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王武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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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中盡管看出狗仔是在耍狡猾,貪嘴貪吃想占便宜,但他想到這年月那家的生活每餐都是十粒紅薯抬一粒米,炒菜隻用小油掃在鍋底輕輕抹過一圈,舍不得用油差不多都是用幹鍋子來炒菜,腸肚裏沒有半點油腥似乎早就生了鏽。

    文仔禁不住誘惑,抹著鼻尖上懸著的黃鼻涕與嘴上的涎水,猶豫不決地說:“樹榕,你看呢?”

    樹榕沒說的,隻好說道:“那就留下小鳳、小英和小芹她們三人在這裏看牛,我們走吧。”

    他們四個走到油坊門外,看見小鳳的爺爺正脫得一絲不掛,跨著兩條瘦骨伶仃的長腿,頭垂下去把臉埋在石槽裏,正用木鏟在鏟碾成了的茶箍粉。老家夥的屁股正對著屋門口,翹得老高的。幾個孩子站在門外,齊聲喊著:“武公,給我們炸魚吃!”

    “他媽的,你們幾個崽的愛來炸魚,倒想起來亞公這裏了,被你們家裏人知道了,準要責怪老夫。”

    王武沒抬頭繼續幹活,從胯下看見幾個娃娃手裏提著的魚串子,不急不躁地說著。

    “我們不會說出去。”

    “去撿柴禾來吧。”

    油坊修建在村背後山的天洞河旁邊,是王武家以前的老祖業,共是三間懸山穿鬥式的大瓦屋。中間一間設有一架木榨,它自然是油坊的主體設施。

    木榨是用兩截直徑有三尺多的硬雜木樹幹,分別先將樹心掏空後,再將兩根樹幹麵對麵地合在一起做成的。

    榨身用八根大圓柱充當支架,再用八根橫梁從上下將榨身固定住,這樣就製成這種傳統的榨油工具了。

    榨前房屋的中間豎著一個高大的支架,從支架上端垂下一條粗大的竹繩,繩索的下端懸掛著一根大木棰,專門用它來榨油。

    油坊右邊的一間屋裏設有一架水車,水車利用河流的水轉動,帶動屋內的磨盤和石碾輪子不停工作,主要是用來磨碎和碾碎花生籽、油茶籽、油桐籽和烏桕籽等原料。左邊一間屋裏砌有一眼寬大的石炕台,平時就用它來烤幹茶籽和桐籽之類的。另外還有兩眼土灶台,一眼用來炒幹油菜籽和炒香各種油料的粉末,另一眼灶用來蒸熟各種箍餅的粉末。

    榨油應由兩個壯漢互相配合,先將包裹好的箍餅裝入木榨的腹部裏,再用一塊厚實的圓形青岡木板頂住所有箍餅,外麵又用兩層厚薄不一的青岡木枋頂在圓形木板上,再將木榨內的箍餅全部抵緊。

    接著在兩排木枋內分別插入一塊有一丈多長的尖枋,就借用油棰交替著輕磕在木榨前兩塊尖枋頭的鐵箍上。尖枋受力慢慢擠進兩層木枋裏,逐步把榨內的一排兒箍餅擠緊壓緊。這樣箍餅受到外力的擠壓後,油脂就從榨下的肚臍眼裏緩緩流出來——越流越多,流在地上的木盆裏。

    榨油匠用油棰輕磕一番,再把陷進去的兩塊尖枋抽出來,加入預備好的木枋再將空出的空間填滿,兩人重新抱住大油棰使勁撞擊尖枋頭。

    如此反複進行幾個回合後,壯漢這才開始吆喝著,先由一個人將那根有兩丈長和一百多斤重的硬紮木大油棰,朝前推向高空去,撒手後讓油棰退回來再由另一個榨油匠接住,兩人同時把住油棰瞄準尖枋頭,順勢撞擊著。當然油棰撞得越有勁,油就流得越快越多。一般要撞擊很久,直到把箍餅裏的油脂給榨幹淨,才算完成所有的工序。

    油棰和尖枋的頭部都安裝有鐵箍,遇到二者互相碰撞的時間久了,鐵箍發熱容易冒出火花來。這時猛力的撞擊,能震得一幢油坊屋好像就在顫抖著,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能聽見。

    風沙吹老了歲月,眼前王武老了,雙腿因為以前撐船,在寒冬臘月經常下河,腿關節患有嚴重的風濕病,而今站不穩腳跟就接不住大油棰。為此他幹不了榨油的重活,隻能改為專門負責碾碎各種原料、炒幹箍粉水分和維修油坊各種部件的雜活。

    別看他年老,可這油坊離了他這老家夥,還真是榨不成油的。別說炒油菜籽和箍粉之類的需要掌握好火色,因為你炒欠火候或是炒過火了,出油量和油的顏色就要受影響,而單說他幹活就是一個多麵手,像什麽木匠、岩匠和鐵匠之類的手藝活,他都會幹的。

    平時要是遇到水碾上的車軲轆,或是木榨上的部件損壞了,需要請個木工來修理;要是遇到磨盤上下的石齒磨平了,或是碾槽被石碾輪子碾破了,需要請個岩匠來換上;要是遇到油棰和尖枋前頭的鐵箍被撞損了,或是箍餅外麵的鋼圈在榨油時更容易繃斷,需要請個鐵匠來處理等:諸如此類的大小事故隨時有可能發生,就離不開王武這個老油匠來動手解決。

    油坊從夏初開工,榨過花生油榨菜油,榨過菜油榨桐油,榨過桐油接著又榨烏桕籽油。當時尤其是烏桕籽,全是從揚州、常德那邊運來的,每年一般要順水運來一二十木船的。

    當貨物運到碼頭後,裝烏桕籽的麻袋和預備盛烏桕油的鐵桶,全部放在油坊屋的內外,堆成幾座小山一般。

    烏桕樹以前在中原的河坎和沙地裏生長得多,屬於高大喬木和油料樹種。烏桕子的外麵包裹有一層蠟質狀的殼,榨出的油到冷卻後變成白蠟狀,它有潤滑和防護等作用。

    大石他們小時喜歡爬到油坊屋裏的麻袋堆上去玩耍,對油坊裏的情況比較熟悉。榨油乃是一種又熱又髒又累的苦活計,通常從夏初榨到秋末,需要榨上大半年才能完工。工作起來,榨油匠們有時隻穿一條褲衩,有時因為褲衩被汗水和油脂浸透了,脫下褲衩後,他們隨手抓上一把桐殼堿去河裏搓洗幹淨,又將褲子曬在太陽下索性什麽也不穿,就赤身裸體地幹起活來。女人們知道油匠有這種不文雅的習慣,自然不能輕易跑進屋裏來。

    油坊周圍有幾分地,是王武家的祖地,用來栽種瓜菜。王武掃地,常把塵土和撒落的髒箍粉掃到鏟裏,倒進地裏去充當肥料,他的瓜菜就自然長得茂盛。

    夏天和秋天,南瓜、冬瓜、苦瓜、絲瓜與豇豆、萹豆的藤蔓爬在溝坎上、石牆上以及屋簷上,給油坊屋的邊上像是圍了一麵綠籬或綠牆,並且各種顏色的花朵開得遍地是,瓜果也掛得到處是,讓人分不清這裏是一塊菜園,還是一片花園。嫩南瓜和冬瓜可以就地在河灘上切成瓜片,豇豆借用油坊裏的蒸箍粉的鍋灶,隻需在開水裏焯過一番,撈起來再把它扔在河邊的鵝卵石上曬幹。等到當天下午或是第二天下午,天武就拿收回家去存放好。或是做成各種罐裝菜,留到冬天以便要麽自家食用,要麽就拿到墟市去,賣了換錢花。

    老南瓜挑回去存放在天樓上,等到青黃不接的歲月,用它來充饑。大石、文仔和狗仔經常到河邊來,秋天南瓜長得如鬥笠般大小,他們回家樂意順便給王武扛上一個大南瓜送回去。當扛上南瓜遊過河時,小孩子們喜歡把南瓜騎在胯下,用它當成皮球遊過河。

    大石和狗仔的家裏有六、七人食飯,他們家人口多,遇到天旱失收,有些日子熬不下去了,當時就全靠王武送給他們家兩挑老南瓜去吃,才讓他們家人度過了饑荒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