。”
那位姑娘說完後,見張柬之好像不是本地人,對附近的人和事不熟悉,就向他講了與對歌有關的故事。
小時候,聽我爺爺講:有一個漁家姑娘,姓李名江英,每天一早起來後打扮妥當,就站在船頭向山上唱起漁歌來。附近村莊有個打柴仔,姓張名大青,同樣每天一早就上山砍柴。他每當聽到江英的歌聲,就對唱起來。他們一來一往,用歌聲表達情愛。
一天,江英約大青到她船上相會,阿青滿口應承。兩人相見,猶如幹柴烈火,一點即著。正當他倆並排坐在一起時,卻被江英的阿爹看見了。他一時火起,破口大罵起女兒來:“一個打柴仔,日無隔餐糧,你嫁給了他,豈不受苦一世?這門親事,我絕不同意!”罵畢便舉起船漿向江英打去。江英奪過船漿,折成兩段。丟落江中。江英的反抗,更激起了阿爹的憤慨,他把滿腔的怒火轉到大青身上,一把將他推下江中。打柴的大青,善於爬山,卻從來沒有學過遊水。他大口大口地吞著江水,很快便沉入江底。江英看在眼裏,痛在心上,她縱身跳落江裏,去救大青,很快便把大青救上岸來,背起就走。在密林深處,她解開大青的濕衣,口對口吸出他肚裏的水。然後點起火,替他烤衣服。大青蘇醒過來,看見自己躺在江英的身邊,立即明了一切。他痛苦地說:“英妹,你阿爹不同意,那就算了。你趕快回去吧,免得別人議論。”江英不等他說完,就搶著說:“大青哥,我的心早已屬於你了,誰也阻擋不了。等下我和你一起回家,稟告雙親,明天就結婚!”大青見她態度堅決,也隻好應允了。江英一邊給他烤衣服,一邊低聲唱起了情歌:
“哥是樹來我是藤,藤靠樹來往上長;
我靠阿哥過一世,恩恩愛愛日子長!“
大青聽了,心裏甜滋滋的,臉上熱辣辣的,禁不住將她摟得更緊了。兩人就在這林裏訂下了終身。
但當他倆高高興興地回家向大青雙親提出要結婚時,誰知他們卻滿臉不高興:“我們家祖宗十八代都沒人娶‘蛋家妹’的規矩,你們倆要結婚,我們是絕對不同意的,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江英一聽,淚如雨下,大青也非常痛苦。他們雙雙跪下苦苦哀求,但是大青爹媽,卻怎麽也不同意。他們有苦無處訴,但又難分難舍,他們對天盟誓,生不能成眷屬,死亦要結成雙,於是雙雙摟抱著跳下了江。
就在他倆跳下去後不久,江麵上出現了一對鴛鴦,相互嬉戲。有時,它們又一起飛上山,咕咕地唱起歌來。從那個時候起,洞口的江麵上不時回響著這樣的對歌:
“哥是樹來我是藤,藤纏樹來不分離;
我和阿哥要成婚,生在一起死一起!”
“妹是藤來我是樹,藤纏樹來纏到死;
可恨爹娘太糊塗,害死一對好夫妻!”
歌聲委婉,悲切,聽者無不淚下。每當人們在茶餘飯後聽到這淒涼的歌聲,就使人想起這對不幸的情侶。他們的故事也就流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