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以前，現在的他們變化巨大，無論外表還是內在。

    “當時我們多大？”

    “十四。”

    何已辛無奈搖頭，“都被他帶壞了。”

    是啊，周自橫永遠忘不了念桑離去的那個背影，那個笨蛋太守最後留下的那席話。

    生死戰過後他們都活了下來，隻是分隔兩地，一別就是幾萬年，對念桑更是隻有愧疚。

    “我的願望是把風雲壁還給雪花，回到山水間。”

    “誰稀罕？我的願望是離開山水間，找一處山林隱居了，自己耕種，自己養牲畜。”何已辛倒是沒離開過山水間，那個地方也不值得留戀，山水間提起來全是令人悲痛欲絕的過往。

    周自橫想了想道：“那我也跟你一樣。”

    何已辛似乎沒聽到這句話，又跟他講起了念桑。

    即便同在山一個山水間，幾萬年間見到他的次數也掐指可數，直到他帶著千瘡百孔的身體，奄奄一息地被綠仙帶回山水間，才終於搭上話。

    大概在一百多年前。

    那天的山水間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兵士們士氣低落，一天之中聖女失明，首席太守念桑戰死，山水間看不到未來。

    何已辛是跟在莫樞身邊才看到了念桑，才與他搭上話。

    莫樞站在旁邊一句話也沒說，看著何已辛和綠仙一左一右跪在念桑渾身是血的屍體旁邊嚎哭。戰爭是殘酷的，主宰戰爭一方的自己是無情的，看著一個個曾經的老人們死去，經曆多了生死離別，內心竟無比平靜，念桑隻是無數人中的一個罷了。

    當時念桑隻來得及跟何已辛說出兩個字就閉上了雙眼。

    “兄……弟……”

    ……

    聽完何已辛講述那段一百多年前的過往，周自橫攥緊了拳頭。

    “我比你好點，能見到他最後一麵。可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在同一天裏念桑戰死、綠仙失明，我問綠仙細節，她一個字也不肯說。”當時的事情裏裏外外透著蹊蹺，綠仙不肯說，一起回來的兵士們都說隻看到念桑突然發瘋朝敵軍衝去，幾乎沒怎麽反抗被敵軍的長槍一槍一槍刺倒在地。

    念桑怎麽可能毫無反抗被刺死？以他的戰鬥力，鏖戰幾天幾夜都沒問題，實在想不出有任何理由……

    “對不起。已辛，是我害死了他，綠仙不是失明，而是中了我下的幻象術。”周自橫眼淚大捧大捧往下掉。

    “你在說什麽？”何已辛瞪大眼看著他。

    “念桑是我害死的，綠仙被我下了幻象術。”他再重複一遍。

    何已辛卻嗬嗬笑了，“開什麽玩笑？你是忘了念桑有多彪悍麽，能怎麽害死他？還有綠仙失明的事，你說是被你下了幻象術，騙誰呢？你根本不會幻象類技能，雪花也隻有極少數人會使用。”

    周自橫的淚水止不住地流，再次點頭確認。

    當時，他手上拿著徐子易給他的存有幻象術的卷軸，戴上鬥篷，前往戰場。他的任務是給綠仙下幻象術，聖女一旦受幻象影響失控，軍心必亂！

    因為受到主人請求，身為使徒的他別無選擇，隻亂敵軍心，僅此而已。但是他想得太簡單，那是一場主要針對念桑精心策劃的陰謀，而自己，隻是那個策劃之人手中利用的一枚棋子。

    “自橫？”

    “念桑。”

    三萬年過去了，周自橫變成了帥小夥，歲月在念桑臉上留下了滄桑，三萬年前的情義之深，讓他們一眼認出彼此。

    “對不起。”

    周自橫留下一句抱歉，飛快向綠仙移動，拋去卷軸，啟動幻象術。

    “周自橫！你在幹什麽？周自橫！”念桑反應過來時，見到的已經是綠仙跪在地上，露出驚愕的表情，緊接著痛苦地抱頭大喊大叫，他很快就辨認出這個症狀，是幻象術！周自橫對綠仙下幻象術，為了亂軍心，他是迫不得已才如此。

    念桑不怪他，隻是飛快地朝他們衝過去。

    可是他錯了，他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一個身影比他以更快的速度掠過，抓起綠仙飛向高處。也就在綠仙被抓住時，先是她自己的身體變透明，緊接著身影的身體很快也變模糊了。

    念桑記得，這是他在綠仙身上施的術，隻有當人達到一定恐懼程度的時候才會發動，說明綠仙此時已經極度恐懼了。

    這種秘術能屏蔽自身氣息達到隱形效果，同時觸碰到的人也會被隱形。

    所以才會出現兩個活人突然消失的情況。

    念桑長期研究，熟悉這種秘術，隻要實力足夠強勁，將自身氣體集中眼部還是可以看清楚的。

    然而，就因為熟悉秘術，他看到了身影帶著綠仙落到一個矮山峰，拔出了刀！

    周自橫循著視線望去卻什麽也沒看到，念桑已經發了瘋似的衝向敵軍了。

    看他眼睛的光芒，周自橫眼睛一凝，再循視線望去，矮山上綠仙的脖子已經被旁邊的身影架上了刀，而綠仙大哭大喊邊掙紮，幾次差點與刀刃摩擦，看得他心驚肉跳。

    “小綠，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念桑在情急之下還能保持理智，做正確的判斷。

    綠仙聽到後立馬照做，她相信丈夫會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果然閉上眼睛後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隻是什麽也看不見讓她心中萬般焦躁。

    現在情勢明朗，周自橫被利用接近綠仙下幻象術，早在暗處埋伏好的身影劫走綠仙，再利用綠仙限製念桑行動，幹掉念桑簡直輕而易舉。為什麽指定周自橫幹這種事，原因很簡單，策劃這些的人清楚他與念桑之間的情義。一般人靠近綠仙絕對難如登天，因為念桑總是在綠仙周圍保護著，周自橫不一樣，成功的幾率大大提升。

    綠仙在敵人手裏，念桑隻能任人宰割，隻要他有一點異動，刀刃就會離咽喉近一點。

    最後，被無數長槍刺穿的身體倒在血泊中，渾身抽搐，鮮血噴湧，慘不忍睹。

    周自橫一開始就想上前救下他，可是他的這個念頭剛浮現，心口就一陣抽痛，當時的契約還沒解除，主人對使徒的束縛不是距離遙遠就能割斷的。徐子易在很遠的地方控製著自己的生死，自己的行為舉動。

    他就那樣眼睜睜看著念桑倒在眼前，心口的抽痛讓他隻能一點點匍匐前進。

    如果早料到這樣，他不會，就算死也不會對綠仙下幻象術。

    有人利用了他的手間接殺死了念桑！

    那一刻，三萬年前相處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初次見麵，我是首席太守念桑。”

    “老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如果放著你們不管，很快就沒命的吧？那我不是間接殺人？”

    “聰明的男人，看閱女就對了。”

    “來了來了！注意隱蔽。”

    “看著就好。”

    “無論最後你們誰活下來，都是我的兄弟！”

    “這是兄弟之間的約定……”

    不，念桑，好好活著，兄弟之間的約定呢？

    “念桑——”

    “哈哈哈哈哈哈……”

    綠仙聽到周自橫的叫喊，心髒突突地跳，身邊的男人又突然大聲狂笑，一顆心瞬間跌入穀底。

    念桑，你不能死，不要拋下我。

    “念桑——”

    ……

    “不……怪……你……”

    念桑對爬過來的周自橫說了他們這輩子最後的一句話。周自橫被身影帶走了，他看著漸漸遠離的念桑變成視線裏的紅點，綠仙瘋狂的嘶吼還在耳邊回蕩。

    “幹的漂亮！”帶走自己的身影還這麽說了句。

    他對不起綠仙，對不起念桑，更對不起一百多年來不知情的何已辛。

    那時候周自橫第一次產生對徐子易強烈的恨意，他居然利用自己的手殺死了念桑。

    當他保留這份恨意見到徐子易時，徐子易正坐在地上，神情呆滯，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契約的存在讓他們兩人有種虛無縹緲的心靈感應，周自橫能感覺到他內心在悔恨，在強烈地痛恨自己。

    為什麽事情做過了才知道悔恨？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還這樣？

    夠了，該恨的人不是徐子易，所有因徐子易家破人亡的人該恨的都不是徐子易，快讓這一切結束吧！

    “你說徐子易利用你對綠仙下幻象術，利用綠仙限製念桑，最後殺死了他？”何已辛提著周自橫領口站起來，直勾勾地盯著他。

    “不，不是……”周自橫不斷搖頭，“不是主人！”

    “你還在護著他！”

    “都說了不是主人，策劃那一切的人是……是趙負！”

    趙負？很陌生的名字。

    “誰？”

    “還記得三萬年前跟在主人身邊那個會變臉的黃頭發貴族麽？不僅念桑的事是他策劃的，打從一開始所有的壞事都是他出的主意。你們不知道吧，一直以來十惡不赦的徐子易居然是個沒有主見的傻子，趙負以他的名義做的壞事全部記在他名下，而趙負自己從來不為人知。”

    何已辛不屑地笑了，原來莫樞還顧念舊情是有原因的，可是為什麽連自己都不願意說？他不會懷疑周自橫話的真假，因為從小時候至今，他沒有懷疑過周自橫說過的每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永遠是周自橫，永遠是那個把後背交給彼此的兄弟。

    “徐子易還真是個傻子。”何已辛退開幾步，做了一個三萬年前念桑對戰夢雪欠的舉動，從胸口拔出一把金色大刀，說道：“來吧周自橫，繼續當年被打斷的生死戰！”

    “已辛……”從來都是並肩作戰的他們，如今也要兵刃相向了麽？

    幾乎是同時，他們一齊望向錦陽城的方向。

    閱女！

    暗地裏邀請的人到了這麽久，明麵上邀請的人才終於要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