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章 考悟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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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剛要盛粥,即聽到了五祖的聲音:“神秀,你先看一看那破碗底。”
“啊!”神秀望過碗底後,頓時愕然。
原來這個大碗,碗底鑿穿了一個銅錢般大的洞,這叫人如何盛得滾燙的白粥來吃?
神秀急忙把碗放回籮筐,想再換一個完好的,但左揀右揀,從籮筐的上層翻到底部,所有大碗都是同一個樣子。
這時,坐著的五祖啟齒了:“今天所有大碗下麵都鑿穿洞的,神秀,你毋須再花費心機去揀了。須知,在我佛麵前,人人平等。”五祖的聲音不大,但卻飽蘊著莊嚴,容不得有半點兒的討價還價。
神秀隻好從籮筐裏挑了他認為洞口稍小的大碗來,直起身子,
望著桶裏滾燙的白粥,神秀略帶花白的眉毛皺了起來,好似倒懸的兩把小刀,似有所悟:啊,五祖曆來講經都提及一個“苦”字,難道今天就是要考考我們吃苦耐苦的程度。對,今天我一定以最大的毅力,強行忍受,吃完這三碗粥。
想到這裏,神秀把牙齒一咬,用右手掌堵住碗底的洞,走向分粥的值日膳食僧:“來,分粥吧。”
膳食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冒著熱氣滾燙的粥,倒到神秀的碗裏。
燙粥直接壓在手掌心,那種痛苦是難以忍受的。而神秀立定了決心,緊咬牙關,想拚命地硬頂。但是,那白粥卻是那麽的無情,滾燙灼人。從手掌直逼開去。常言道十指連著心,他那肉手掌怎抵擋得住撕心的燙熱。
神秀終於忍不住了,右手掌一鬆開,那些白粥就從大碗底“嘩啦”地穿洞而下濺射得滿地都是,連他潔淨的僧服、僧鞋也沾了不少粥水。
神秀無奈,隻好放下了大碗,沮喪地第一個走開了。
其他和尚也想學神秀那樣,以吃苦忍耐的精神挺過去,但是一個接一個都失敗了。
地上,濺落的白粥一攤接一攤,而五祖隻是坐在竹椅子,默默無聲。
輪到最後一個了。又是那舂米、磨粉、種菜的慧能。
慧能略顯清瘦的臉上,鼻子朝上微微一翹,棱角分明的嘴角流溢出無限的自信。他慢步走到籮筐前,左手抄起最後一個碗,右手往懷裏掏出一塊煎餅,從下邊往上貼到碗底上,走到膳食僧麵前:“來,分粥吧。”
熱燙的白粥盛到碗裏,碗底的洞被煎餅堵住了。
慧能低頭用嘴巴吹了吹白粥冒出的熱氣,便慢慢地吃起白粥來……
在場的全寺和尚雖然自己都經曆了失敗,但都情不自禁地為慧能這奇智吃粥的舉止喝彩起來。
五祖卻把眼睛閉了起來,用手輕輕地捋著白色的長髯,像在想著什麽,臉上泛出欣慰與歡愉的神情。
原來,慧能拿到三個煎餅後,靈犀一來,在轉身時就悄悄地抽出一個,塞到懷裏,然後與神清到梧桐樹下嚼食起來。神秀從旁偷窺,見到慧能手中已沒有煎餅,以為他已把煎餅全吃光,也來個有樣學樣,誰知……
神秀正在嫉恨之時,那個長著黑痣的惠明卻不識好歹,走近他身邊,細聲地說:“大師兄,想不到那個做雜工的慧能悟性這麽高,今天他是一枝獨秀呀!”
神秀瞪了惠明一眼:“一枝獨秀?哼,你放長眼看吧!我將是寺前的迎風竹,他不過是堆在地下的藕。”他說著用手指著廚房邊。
惠明放眼望去,廚房的地下正七零八落地堆放著一堆藕,他對神秀這個比喻大惑不解:“竹和藕都是空心的,你這是指什麽呀?”
神秀的鼻孔“嗯”了一聲,驕矜自傲地說:“竹有韌性,迎風而不斷;藕是脆物,一拗就會斷裂。”
他倆的這番話,被在不遠處的小和尚神清聽到了,他默記於心。
到了晚上,回到僧房,神清見慧能躺在床上就要睡覺,神清才小聲地把神秀的比喻告訴了他。
慧能聽後,微微一笑:“神秀大師兄講得不錯,他的確是竹,我是藕。”
“怎麽啦,你私下也認許這侮辱性的比喻?”
慧能此刻把話音放緩,但聲音沉凝有力:
“竹本空心,皮外多枝節,藕雖多口,胸不染毫塵。”
神清琢磨慧能這句似對聯的話語,心中豁然開朗,他不由得起了床,走過去,緊緊扳著慧能的肩膊,由衷地讚歎道:“你呀,才是真正東禪寺的大師兄!”
“你呀,不要亂說。”慧能用手捂住神清的嘴巴,“我雖然如今仍是俗人,但畢竟已踏人了東禪寺。須知,在佛門淨土,四大皆空,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應該隻求苦心潛修,莫爭高低上下。”
“對!”神清敬佩地點著頭。
兩位專幹雜差的一僧一俗,在低矮破舊的僧房裏,促膝談心.直至天明。
慧能在東禪寺,不知不覺中八個月的時光悠然而過。這天晚上,東禪寺的大鍾突然響起,打破了山中的寧靜。
在洪亮的鍾聲中,幾百位禪僧從各自的僧房匆匆奔向大殿。洪鍾長鳴,預示著有重大事情發生。禪僧們用眼神相互詢問,但都不知所因。眾僧魚貫進入大殿,幾十盞油燈吊在房梁上,將大殿照得通明。
大殿上端坐的釋迦牟尼神像,栩栩如生,微微睜開雙眼,撚著一支金色蓮花,臉上透出一縷神秘的微笑。這縷微笑,與一千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在靈鷲山的那縷微笑,一模一樣。一千多年前的那一天,注定是個非凡的日子——
當第一縷陽光撕裂夜幕,當第一聲鳥啼劃破清晨的寂靜,王舍城立刻喧鬧起來。因為,偉大的覺者釋迦牟尼,要在城郊的靈鷲山上宣講神奇的佛法。一大早,城裏的民眾扶老攜幼,車水馬龍,湧出城門……
靈鷲山絕頂,據傳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常年雲霧繚繞,神秘莫測。
這一天,彌漫在山峰上的、宛若帷幕一樣的白雲,徐徐拉開,整座山峰恰似一隻展翅欲飛的鷲鷹,雄視著腳下的原野。藍天一碧如洗,深邃而又遼闊;朝陽放射著金色光芒,照射在山澗裏;溪水流淌出金子一樣叮當作響的歡唱;陽光播撒在樹叢中,樹葉上那無數的露珠,閃爍著夢幻般的光澤;平緩的山坡上,綠草如茵,野花爛漫,仿佛鋪上了五彩繽紛的地毯……
明媚的晨光裏,佛陀終於帶領著他那1250位弟子出現了。他們從從容容地走過芳草地,來到靈鷲山下。比丘們次序井然地席地而坐,侍者阿難鋪好座位,扶著佛陀登上了金剛法座。
佛陀閉目靜坐片刻,徐徐睜開慧眼,慈藹的目光緩緩掠過每一個人的眼睛,所有的人都體會到一種無限溫暖的愉悅。
人們情不自禁說道:“南無釋迦牟尼佛——”
這時,大梵天王從靈鷲山頂走了下來,單膝跪地,敬獻給釋迦牟尼佛一支罕見的金蓮花。
佛陀接過那含苞欲放的花朵,嘴角微微泛起一縷神秘的微笑,然後將那美麗的花朵默然展示在公眾麵前。
看到佛陀以花示眾,下麵靜坐著的上千比丘,數萬大眾,雖然都感受到一種美妙絕倫的氛圍,但宛若霧裏看花,水中望月,朦朦朧朧,飄飄渺渺,美則美矣,妙則妙哉,隻是不太明白佛陀的意思。
一片茫然中,唯有佛的大弟子,迦葉尊者,從佛陀的拈花微笑裏,頓時體會到了宇宙人生的真諦:
他情不自禁地發出會心的微笑——就在這一瞬間,他與佛陀心心相印、心心相通了——似乎有一種最美妙、最真切、最清晰的真理如溪流,從佛陀的心田汩汩流入了他的心裏……
靈光一束透寰宇,拈花微笑露禪機。
這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然而,這個瞬間,卻成了美妙的永恒。
釋迦牟尼佛用拇指與食指拈著花莖,其餘三個指頭微微翹起——他的手,就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美麗純潔的花蕾。
佛陀以這種高雅的姿態展示著那朵金蓮花,然後說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每個人都轉過頭望著迦葉尊者。隻見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佛陀手裏的蓮花,臉上洋溢著夢幻一般會心的微笑——花兒一樣清新、一樣自然、一樣馨香、一樣妙不可言的微笑。
在千百萬雙眼睛注視下,佛陀將那朵似乎放射金色光芒的蓮花,遞給了迦葉尊者。
就在這一刻,藍寶石一樣的天空中,白鶴翩翩起舞,小鳥盡情歡唱;遼闊的原野上,一株株芳草流溢清香,一朵朵花蕾次第綻放……釋迦牟尼佛將身上那件金縷袈裟解了下來,給迦葉尊者披上。
這件金縷袈裟,是佛陀的姨母、哺育他長大的摩訶波闍波提王妃親手編織的,是法王的象征。
佛陀對迦葉尊者諄諄囑咐道:“我把禪的秘密玄旨傳給了你,你要好好護持,今後將它傳授給阿難,並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千萬別使它斷絕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最美妙,最神奇,最不可思議的禪,就這樣源源不斷地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