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章 考悟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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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慧能到佛堂去聽五祖講經。

    佛堂裏幾百位和尚靜坐在地上,側耳諦聽。

    五祖在講壇上盤腿打坐,講述著《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金剛經》裏的這句話,意思是用不拘束的心,去做一切事情。亦即高興時,不為高興所拘束;悲哀時,亦不為悲哀所局限。《金剛經》裏又說,‘應生無所住心’,‘住’這個字是心停在某處,被什麽東西吸引了的意思,住是產生迷惑的根本原因……,”

    慧能靜靜地聽,幹涸的心田像遇著甘霖般受到滋潤。這“一切存在的東西都離不開心”的“見性成佛”的道理,成了慧能今後在禪林中大力弘法的金科玉律。

    當慧能聽完佛經,走出佛堂,迎麵碰到了一個新來的和尚。

    這和尚,長得虎背熊腰,闊口大臉,一顆長毛黑痣長在左麵頰。啊,這人既是陌生,又是麵熟。

    慧能蹙眉思索了一下,終於想出來了,就上前施了一個禮:“請問師兄,你是河北滄州的陳烈?”

    那和尚眨著銅鈴般的眼睛:“我俗姓陳名喚烈,我初來乍到,你怎麽會認識我?”

    “我們多年前曾在南粵新州見過麵。”慧能接著講起當年“比武”的事來。

    陳烈聽起,恍然大悟,用手拍著光腦袋,咧開大嘴:“咳,你看我這個莽夫,連你也認不出來。”

    “這也不能全怪你。世事茫茫似逝水,人生幾見月當頭。這些年來,你和我在各方麵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慧能向他說道。

    陳烈用手拍了拍慧能肩膊:“想不到在東禪寺內碰到你。”

    “這叫做‘有緣千裏能相會’!”慧能接著問起他在新州分手後的情況。

    “浮生若夢呀!”陳烈先歎息了一下,隨後講起離別後的人生征途。

    陳烈在新州“比武”後,北上投軍。他武藝超群,衝鋒陷陣總是一馬當先,每當鳴金收兵時,他的大關刀已卷了刃,染滿了敵人的淋漓鮮血。一次救駕有功,他被擢升為四品大將軍。但是陳烈為人豪爽,性烈如火,不久便被同僚排擠打擊,他覺得官場不是久留之地,又覺得自己殺孽太重,就在北方出家,削發為僧,法名惠明。後聞蘄州東禪寺的五祖道行高深,便隻身南下,來到東禪寺,企望得到五祖的真傳。

    慧能聽到往昔的陳烈——今日的惠明的講述,更唏噓世道險惡,人生艱辛。

    兩人暢敘一番後,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了。

    這惠明一到東禪寺,大師兄神秀見他那副不怒而威的樣子,講話又是大大咧咧的。略為摸底,知道他懷有絕世武功。

    黯熟世道,工於心計的神秀知道,他日要登上佛祖寶座,一定要網羅一批羽翼,這位武藝高強、頭腦簡單的赳赳武夫正是最好的人選之一。

    按照東禪寺的寺規,新進寺的和尚,一定要先幹挑水、打柴、舂米、磨粉等活。

    而這個惠明一進寺,神秀就向五祖進言:“現在山河扳蕩,盜賊蜂起.保護寺院安全,免遭強徒洗劫,至為重要。這個惠明,原是四品大將軍,曾在刀叢劍樹、鋒鏑硝煙之中縱橫馳騁,如果讓他幹些雜活,實是明珠暗投,浪費人才。不如讓他充當護寺武僧的領班,於東禪寺更有好處。”

    五祖聽神秀講來,條條是理,點頭答允了。

    神秀隨即找到惠明,臉上堆著笑容:“所有新來人寺的,按寺規都要幹三年的粗重苦活。你當然也不能例外。”

    惠明將僧袍的衣袖往上一捋,豪爽地:“那我就去幹吧。”

    神秀擺手:“不,不。”

    惠明眨著不解的眼睛:“怎麽啦?”

    神秀笑了笑:“昔日伯樂相得千裏馬。我神秀是個識才之士,不會讓你空懷本領,屈就低位的。我已稟明師父,以後你就當護寺武僧的領班吧!”

    “多謝大師兄提攜。”惠明雙手抱拳,彎腰打揖,他雖遁人空門,仍殘留著江湖的豪情俠氣。

    神秀拍著他的肩膊:“我這是慧眼識英才,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好心。“

    惠明用手將胸口拍得“咚、咚”響,信誓旦旦:“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他日即使結草銜環,我也會報效大師兄你的。”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個惠明,以後成了神秀的得力助手。

    山裏的蒲公英幾度花開花散。溪邊的山茶花開了又謝。

    五祖方丈室窗外,菩提樹粗大軀幹上又添了幾個老疙瘩,使它更加顯得蒼虯了。

    五祖弘忍大師來到這東禪寺已幾十年了,他逐漸感到自己年事已高,力不從心了。要使禪林源遠流長,要使佛教發揚光大,就必須在眾門徒中挑選一名弟子,授以衣缽,成為禪宗的第六代法嗣傳人。而這名弟子,必須是六根清淨、德行超著,又能精通佛理禪機。故此,五祖平日就經常深人僧房瓦舍,與弟子們交談,暗中觀察他們的品行德性,又借意出一些難題來考核。

    太陽,在高空射下無數烤人的熱箭,大地像一個大火盆。

    低矮的瓦頂僧房裏更是熱浪炙人。

    僧房裏,和尚們使勁地搖著蒲葵扇,也沒法使燥熱的身軀增添涼意。

    在磨房裏推磨的慧能、神清等人更不好受了。

    寺院內是統一的和尚與男的俗人,沒有一個女子。這時,悶熱難受的慧能,與師兄弟一個個,脫下了那件黑色的衣服與瓦灰色的僧服擱在一起。

    慧能光著上身,汗珠順著光滑的腰背像涓涓小溪般往下流淌。而磨粉時揚起的粉塵沾在臉和脖子的皮膚上,堵塞了毛孔,令人憋悶難受。

    神清本已勞累過度,加上酷熱煎人,幹著,幹著,竟然昏倒在石碓旁。

    慧能連忙替奔過去,替他按揉鼻孔下的“人中”穴位,好一會,神清才慢慢地蘇醒過來。

    正在這時,“分梨子了!分梨子了!”值日僧在磨房外大聲叫嚷著,他們在全寺各個角落走了一遍。

    慧能與神清等人穿上衣服,來到了大殿前的一個草坪上。

    草坪的一側,擺著大大小小的籮筐,裏麵盛滿了青青綠綠的梨子。

    不一會,全寺近千位和尚都到齊了,一位飄著銀須的老和尚從大殿出來了。

    “啊,五祖!”慧能的心弦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撥動了一下:往日寺裏分什麽吃的用的東西,隻須大師兄神秀和值日僧在場。今日五祖為什麽要親自前來作主持呢?這是一個異常的跡象。

    東禪寺後山,過了白蓮花池,再往上便是一片茂密的梨樹林,差不多有半座山那麽多。每年天氣炎熱的季節,青綠的梨子掛滿了枝頭,五祖便會安排和尚們上後山去采摘梨子,然後,分給各人嚐吃。

    五祖來到草坪後,側頭問神秀道:“全寺的人到齊了沒有?”

    “到齊了。”神秀答道。他早已從各編組的領班處掌握到人數。

    五祖把手一揮:“既然大家已經到齊,那就開始分梨子吧。”

    神秀征詢地:“每人多少個?”

    五祖:“六個。”

    “好。”神秀轉身大聲地吩咐值日僧,“每人分六個。”

    於是,值日的和尚抬著籮筐,來到列好隊的大小和尚跟前,給每人分了六個梨子。

    後山的梨子多誘人,青綠的皮像一層薄薄的翡翠,一口咬下去,梨汁清甜如蜜,沿著喉嚨咽下去,令人回腸蕩氣,甘美無窮。

    今天又是一個大暑天,爬在樹上的蟬兒也耐不住熱魔的肆虐,使勁地大聲聒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