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機緣品第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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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道說:“一切眾生都有二身,就是所說的色身和法身。色身是無常的,有生有滅;法身是常的,沒有知覺。經中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不知道是那個身入於寂滅?那個身受此真樂?如果說是色身,當色身壞滅的時候,地水火風四大分散,完全是苦,既然是苦,就不可說是樂了;如果說法身入於寂滅,那麽法身如同草木瓦石一樣的沒有知覺,由什麽來享受真樂呢?又法性是生滅法中的實體,五蘊是生滅法中的相用,一體有五用,生滅應當是恒常的。生就是從性體而起的相用,滅就是攝相用而還歸於性體。如果聽任他們再生,那麽有情含識的眾生就不斷絕也不滅亡;如果不聽任他們再生,就將永遠歸於寂靜,而與無情的東西沒有甚麽不同了。這樣,一切萬法就被涅槃所限製,生命尚不可得,還有甚麽快樂可言呢?”

    六祖說:“你是佛門弟子,為甚麽學習外道的斷常而妄自議論最上乘法呢?據你所說,就是色身之外另有一個法身,離了色身的生滅可以另外求得法身的寂滅。又推論說涅槃常樂,要有某個身來受用。這是在執著生死,貪著世間的快樂。你應當知道,佛陀就因為一切迷執的眾生妄認五蘊假和的色身為自我,分別妄計一切法為外塵,貪生厭死,妄念遷流,不知人生如夢似幻,虛假不實,枉受生死輪回,反而將常樂的涅槃看成是苦,整天忙碌地奔馳營求俗務。佛陀為憐憫這些愚迷眾生,於是開示涅槃真樂的境界。是沒有刹那生起的相可見,也沒有刹那壞滅的相可尋,更沒有生滅可滅,才是涅槃寂滅分明現前的境界。正當寂滅現前的時候,也沒有甚麽東西可以讓你感受到這是寂滅,這就是所說的常樂。這種常樂本來沒有甚承受的人,也沒有甚麽不承受的人。那裏會有一體五用的名稱呢?更何況你還說涅槃禁伏一切法,讓它們永無生命呢?這就是在毀謗佛法了。”

    六祖說:“至高無上大般涅槃,圓融明淨常寂靈照,凡夫愚人說是死亡,外道之人執為斷滅。二乘行者視為無作,全都屬於情識執著,是六十二見的根本。隻是妄立虛假名目,何曾具有真實之義?唯有超越常人的人,通達一切不取不舍。因知五蘊色法心法,以及五蘊中的假我,隻是外現種種色像,各種不同的音聲相,一切平等皆如夢幻,不必生起凡聖見解,也不必作涅槃理解,二邊三時一起坐斷。常應六根生起大用,卻沒有諸用的念頭。分別思量一切諸法,卻沒有分別的妄見。縱使劫火燒乾海底,災風鼓動諸山相擊,這真常寂滅的法樂,就是大般涅槃實相。我今在此勉強形容,使你舍棄不正見解。你若不去隨言生解,定能領悟少分佛法。’”誌道聽了偈語之後,得大開悟,歡喜踴躍地禮謝而退。”

    行思禪師,出生在吉州安城地方的劉家。他聽說曹溪六祖大師法席隆盛,化導無數,便前來參禮六祖,請示六祖大師說:“應當做甚麽才能不落入階級?”

    六祖說:“你曾做些甚麽事?”

    行思說:“我連‘聖諦’也不做。”

    六祖說:“那你又落甚麽階級呢?”

    行思說:“聖諦尚且不做,還有甚麽階級可落?”

    六祖非常器重他,於是命他作寺眾的首座。

    有一天,六祖對他說:“你應當教化一方,勿使正法斷絕。”

    行思既已承受了六祖的頓教正法,便回到吉州青原山,大弘正法,紹隆佛教。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人家的兒子。最初到嵩山參謁惠安國師,惠安大師遣他到曹溪參學。懷讓到了曹溪,虔誠頂禮,六祖問他:“你從甚麽地方來?”

    懷讓答:“從嵩山來。”

    六祖問:“甚麽東西這樣來呢?”

    懷讓說:“說是像一個甚麽東西就不對了。”

    六祖說:“還可以修證嗎?”

    懷讓說:“修證不是沒有,汙染則不可得。”

    六祖說:“就這個不汙染,是諸佛所共護念。你既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印度般若多羅曾有預言:‘你門下將出生一匹馬駒,縱橫天下,人莫敢當。’這預言,你要默記在心,不要太早說出來!”

    懷讓當下豁然契會,於是就在六祖身邊服侍十五年,日漸體達頓教玄妙意旨。後來前往南嶽衡山,大闡禪宗頓教法門。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人家的兒子。自幼研習經論,精通天台止觀法門。因為閱讀《維摩經》,得以發明心地。六祖的弟子玄策禪師偶然相訪,和他暢談,玄覺所說都能契合諸祖的意旨。玄策問他:“仁者是在那一位老師門下得法?”

    玄覺說:“我聽大乘方等經論,每部都各有師承,後來從《維摩經》中悟得佛法相傳以心印心的宗旨,隻是還沒有為我作證明的人。”

    玄策說:“在威音王佛未出世以前,還可以說有無師自悟的人;在威音王佛出世以後,無師自悟的人,都是天然外道。”

    玄覺說:“希望仁者能為我印證。”

    玄策說:“我人微言輕,曹溪有位六祖大師,各方前往參學者眾,而且都是領受正法的人。如果你要去,我可以和你一同前往。”

    於是玄覺就和玄策一同前來參謁六祖。玄覺繞著六祖走了三圈,振錫杖,而後站立不動。

    六祖說:“出家人應該具備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從甚麽地方來,為何如此傲慢無禮?”

    玄覺說:“生死問題是人生的大事,因為生命無常,來去迅速。”

    六祖說:“為甚麽不去體會無生,來了悟生命來去本來就沒有所謂迅速不迅速呢?”

    玄覺說:“體認自性則自性本就無生無死,既無生死,則無遲速可言。”

    六祖說:“誠然是這樣!誠然是這樣!”

    玄覺這時才具備威儀向大師頂禮拜謝,隨即告辭。六祖說:“就這樣回去不是太快了嗎?”

    玄覺說:“本來就沒有動,那有遲速可言?”

    六祖說:“甚麽人知道本來不動?”

    玄覺說:“是仁者自心生起了分別。”

    六祖說:“你已深悟得無生的意義了。”

    玄覺說:“無生那裏還有甚麽意義在呢?”

    六祖說:“如果沒有意義,誰來分別呢?”

    玄覺說:“分別本身也沒有甚麽意義。”

    六祖說:“很好!請小住一晚吧!”

    當時的人就稱玄覺為“一宿覺”。後來著有《證道歌》,流傳於世。

    智隍禪師,最初參禮五祖的時候,自稱已經得到佛法真傳,曾在庵中長習靜坐達二十年之久。六祖的弟子玄策禪師雲遊到河北朔方時,聽到智隍禪師的聲名,就到他所住的庵堂造訪,問他說:“你在這裏作甚麽呢?”

    智隍禪師說:“入定。”

    玄策禪說:“你所說的入定,是有心入呢?還是無心入呢?如果說是無心入,一切沒有情識的草木瓦石,應該算是得定了;如果說是有心入,一切有情含識的眾生也都應該得定了。”

    智隍禪師說:“我正在入定的時候,不見有心或無心。”

    玄策禪師說:“不見有‘有心或無心’,那就是常在定中,還有甚麽出定入定呢?如果有出入可說,那就不是大定了。”

    智隍禪師無言以對。過了許久,智隍禪師問道:“禪師是嗣承那一位祖師的法門呢?”

    玄策禪師說:“家師是曹溪六祖。”

    智隍禪師說:“六祖以甚麽為禪定呢?”

    玄策禪師說:“家師所說的禪定,法身湛然常寂,性相體用一如。五陰緣起,其性本空;六塵境相,不是實有,心本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本無所住,遠離住著禪的寂靜;禪性本無生滅,遠離生起禪定的念頭。心好比虛空,又沒有虛空量可得。”

    智隍禪師聽了這一番道理,就直接來拜謁六祖大師。六祖問他說:“你從甚麽地方來呢?”

    智隍禪師於是把遇到玄策禪師的前緣述說一遍。六祖說:“的確如玄策所說。隻要你的心如虛空,不執著於空見;應用自在無礙,或動或靜都不分別思量,忘卻凡聖的差別,泯滅能所的對待,如此性相一如,自然無時不在定中。”

    智隍言下大悟,二十年來的有所得心,完全無聲無影。那天夜裏,河北的官吏、百姓都聽到空中有聲音說:“隍禪師今天得道了!”

    後來智隍禮謝辭別六祖,又回到河北,廣開法宴,教化僧俗四眾弟子。有一個僧人請問六祖大師說:“黃梅五祖的佛法意旨,到底是甚麽人得著?”

    六祖說:“會佛法的人得著。”

    僧又問:“和尚可曾得到?”

    六祖說:“我不會佛法。”

    有一天,六祖想要洗滌五祖所傳授的法衣,卻找不到好泉水,因此就到寺後五裏遠的地方,看到該處山林茂盛,瑞氣盤旋,六祖於是振動錫杖卓立該地,泉水立即應手湧出,積聚成為一個水池,六祖於是跪下,在石上洗衣。忽然有一僧前來頂禮膜拜,說:“我方辯,是西蜀地方的人。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希望能看到祖師傳來的衣缽。”

    六祖就把衣缽拿給他看,接著問說:“上人精通甚麽事業呢?”

    方辯說:“善於塑像。”

    六祖正色說:“你試著塑一尊像看看。”

    方辯一時不知所措。過了幾天,他塑成了一尊六祖的法像,大約有七寸高,惟妙惟肖。六祖笑著說:“你隻懂得塑像的性,不懂得佛性。”六祖伸手為方辯摩頂,說:“永遠作為人天福田。”

    有一個僧人舉述臥輪禪師所作的一首偈:

    臥輪有一個伎倆,能斷絕百般思想,

    對外境心不攀緣,菩提心日日增長。

    六祖聽了,就對他說:“這首偈語還沒有見到自己的心性,如果依照這首偈去修行,反而會受到束縛。”

    因此,六祖為他說了一首偈語:

    惠能沒有什麽伎倆,不用斷絕百般思想,

    對境時心不斷生起,菩提心作麽增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