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章 考悟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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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幫被酷熱折磨得十分難受的和尚在列隊時,看到籮筐裏碧綠的梨子,早已垂涎欲滴。如今,梨子分到手,各人即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不到一會兒,似犁庭掃穴、風卷殘雲,如果是往日,已吃到梨核處便將它丟掉了。但是今天,眾僧都將梨核咬了再咬,吃了再吃,一直到各人麵前僅剩下六顆小得不能再小的梨核方肯罷休。

    這一回,五祖坐在茂密的菩提樹蔭底下,也像寺裏的所有僧人一樣,將那六個梨子全都吃掉了。

    神秀心中犯疑:“本來,分梨子吃是平常事,每年都要分幾次,但為什麽這一次五祖如此的重視呢?”

    就在神秀摸不著邊際之時,五祖突然站了起來,對神秀說:“開始打鍾。”

    “俗語有雲,寺院裏是晨鍾暮鼓。為什麽在這正午時分,五祖驀地興起了打鍾的念頭來了呢?“神秀更感到今天的事情有些奇怪,側著腦袋問五祖,“是安排什麽人去打鍾?”

    五祖捋了捋長髯,道:“全寺院的人,不論他是僧還是俗,不論他年長還是年幼,全部都要到鍾樓那邊去,每人敲六下鍾。”

    “好。”神秀站到高台上,將五祖的話大聲地再傳了一遍。

    傳完話後,神秀返到五祖的身邊,問:“師父,該誰第一個去敲鍾?”

    五祖神色莊嚴地向神秀道:“你是寺中的上座首徒,當然該是你第一個敲鍾啦。”

    “好,好,多謝師父栽培!”神秀滿心歡喜,五祖這樣的安排,無疑是向全寺院的和尚宣布,自己是五祖之下的第一位繼承人。

    鍾樓在大殿旁邊,而大鍾在二樓吊掛著。

    “來,我領你們前往。”五祖走在最前頭,神秀隨後,後邊緊跟著長長的隊列,魚貫而行。

    踏著木樓梯,神秀上到鍾樓。

    一口兒千斤重的鐵鑄大鍾高吊在鍾樓的梁上,與平日不同的是.這鍾起碼比往時吊高了五尺,人跳起用手也摸不著。那根柯木造的堅硬鍾槌也不見了。

    神秀環顧四周,眼睛搜獵了好一會,才問五祖道:“師父,鍾槌呢?”

    五祖微搖腦袋:“我也不知道。”

    “沒鍾槌怎能敲鍾呀?”神秀雙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沒法敲就不敲吧!”

    神秀無奈地:“這……”

    “下一位!”在神秀沮喪之時,五祖已操著略帶沙啞的聲音大叫起來。

    跟隨著神秀後麵的也是東禪寺十大弟子之一的智達,他應聲走到大鍾前。

    有如江水的後浪推著前浪,時不待我,勢不饒人。神秀不再敲鍾就要讓給下一個。

    後麵的人要上來了,神秀像被戳穿了皮球一樣泄了氣,隻好苦著臉,垂頭喪氣地走下了鍾樓。

    不久,滿懷希望的淨達、智達站在大鍾下,翹首望了望,也是歎息了一聲,如神秀一樣,苦皺眉宇,一臉無奈地從鍾樓走了下來。

    東禪寺的其他和尚一個個懷著興衝衝的心情走上鍾樓,卻又是耷低著腦瓜,掃興地從另一頭走了下去。

    那口經曆了數百年的古鍾,高高地懸吊著,目睹著它下邊發生的戲劇性的一幕,不聲不響,那種氣氛,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沉寂。

    和尚的長長隊列快要消失了,五祖舉目望去,那個舂米磨粉的徒弟慧能默默地站在隊列的最末端,他的表情是那麽的虔誠,那麽的自信。

    輪到慧能了,他把目光迎向五祖,小聲問道:“師父,是敲六下鍾嗎?”

    “唔。”五祖頜首點頭,“你能敲六下鍾嗎?”

    慧能點了點頭:“能。”

    五祖:“那你就敲吧。”

    “好。”慧能用右手從斜裏伸進了灰黑的袍服內,掏出一個東西,向高懸在鍾樓的大古鍾擲去。

    “當——!”

    接著,慧能連續再掏出五個東西,向古鍾擲去。

    “當——!”“當——!”……

    六下洪亮而悠長的鍾聲從鍾樓上傳了開去,把嗚叫的蟬兒也嚇飛了,把棲息在菩提樹上鳥兒嚇得飛得遠遠的。

    全寺院的大小和尚都大吃一驚:“是誰能把那古鍾敲響?”

    神秀的心裏一震:“難道這個人能插翅飛上敲鍾?”他撥開後續的人群,飛步奔上鍾樓,隻見地板上躺著六個梨子。

    那些已裂開的梨子,仿佛似張開的嘴巴,正朝著他嘲笑,神秀的心有如針戳。

    五祖正站在一邊,拈長髯向著慧能微笑。

    那仍在山穀蕩著回音的鍾聲,似乎從耳膜鑽進神秀的五髒,震得他十分難受。

    在神秀看來,這哪裏是六下簡單的鍾聲?這分明是黃鍾大呂,天鼓雷音!這是向自己敲響謀奪禪宗寶座的警鍾啊

    山中的清晨來得特別早。

    鋪滿草地的冷霜與露水是那麽的晶瑩,又是那麽的冷峻。

    山雀,開始在枝頭啁啾不停了。

    東禪寺敲響了晨鍾,全寺的和尚先後來到廚房。

    今天的早點是每人三個煎餅,這是寺院例常的食物。

    這煎餅煎得金黃脆香,和尚們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啃著煎餅。

    慧能拿起煎餅,心中有一種異常的感覺:平日,五祖是不會來廚房吃早點的,但今天…他思忖了一下,就把煎餅放到嘴邊,咬了起來。

    吸取了“分梨”教訓的神秀,對五祖今天早上的到來心存戒備,他望著手中的三個煎餅愣了一會兒,心中嘀咕起來:“今天早上會不會又來一個‘煎餅擲鍾’呢?不會!”神秀知道五祖不會重複做那種事的。把煎餅留著不吃?

    神秀的眼光四下搜索,他透過攢動的人頭,望向在那邊的梧桐樹下。

    慧能與神清正在吃著煎餅,手中還拿著一個剩下的煎餅。嘴裏的煎餅咀嚼完了,慧能又將手中的那個煎餅塞到嘴邊,大口、大口地咬,吃得太急,似乎是噎著了,伸長了脖子,眼睛瞪大,使勁地往下咽。

    神清見他這個樣子,笑道:“看你,吃得如此狼狂,當心被噎死了。”說著,伸手到慧能的背後,替他輕輕地拍著。

    好不容易,慧能才將噎著的煎餅吞了下來,再慢慢地咬著手中的煎餅。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正嚼得津津有味。

    慧能與神清吃完了煎餅後,用手拍了拍肚皮,一副吃得飽飽的樣子,再把左右兩隻手掌拍了拍,到那邊洗手去了。

    神秀心中懸吊起的大石才放了下來,此時覺得肚子餓得咕咕作響,便把煎餅送到嘴邊,“三下五落二”,很快把三個煎餅都送到肚子裏去了。

    一會兒,值日僧抬出幾大桶白粥來,從桶裏冒出熱氣騰騰的白煙可以推想,這些粥是多麽的滾燙。另一些和尚又抬出幾籮筐的大碗與湯匙。

    那位平日貼身的小侍僧空淨搬來了一張靠背大竹椅,置於粥桶麵前。

    五祖手捋過長須後,端坐到靠背大竹椅上。

    東禪寺近千和尚鴉雀無聲地望著五祖。

    五祖的如炬目光向周圍逡巡了一下,提高了嗓門:“今天早餐還有一個任務,每人吃三碗白粥,但有一個要求——”他拖長了聲調,刹住了話頭。

    眾僧齊聲地:“請師祖明示。”

    五祖將聲音的節奏吊慢,變得一字一音:“食完三碗白粥後,各人的麵前不準有粥水灑落地上。”

    眾:“是。”

    聽到五祖這樣講,神秀心中暗喜:“那個慧能,體格瘦小,飯量不及自己大,剛才已偷窺到他吃煎餅吃得飽飽的,如今,他那瘦窄的肚子,怎再吃得下三大碗白粥呢?這回的勝利是非己莫屬了。”於是,他一個箭步,先行走到五祖麵前。

    其他和尚也倒識趣,東禪寺的“上座”大師兄還未有動作,誰敢搶先行動,占那風頭呢?

    神秀向五祖施了一個禮,振振有詞:“師父,這回是輪到誰人先吃?”

    五祖:“論資排輩,還是該輪到你作帶頭人。”

    “多謝師父器重,徒弟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神秀說完,低頭彎腰,順手抄起一個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