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悟時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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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咧嘴笑道:“如此說來,我與你今生相會,亦算是山水有相逢了?”
“正是,正是。我倆是奇緣天合,”五祖拍了拍木櫓,說,“我從小就在江中來去縱橫,對於劃槳搖櫓等水上功夫,你是望我背項而不及的。”
慧能執意地:“即使我的功夫比不上你,但是按理還是應由我來搖櫓渡你的。”
五祖也執意地:“慧能徒兒,我作為師祖,應該是由我渡你到彼岸,豈有由你來渡我的道理呢?。”
慧能小聲地:“師父,這一次你又錯了。”
五祖邊搖櫓,邊說:“八月個前,你剛到東禪寺,跟我甫一見麵就說我講錯了。如今,看來也是我們畢生最後的一次見麵,怎麽你又說我錯了呢?”
慧能神色莊嚴地說:“迷誤的時候,由師父度我;如今,我開悟了就要自己度自己。”
慧能講“度”字的時候,聲音特別的重。
五祖:“啊,你自己度?”
慧能解釋道:“我所講的‘度’名稱雖然一樣,但它所包含的意義就不一樣了。我出生在南方,長大在邊遠而又閉塞的山區,講話時語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心法.現在我已經開悟。就不應該光依賴師父,而要自己度自己了。你常常教導我們,人生苦海,八苦牯連。芸芸眾生。難於自度。你又反複跟我們講過,佛度眾生,俱是眾生自度呀!”
“很對,很對!”五祖見慧能的禪語玄機.隱誌深遠.知他的修禪已到了至高臻境,臉龐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容.頻頻頜首,主動把木櫓交給了慧能。
慧能從來沒有搖過櫓,但剛才他見過五祖搖櫓的動作,心中一下子就記住了。他比五祖年輕,力氣大,故此,搖起櫓來,一點也不比五祖搖得差。
小舟載著禪宗的五祖與六祖,迎著獵獵江風.剪開洶湧的波濤,飛也似的朝著長江南岸射去。
對岸九江城裏閃爍的燈火越來越近了。
五祖稱讚道:“啊,你的櫓也搖得不錯。”
慧能直言道:“我剛才在心中已學了你搖櫓的動作呀。”
五祖嗔笑道:“想不到你這個葛獠搖起櫓來.小舟竟似飛一樣朝前而去。”
慧能一語雙關:“從你手中接過櫓。我就擔起了劈波斬浪,使小舟向前直進的重任。”
五祖滿懷衷情:“的確,以後弘揚佛法與禪宗的重任。就由你去承擔了。須知.弘法路上風雲變幻,浪猛濤凶呀!”
慧能:“徒兒明白肩上的責任了。”
小舟破浪前行,五祖想到了什麽,揶揄道:“昔日,達摩先祖是一葦渡江.今夜可是兩祖渡江哩。”
慧能:“兩祖渡江?”
“我是五祖,你是六祖。小舟載著我倆,這不是兩祖渡江又是什麽呢?”五祖說完,哈哈大笑。
慧能從來沒有見過五祖有過如此燦爛的笑容。
的確,挑選到稱心的賢達來承繼佛印心燈,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怎不令五祖敞懷大笑呢?
師徒在對話之間,小船已到達了彼岸。
上岸後,慧能跪地,向五祖再三辭謝。
五祖莊重地:“我有一個預感,在這江邊分別不久,我便會離開人世。你現在朝著南方,好好地往前走。但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慧能:“哪一點?”
五祖囑咐道:“你要先找地方匿藏起來,遠避囂塵,養性山中,淨心修悟,不要過早地出來宣揚佛法;因為佛法是在艱難中興起來的,越艱難越好。記住,對於你來說,大展鴻圖的時機尚未到。”
慧能:“師父之金玉良言,徒兒當銘記於心。”
兩人分別後,慧能佇立江邊,迎著江風,放眼眺望著五祖所乘的渡船返回對岸,身影被濃濃夜色淹沒了。
慧能這才放開大步,向著南方,飛奔麗去。
在這位未來佛祖麵前的路,布滿了荊棘,布滿了風雨......
24歲的盧慧能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師父弘忍大師會將達摩祖師從印度帶來的象征著佛祖釋迦牟尼心印的袈裟,傳給他這個尚未剃度出家的毛頭小子。他熱淚盈眶,匍匐在地,聲音哽咽著說:“師父,我當初來東山寺求法,是因為心中向往徹底的解脫,而不是為了做什麽六祖。我之所以在南廊上題偈,是覺得神秀上座的偈子並未領悟到自性,所以才表明自己的見解。因此,我……”
弘忍大師將他攙了起來,扶著他坐在自己日常所坐的法座上,然後鄭重地說道:“禪者的胸懷應該像天空一樣博大寬闊,心靈如日月一般光明磊落。慧能,你要知道,禪者追求宇宙人生的真諦,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解脫,而更應該去覺悟他人,共赴大道。”
慧能點點頭:“師父,這個道理我明白。地藏王菩薩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表達的正是學佛修禪者的胸襟。可是,我一個打柴仔……”
“打柴仔怎麽啦?”弘忍大師站立起來,威風凜凜地揮動著手臂說:“你雖然做過打柴仔,但你已經明心見性,猶如手中握著太阿寶劍,所有的藤蔓一揮而斷!而禪者開悟之後心靈中所爆發的般若智慧,是人間任何人都難以思議的。比如你的那首偈子,就猶如雄獅初吼,必成千古絕唱。所以,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聽到師父如此之說,慧能心中的不安一掃而空,他重新給師父磕頭頂禮,說道:“恩師的教導,慧能終生不忘。我一定竭盡全力,弘揚頓教法門,普度眾生,光大我佛濟世救人的本懷。”弘忍大師點點頭,說:“你且坐下,聽我說。”
弘忍大師徐徐吟誦道:“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慧能雙手合十:“多謝師父開示。”
弘忍大師指著慧能身上的袈裟說:“達摩祖師剛來我中原時,為了證明禪宗是佛祖釋迦所傳,所以以此袈裟作為信物,曆代傳承下來。禪宗佛法是心與心的交流、感應和溝通,善用機緣,引發弟子自證自悟。自古以來,諸佛所傳授的隻是本心,曆代祖師秘授的是對自性的解悟,真正的佛道是無形無相的,這袈裟是有形之物,容易引起是非爭端,從你開始,隻傳心法,不再傳有形的衣缽。”
慧能點頭:“弟子記住了。”
弘忍大師又說:“曆代祖師傳法,都命若懸絲,十分危險。現在,禪宗的衣缽傳給了你,而你過於年輕,修行日短,資曆太淺,地位低下,恐怕難以服眾。所以,你要趕快離開,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慧能站立起來,請示道:“弟子應該到哪裏去呢?”弘忍大師說:“你到江邊驛乘船橫渡長江,一路向南,碰到帶有‘懷’字的地方就停下來,遇到帶‘會’字的地方馬上隱匿起來。”
慧能為難地說:“徒兒我是嶺南人,剛到這兒八個多月,沒出過山門,不熟悉這裏的山路,我怎麽才能走到九江驛呀?”
弘忍大師笑著說:“你是我的愛徒,我怎麽舍得丟下你不管呢?不必憂慮,我親自送你一程。”弘忍大師領著慧能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東山寺。師徒兩人連奔帶跑,在夜幕掩護下下了雙峰山,遠遠的,看到了飄帶一樣的長江水光。月照大江白,浪載千裏光。夜色淒迷中,他們師徒兩人快步流星,直奔長江岸邊。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朦朧月色籠罩下的長江,益發宏闊,暗流湧動,濁浪翻滾,一片未知的神秘,一片未知的蒼茫。
五祖弘忍大師帶著慧能來到江邊,白日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渡口,此刻冷冷寂寂,迎接他們的,隻有江潮扣擊堤岸的聲音。
濤聲呢喃說夜靜,野渡無人舟自橫。在岸邊一處蘆葦叢中,他們發現了一隻無主的小船。弘忍大師去解船纜,慧能莫名其妙地“撲哧”一笑。
弘忍大師沒抬頭,說道:“解纜繩,有什麽可笑的?”
慧能笑道:“解纜嘛,本沒有什麽可笑的,但是,和尚解纜便叫人忍俊不禁了。因為您是得道高僧、一代祖師,竟也偷人家的船。”
弘忍大師也笑了:“你呀,貧嘴,觸犯戒律,該打。”本來籠罩著兩人心身的緊張空氣,為之鬆弛了許多。
慧能將小船拉到岸邊,請師父上船,他推船入水。弘忍大師意味深長地說:“船,是渡人的方便,人渡過江河之後,行人自去,船自然就留在了江邊。”
慧能鞠躬說:“謝師父指點迷津。”
弘忍大師佯裝糊塗:“我指點了你什麽?”慧能說:“師父是在告訴我,佛法是渡人的船,過渡之前不能執著於船,過渡之後,更不能為船所累,背著船上岸。所以,佛法是幫助我們超越生死的河流,到達覺悟的彼岸的渡船。我們一定不要執著它,不能死死抱著它不放,要懂得及時脫離它、舍棄它。”
五祖點點頭,從船艙摸出槳,剛要劃,慧能搶了過來:“師父,你領著我走了很長的山路,累了,請休息一會兒,弟子來劃船。”
弘忍大師神秘地一笑:“我是師父,應該由我來度你才對。”慧能也會心地笑笑:“在我迷惑的時候,是師父度了我。現在弟子已經開悟,就該自己度自己了。”
弘忍大師含笑坐下。慧能邊劃槳,邊意猶未盡地說:“同樣是度,但是,師父度弟子與弟子自己度自己,其作用是不一樣的。慧能生長在不開化的嶺南,口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佛法,如今已經覺悟,認識到了自性本具,所以應該自己度自己了。”
弘忍大師開懷大笑,頻頻頷首道:“極是,極是。自己的煩惱自己斷,自己的生死自己了。參禪修道,猶如吃飯喝水,任何人都不能相互替代。所謂師父,隻能為人指明前行的方向,是否能夠到達不生不滅的彼岸,隻能靠每一個人自度。今後,禪宗發揚光大,就靠你了。”
小船悠悠,漁火點點,大江東去,月夜闌珊。波濤滾滾浪如雲,清光粼粼月似船。慧能飛快搖漿,小小船兒像箭一樣向彼岸——江州——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