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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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麽緣故,突然之間,慧能想到了這片山林正中央的那個靜靜的如江、如湖的水潭。幾乎與此同時,他心靈之中有一種火花似的光亮閃現出來。

    他興衝衝來到林地正中,站在如明鏡一般的水潭之畔。這是一幅怎樣奇妙而又獨特的景象啊!風雲在天上舒卷,幽潭在林中靜處;天空遼闊,風起雲湧,黑雲如潮水奔騰,白雲似浪花飛濺,或塊或片,有高有低,大大小小,千差萬別,浮雲長,常常長,常長常消;碧潭幽幽,密林阻隔,無風吹臨,水波不興,平滑如鏡,水鏡雖小,卻將整個天空納入其中,倒影山川而無心,照現天象而無意,任你春秋交替,風雲變幻,月落日升,或陰或晴,我自湛然不動,不動湛然。

    ——這景象,恰似人的心境。

    一個人,如果在思想上建立起嚴密的戒律,外界的各種風潮便很難吹動他心靈的平靜。一顆平靜的心,是安祥的心,是智慧的心,是美妙的心。因為它湛然不動,靈明不昧,將一切的存在全部都映顯出來,所以能準確地觀察到客觀真理,也就能充分把握住事物的真諦,直探根源,契入內核,掌握本質,與自然發展的客觀規律統一律動。

    心,在這種情況下,是直覺的、靈感的,所以格外神奇。

    慧能曾經親曆過這樣的心境。其實,世界上每個人都經曆過這樣的心境。而今天,機緣巧合,慧能主動地意識到了它,體驗到了它,認識到了它,把握住了它。

    慧能退回到山林邊緣,手腳利索地撿拾著落地柴,不一會兒,便捆了兩大捆。他挑上肩,悠悠拐上山間小路。

    雨後的山野,十分寧靜,寧靜得有幾分喧鬧:有殘存的雨水從高高的樹葉上滑落,打在野芭蕉的闊葉上,發出戰鼓似的轟鳴;有微風回旋於低矮的灌木叢中,活潑的葉片來回擺動,沙沙作響……

    慧能一顆敏感而靈動的心,充分契入到自然中,感受、領略著那種妙不可言的境界……忽然,寂靜山野中,像幻覺一樣,飄來一陣吟唱:空手把柴刀,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慧能停步,側耳傾聽,吟唱聲早已無影無蹤。他自嘲地一笑,邊走邊喃喃自語:空手把柴刀,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山間小溪上的那座獨木橋中央。“橋流水不流……”小橋下的溪水嘩嘩流淌。橋那邊,走來一位行腳雲遊的僧人。是他,又是他,自然又是他,那個神秘的大胖和尚。

    慧能問:“大師,剛才是你在吟唱?

    ”和尚說:“唱沒唱我知道,聽沒聽你知道。若是我唱過,此時此刻怎麽聽不見聲音了?若說沒有唱,你又如何會因此發問呢?”

    慧能情知不是對手,所以不與他鬥禪機,而是直截了當說:“大師,我覺得這幾句話似懂非懂,乍一聽,像是挺明白的,細一想,又稀裏糊塗了。”

    和尚問:“沒聽懂?”

    慧能答:“沒有。請大師解釋。”

    “那好,這次給你說個明白的,你聽清了。”和尚吟誦道:

    東西大街南北走,出門碰見人咬狗。拿起狗頭砸磚頭,又怕磚頭咬著手。

    慧能張口結舌:“這……這……”

    大胖和尚哈哈一笑,揚長而去。慧能呆立獨木橋頭,橋下綠水依舊長流。

    慧能見天色巳晚,便挑起那擔落地柴,走在返程的山林小路上。

    路過山林中央那個水潭之畔,慧能被這裏的景色吸引住了,不禁停了下來。豔麗的晚霞,像打翻了的顏料,灑向天邊,烘托著鮮紅的夕陽。而夕陽卻像喝醉了酒的詩人,投入到那如江湖的水潭之中,晃啊晃的把那一江碧水染成了耀眼的鮮紅,閃爍著、滾動著,不時向天外散發出紅彤彤的霞光。

    慧能看得如癡如醉,不知不覺地放下肩上挑著的那擔柴,在明鏡般的水潭邊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自然而然思索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從自己的沉思裏驚醒的時候,發現那江被夕陽染紅的潭水變成了銀白色。

    “不對吧?我感覺隻坐了一會兒,潭水就變色了呢……”慧能自言自語,一抬頭,隻見一輪明月已高高地掛在天空。

    水中倒映的月亮,萬裏無雲的天空…….此情此景,慧能觸景生情,腦門洞開,“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這兩句佛家極高境界的偈語,竟然從他的口中吟出來。

    這是何等開闊的境界!此時,之於慧能看來,水是水,月是月,因了月光的照射,水中有了月,月在水中。但水中的月,不是月,隻是水的幻像;月在水中,是水的反射。這有點是是非,非是是的感覺。

    正如金剛般若波羅密所言,千萬人心中,千萬尊佛。千萬佛如同千江水月,萬佛即是一佛。以心覓佛如水中撈月。心無所求,安如止水,心佛相應,此心是佛。

    佛教雲:人人皆可做菩薩,菩提意為覺悟,薩意為有情,菩薩即先知先覺、施益眾生的修行者。印象當中,佛教對入教的儀式並不十分苛求,所謂“心中有佛,見人即佛”,更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

    佛門信徒雖多,皈依佛門的原因和目的卻不盡相同,正如“千江有水千江月”——月隻有一個,可是因為水的不同而折射出千差萬別的倒影。禪宗有很多精妙的小故事流傳於世,禪宗所講求的“頓悟”,正是佛家不拘泥於固定模式,希求人性中佛性回歸的最好體現。

    未開悟之人,一絲不苟地遵循佛門戒律,在遵循中得到心靈的平靜;

    將開悟之人,自遵循的過程中漸漸領悟佛家的精義;

    頓悟之人,已然參透了佛家的真諦,超然物外,不再為規則所囿。“秦時明月漢時關”畢竟隻存在於詩人的幻想之中,滄海桑田,今日之月絕非古時之月,明日之月也殆非今日之月。

    江裏有水,天上有月,隻要千江裏有水,千江上便都有月;天空有雲,雲上是天,隻要萬裏天空都無雲,那萬裏天上便都是青天。

    “千江有水千江月”,月如佛性,千江如眾生,江不分大小,有水即有月;人不分貴賤,是人便有佛性。佛性在人心,無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無所不映。任何一位眾生,隻要他有心學佛,他便都有佛性,任何一條江河,隻要有了水,它便都會有明月。月光明亮,佛性自足;天月無所不照,佛性無所不在,道亦無所不生。

    “萬裏無雲萬裏天”,天空有雲,雲上是天。隻要萬裏天空都無雲,那麽,萬裏天上便都是青天。天可看做是佛心,雲則是物欲、是煩惱。煩惱、物欲盡去,則佛心本性自然顯現。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佛性,在若有若無之間;世事,在虛實兩界徘徊。如是,月也罷,水也罷,夢也罷,愁也罷,到了佛家那裏,偈語曰:一切水印一月,一月印一切水。何等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