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點化陳亞仙(上)

字數:5866   加入書籤

A+A-




    懷讓心中豁然開悟,宛若巨石投入深潭,甜蜜的喜悅像層層漣漪,連綿不斷地從他心中湧出,充滿了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開悟的巨大愉悅中平靜下來,羞澀地一笑,向師父解釋說:“人人本有的佛性,無形無相,是不能用語言來描述,也不能用東西來比喻的,所以,如果說它像個什麽東西就不對了。”

    慧能使勁點點頭,與懷讓把臂大笑,同歸寶林寺。

    自從六祖慧能在曹溪豎起頓悟成佛的大旗,許多弟子在他的啟發下,當下開悟,猶如躍過龍門的鯉魚,遨遊天海,噴雲播霧,好不瀟灑。因此,曹溪名聲大噪,成了天下禪僧心目中的聖地,大江南北的學僧望風而動,爭相來投者不絕於途。寶林寺原來的殿堂、寮房就顯得局促狹窄,不足容眾了。

    有一天,行思對慧能說:“師父,近來從各地來的學僧超過了千人,再過幾日,遠在數千裏的荊州通應律師,也將率領他的數百名徒弟來皈依您,寺中的房屋已不夠居住了。”

    慧能說:“那就找幾處山水清幽的地方,再建幾處寺院吧。通應律師是我受戒的師父之一。他反而來皈依我,不能太委屈了他們。”

    “是,不過……”

    行思欲言又止。慧能問道:“有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嗎?”

    行思說:“整個曹溪幾乎每一座山、每一塊地,都是大財主陳亞仙的。他為人極為精明,從來不肯施舍一文錢,恐怕……”

    慧能笑著說:“他若不精明、吝嗇,如何能攢下如此大的家業?這種人,甭想向他化緣,他連一粒米都不會布施,怎舍得大片土地?你去請曹善人通融一下,我們花錢置買他的山場好啦。”

    “可是,寺中聚集了上千名僧人,盡管大家遵照您的指示,開荒種田,力爭自給,但每年增收的糧食遠遠不如新增加的人多,大家的夥食錢都很緊張……”

    慧能從鋪下拎出一個小包,說:“這是前幾天印宗大師捎來的幾十兩黃金,正好派上用場。”

    然而,千金難買人如願。行思、劉誌略與曹叔良那幾天省了飯菜——在陳亞仙家飽嚐閉門羹。一說來買地皮,人家連門都不讓進!

    於是,一天,慧能帶著嬰行,沿著山野道路,向陳亞仙家走去。路上,嬰行蹦蹦跳跳,他一會兒嗅野花,一會兒追蝴蝶,極為快樂。連慧能都被他的天真所染,顯得年輕了許多。

    嬰行吹散了一支蒲公英的種子,種子們帶著小傘隨風飄蕩。慧能見狀,不由自主地吟起四祖道信的偈子:

    花種有生性,得地就能生。因緣如不合,全都不能生。

    嬰行說:“師父,你吟的是你的太師父四祖的偈子吧?”

    慧能點點頭,稱讚道:“小嬰行現在不光貪玩,也知道用功啦!”

    “師父,你老人家今天的興致真好,肯帶著我遊山啦。”

    “誰說這是遊山玩水?咱們是去化緣。”

    “化緣,有師兄弟們,用得著六祖您?”

    慧能說:“今天咱們化的緣很大,非得我這個老頭子出麵不可。”

    嬰行興奮地問:“化多大的緣?”

    “整個曹溪。我們得讓陳亞仙把曹溪的山水林木、土地房舍都布施給寶林寺。”

    嬰行突然捂住肚子,哎喲哎喲叫喚起來,像肚子很疼似的。慧能不理他,顧自向前走。

    嬰行蹲到地上喊:“師父、師父!”

    慧能腳不停,頭不回,說:“嬰行,你是不是想說肚子疼,先回寺裏啦!”

    嬰行見露了餡,便不再裝傻,問:“師父,你怎麽知道的?”

    “你呀你,這些年來,啥時候騙得了我?”

    嬰行將衣袖捋起來,一邊往手上吐唾液,一邊說:“師父,咱們是不是找上幾十個人一塊去?”

    “幹啥?咱們去化緣,又不是去打架。”

    “可是、可是……陳亞仙這個大財主,最最可恨了。他經常放惡狗去咬到他家討飯的叫花子,僧人去化緣,他甭說施舍,連個好臉都不給。真真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您老人家想要搶走他的全部家業,他還不跟咱們拚老命!”

    慧能笑道:“什麽搶呀、奪呀的,多難聽!出家人化緣,是讓人家自願布施。”

    “他能自願?行思師兄和曹善人為買他的地,不知跑了多少趟,說好話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他也沒答應。他賣都不肯,舍得白送人?”

    “我去給他治病,他總得給我一些出診費吧?”

    嬰行來了勁:“噢?陳亞仙病啦?活該!師父,你咋不早說是去治病,白讓嬰行肚子疼了。”

    慧能神秘地一笑。說話之間,慧能與嬰行已經走到了陳亞仙家的大門前。

    既然寶林寺的六祖親自出了麵,盡管一百個不情願,陳亞仙也不得不將他們讓到了客廳。

    丫環上過茶後,陳亞仙開門見山說:“大師親登寒舍,一定也是為置地而來。不瞞你說,我們陳家,隻有置買別人家土地的習慣,從未有過典當房屋、出賣土地之類的敗家事情,所以……”

    嬰行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說:“你別狗眼看人低,我師父是來給你看病的!”

    陳亞仙大笑:“哈哈……我有病?小師父,你沒發高燒吧?”

    “你才發高燒呢!”

    “沒有發高燒,你怎麽說胡話?我有病!你看我像有病嗎?”嬰行望望陳亞仙,他紅光滿麵、中氣十足,確實不像有病的樣子。

    他不解地看著慧能。

    慧能肯定地說:“陳施主,你確確實實病了,而且,病得極為嚴重,可說已病入膏肓。放眼天下,也隻有貧僧可以救得了你。”

    陳亞仙不高興了:“大師,你是佛門弟子,怎麽亂打誑語?有病沒病我自己不知道?”

    慧能嚴肅地說:“有一些病症,病人自己能感覺到;還有一些病症,不到命終,病人很難察覺到。而一旦感覺到時,什麽都晚了。”

    陳亞仙將信將疑:“哪,你說說,我得的是什麽病?”

    “醫者診病,望、聞、問、切。在未診脈之前,貧僧可不敢隨便下定論。”

    陳亞仙早就知道慧能是得道高僧,有種種不可思議的神通,現在又見他一本正經,不由得心裏有些發毛。

    慧能卻不著急。他打量著陳亞仙家豪華非凡的客廳,觀看博古架上陳列著的琳琅滿目的珍寶,漫不經心地說:“陳施主真是家大業大,富可敵國呀!”

    陳亞仙得意地說:“蒼天不負老夫一番苦心,數十年辛苦,總算小有所成。”

    “不知這些財產60年前在哪裏?”六祖慧能突然問。

    陳亞仙聞言,猛一愣:“什麽?60年前?老夫今年57歲,60年前尚未出生,我怎麽會知道呢!”

    “噢,不是你出生時帶著來的呀!陳施主你是否知道,這些東西在60年後會到哪裏?”

    陳亞仙疑惑地說:“60年後?60年後老夫的骨頭怕都爛了,怎麽會知道!”

    慧能點點頭:“看來,你也帶不走啊!”

    陳亞仙不滿意了:“方丈,你究竟為何而來?至於老夫的家業,不勞大師操心,我自然會留給我的兒子!”

    “當然,當然。辛辛苦苦積攢下偌大的產業,自然要留給兒女享用。但不知陳施主能給兒孫們留下多少?”

    陳亞仙傲氣十足:“老夫創下的這份產業,少說也值萬金!”

    慧能似乎有些失望,驚訝地說:“啊?才這麽一點點兒呀,還不夠花半天呢!”

    陳亞仙不解地問:“什麽意思?”慧能不慌不忙地說:“有你這份家底,兒孫們自然不會種地、耍手藝,但擲骰子的功夫,恐怕精通得很。”

    陳亞仙尷尬地笑笑。慧能繼續說:“孩子們玩耍時,為了提高興趣,找樂子,每次押上一兩銀子不算多吧?陳施主也不會在乎吧?”

    陳亞仙故作大方:“老夫之所以積攢下這份家業,就是留給兒孫們的,隻要他們高興,我就高興。”

    “可是,瓦有一仰一合,人有一時一運。如果你的後代運氣不好,輸了,當然想撈回來。那就得押二兩,如果再輸,就得押四兩。嬰行,我老了,腦子不好使,你給我算算,萬金家當,能玩幾次?”

    嬰行扳著指頭計算:“第三次四兩,第四次八兩……第十四次八千一百九十二兩。如果運氣不好,連輸十四次,這家業還不夠呢。”

    陳亞仙臉色大變,氣憤地說:“你們師徒不用操這份閑心,老夫家教甚嚴,不讓他們參與賭博,一兩一文也不會輸掉。”

    嬰行撇著嘴說:“你活著能管,你死了呢?不出幾個時辰,他們就能將你積攢一輩子的家產折騰個精光!”

    慧能故意嗬斥嬰行:“有你這麽說話的嗎?陳施主自然會教育兒孫們像他自己一樣,一文錢掰成兩半花,家業不就越滾越大了?”

    陳亞仙咕噥道:“說了半天,這才是一句人話。”

    嬰行一撇嘴:“他的兒孫若是也像他這麽吝嗇,等他老了、病了、動不了了,肯定舍不得給他花錢治病。所以,到那時,他病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而他死後,兒孫又不肯給他花錢置葬。於是,他就變成窮鬼、餓鬼、討飯鬼……”

    “嬰行,不許胡說!”

    陳亞仙卻垂頭不語,不知默默想著什麽。慧能像是替弟子向他道歉:“陳施主,你別當真,我的徒弟是在和你開玩笑。好,言歸正轉。陳施主,你是不是從50歲以後,經常失眠?

    陳亞仙暗自驚訝,心想:他怎麽知道我經常失眠?

    六祖慧能進一步說:“你是不是經常夢見家中著大火,山裏鬧土匪,兒孫們上當受騙,被詐光了財產?”陳亞仙眼睛瞪得老大,震驚地望著慧能,不知說什麽好:“你、你……你是神仙?竟然能看到別人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