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洲鎖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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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鸚鵡洲,可是湖廣一帶有名的水陸碼頭。”
黎叔是老江湖,雖然沒深入到過內地,因為接觸的三教九流頗多,對武漢三鎮這樣的大碼頭還是多有耳聞的。
因為鸚鵡洲的名氣和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這裏現在已經成為長江流域,乃至中原地區最大的竹木集散地,在國內頗負盛名,小小一座沙洲上,即建有“五府十八幫”各幫會館。
道光以來,“湘資沅澧”的放排佬紛紛出洞庭,懷揣祖宗靈牌到鸚鵡洲落籍。為爭奪碼頭,兩湖各縣人紮幫結派,形成“五府十八幫”。
而沿江三教九流,南北武林、訴訟高手也薈萃長洲,到這個‘大碼頭’撈食。在這裏有“好漢打不過碼頭”、“要想官司贏,除非打死人”之說,形成了獨有的一種碼頭江湖文化。
經過了多年的經營,鸚鵡洲已經成了一個小世界。
十裏長洲古樸雅致,洲正中的街道由花崗岩石板鋪就,兩側酒旗招搖、茶館商鋪林立。各府各縣人劃界而居,在自己幫會內安居樂業。從洲頭至洲尾移步換景,有湘西的吊腳樓、寶慶的杉樹皮屋頂、洞庭湖平原一帶的木屋、還有漢川刁汊湖的窩雞棚,各種地方特色建築沿街撒落。
“吹麵風來杜若香,離離煙柳拂鷗長。人家鸚鵡洲邊住,一向開門對漢陽。春風吹雨濕衣裾,綠水紅妝畫不如。卻是漢陽川上女,過江來買武昌魚。”
在往日,這裏的碼頭木排蔽江,號子聲此起彼伏。隻是經曆了這一個多月的戰亂之後,許多放排佬都已經投進了太平軍,而生意早已凋敝,隻剩下各處碼頭一堆堆的竹木證明往日的繁忙。
“一場戰火,這個大碼頭卻是毀了。”
走在石板街上,許多房屋因為兩次大戰被損毀,露出斷垣殘壁,酒旗店牌依舊,卻沒有多少人做生意,卻是這地界太過重要,經過了清軍、太平軍與紅旗軍的來回爭奪,一條街的人都避禍去了。
鸚鵡洲上遍布有各地會館十餘座,飛簷鬥拱,爭奇鬥豔,牌樓上塑著鎏金大匾和彩色門神,兩旁浮雕“異鄉聚首,客地談天”之類的對聯。梁柱上雕著“八仙過海”、“童子拜觀音”、“蓬萊瓊閣”之類的浮圖,古香古色。
洲上群館以兩湖會館為首,在規模氣勢上,比對麵黃鶴樓還要大幾倍,其風格集各地廟宇建築之大成,坐北朝南,雄踞鸚鵡洲正中部,如一座城堡。遠遠望去,顯得古樸凝重、大氣磅礴,如同鶴立雞群一般。
方才喝茶的地方便是的鸚鵡洲最高處龍頭樓,因為地勢得宜,修築的很堅固,倒沒有被炮火損毀,隻是人去樓空,成了臨時指揮所。
“嗬嗬,靠著兩條江,銀子跟水一樣,隻要打跑了長毛,這破舊的地方馬上就能恢複。”
這樣的繁華地,要是放在後世,絕對是寸土寸金,現在卻基本上成了無主之地,讓半輩子居無定所的周曉峰不由得心動不已。
“長江水師就駐紮在這洲上吧,兩湖會館就改成水師衙署。其他地方嘛,全部查封,以後再開發重建。”
這是要吞下這片地產了,戰爭,就是一次洗牌,大魚吃小魚,強者支配一切。
“不知道陳開、靳雲亭那邊打得怎麽樣了,聽說那石達開可是有上萬條船呢。”
畢竟當日石達開北上聲勢實在太驚人,讓黎叔都有些沒底氣。
“濫竽充數吧,要是小劃子也能算船,這洲上就是幾萬條船,一條船還不抵一發炮彈。”
蟻多咬死象!
黎錦輝的擔憂並非毫無道理。
.....
攻下鸚鵡洲後,陳開並沒有停留,率領船隊沿著漢江往北一直追了過去。
“轟隆隆!....”
蒸汽明輪船上,蒸汽輪機全副功率運轉起來,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蒸汽輪機加上風帆雙重動力推動,那速度根本不是太平軍水軍的舊式帆船所能比擬。
石達開北上之後,留在武漢三鎮的戰船本來就隻剩下了小半,基本都駐紮在鸚鵡洲和武昌碼頭,被一番突襲之後,毫無準備的太平軍還沒來得及組織有效的抵抗,大半船隻就被炮火打落到了水底。
此刻餘下的幾百條小船哪裏放在陳老大,他的座艦一馬當先,緊緊貼在了逃亡船隊的尾後,而其後的上百條戰船也在咬牙追趕。。
“加緊了追啊,繼續放炮,別停!”
“嗵嗵嗵!-”
“嗵嗵!-”
“拿水來,快給炮管降溫!”
“噝噝噝!-”
“瞧準了打!這樣的小舢板可別浪費彈藥。”
水潑在發燙的炮管上,霧氣騰騰,合作已久的炮手們不待溫度降下來,連忙清膛,裝藥,上彈。
“放!”
“幹他娘的!”
逮著這樣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機會,誰也不願意放過,水麵上漂著的,可都是戰功呢。
前邊殘餘的太平軍船隊眼看著無法擺脫這些尾巴,那些速度慢的船竟然不再逃跑,卻是轉頭迎了過來,順流而下畢竟速度快,幾十條船直直撞向了當頭追擊的十餘艘紅單船,蒸汽明輪更是成了首當其衝的目標。
“這是來送死?!”
陳開終於反應過來了,這些長毛造反早已是將性命置於死地了,他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一盤菜,一旦拚起命來,還真有一股狠勁。
“快開炮,撐杆準備,撞過去!”
長江上的船,一般不過幾噸十幾噸,麵對上千噸的大家夥,還真是不夠看。
不過蒸汽船兩個輪子露出在外,被撞上很容易受損停車,一旦輪機壞了,那優勢就全失了,還不如帆船靈活呢。
小船越來越近了,差不多有十條船對準了旗艦撞過來,如同一群鬣狗撲向一頭野牛。
“蓬!-”
當先一條船撞上了船首,頓時被撞得稀碎,一片片船板漂在江麵上,而船上的太平軍戰士則早已跳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大家不要慌,快點撥開碎片。”
“哢嚓哢嚓!-”
還是有些木板被卷入輪槳,刺耳的哢嚓聲讓人牙根發酸。好在大塊的船板被及時推開,才避免了被卡住。
“開火!把這些長發賊打沉。”
火炮加緊開火,船上的士兵也舉起火槍瞄準來船射擊,一路往前衝了過去。
垂死掙紮,畢竟手無寸鐵,沒有火器根本抵擋不了戰船上的密集攻擊,太平軍船上戰士們被打死打傷無數,船隻無人操控,開始失去了方向。
“轟轟轟!”
“砰砰砰砰砰砰!-”
慘號聲被槍炮聲所掩蓋,蒸汽輪和各戰船上的線膛炮在旋轉炮架上瘋狂地發射著,上千杆火槍也在不停開火。
“轟!-嘩啦啦!-”
一艘幾噸的木船僅僅挨了一發炮彈,就在一瞬間分崩離析散了架,在江水的衝擊下解體成無數塊,迅速沉沒到了水下,幸存的太平軍紛紛抱住碎木板,向江岸逃生!
“兄弟們,大家一起去攔住清妖啊!”
前麵的太平軍船隊中,大家目睹完全不對稱的戰鬥,眼見如此形勢,速度慢一些的船反正是逃不了了,落後的戰士放聲大喊,當即就有許多條船響應,又有上百條船返身去攔截。
“殺清妖!天父保佑!”
太平軍戰船發動自殺式攻擊,悍不畏死地撞過來,紅旗軍戰艦這邊雖然已經有了一次化解的經驗,卻依然感到震驚,手下卻是毫不停歇。
“這幫長毛倒是真有些好漢子的,千不該萬不該和大帥作對,犯到了爺們頭上。”
“瞄準了打,開火!”
“傳令後麵,放小船下去,撈魚!”
“轟轟轟!-”
“嗵嗵嗵!-”
雙方貼近了打,用肉身對付炮彈,戰損比自然十分懸殊。
彈片如雨,駕駛這百餘船隻的戰士被射殺數百,而船隻經過輪番炮擊,盡數被撞破被轟碎,不多時,鮮血就染紅了江麵。
.....
“這些長毛可真邪門了!”
即使是‘太平洋號’這樣的超大型戰船,麵對幾十條木帆船也有些犯怵。剛才這兩輪阻截,雖然都被擊破,逃出生天的十不及一,但是當頭的幾艘戰艦卻是多少有些受了損傷。
更要命的是蒸汽輪被圍攻之時,部分輪槳因為碎片卷入而折斷,動力明顯下降,此刻長毛的快船都已經看不見了。
這個時候,靳雲亭也以及率船趕了上來,實力大增,陳開更有了底氣。
“今天一定要他們好看,繼續追!”
方才一戰實在打得窩囊,陳老大憋了一肚子的氣,連午飯都不吃了,兩眼盯著江麵,帶著戰船一直往北追了上去。
漢江九曲十八彎,因為水路不熟,陳開和靳雲亭也不敢太過冒進,速度提不上去,追了大半日,直到日落西沉,天色近晚,才隱約看到一片帆影。
前麵已是漢川地界了。
“那是什麽?”
在落日餘暉下,漢江上漂下來許多東西,在水麵載沉載浮。
“不好!”
看清楚水上的東西,陳開心裏苦澀難言,追了這麽久,居然又遇上了阻截。這一次,攔路的不再是船隻,而是滿江的木頭。
太平軍攻下武漢之後,有數萬漁民和放排佬投入了軍中,今日被紅旗軍襲擊,倉促之下應戰吃了大虧。等逃出去的快船報告了戰況,在漢川主持大局的石達開立刻想出了一條妙計。
“你有船,我有人,你有炮彈我有樹,今天看你怎麽打。”
幾萬名戰士在那些放排老手的指點下,沿漢江搜集木料,砍伐大樹,堆砌到了岸邊。
人多力量大,在陳開所部追擊的過程中,漢江兩岸已經堆放了數以十萬計的大料。
等讓過了己方殘部船隻,剛剛看到了‘粵’字大旗,一聲喊,數以萬計的樹木不要錢一般投入到了滾滾江流中,遮蔽了水麵。
“真是好手段啊!”
百餘條船,麵對滿江的木料,他陳開再有本事,此時也是束手無策了。
“強行闖過去,隻會船毀人亡,傳令下去,撤退吧!”
預料中的大勝,變成灰溜溜的敗退,陳老大真是鬱悶的要吐血。
.....
“輸了?!”
訓練了大半年的水軍被一堆木頭打敗,周曉峰還真是沒料到,要是拿不下漢江兩岸,這巨木陣還真沒有辦法破解。
“點樹成兵,石相公好手段啊!”
不過有了這樣的對手,人生才不算寂寞。當世英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陳開敗在石達開手裏,並不冤枉,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這時候他隻能安撫有些垂頭喪氣的陳、靳二人。
“你們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雖然沒能拿下漢江的製江權,周曉峰並不沮喪,反正大boss被圍困在武昌城裏,他一點也不著急。
“我過不去,你也別想出來。”
不數日,漢江口兩岸打下了一排又一排大樁子,幾道兒臂粗的鐵鏈用木排托著,橫在了江麵上。
這幾日,從上遊漂下來上萬根木料,倒是小有收獲。
而鸚鵡洲以及漢江口兩岸,龜山等各處製高點上則又重新布設了炮台,數十門大炮封鎖住了兩條江麵。
.....
“翼王,如今天王被困,我們得趕緊發兵去救啊!”
自從胡以晃和賴漢英遭排擠與主力分開再無音信,秦日綱和蒙德恩兩人便是洪秀全僅存的心腹了。此時他們兩人聞訊趕回漢川,就是要與石達開商議救援之策。
“敵情不明,我們現在不能貿然行事,否則,救不出天王和東王不說,天國大業也要遭受重創。”
這個理由堂堂正正,二人無法反駁,畢竟軍中以石達開為首,以他們的影響力,根本無法調動全軍。
要是換了幾個月前,石達開絕對會立刻發兵南下,現在卻有些猶豫了。
洪秀全對石達開有知遇之恩,當初他就是被洪秀全、馮雲山請出山的,正是洪秀全的賞識,石達開才得以放開手腳,大展才華。
然而經過了一次被俘的經曆,家眷差一點被燒殺,而韋昌輝妻小四十餘口被點天燈的慘烈情景卻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日周曉峰送行時的話語也常常在他耳邊回響,如同鼓點敲在他的心坎上,讓他暗暗生出了自立之心。
“.....同樣是華夏子民,一樣的炎黃血脈,你我無論誰成誰敗,都應該善待這片土地上的同袍。”
“不加區別濫殺,甚至牽連無辜禍及家小,那就是戾氣!”
“.....一個人與人不平等的天國,怎麽可能做到太平,為億兆百姓造福?”
“禁止言論,推翻傳統,不敬祖先.....與天下人為敵,最終的結局隻有一個,隻有失敗。”
“希望你能走出一條不同的新路.....自古中興之主,俱起於西北。”
一場慘敗,在石達開心裏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他確實不想再麵對那尊殺神了,雖然他現在麾下兵馬數十萬,十倍於對手,卻還是沒有絲毫把握。
新兵,人數就是再多,也是做不得數的,想當初,他帶領七名勇士就攻破了烏蘭泰的獨螯山威寧大營,史書中以少勝多的戰例更是數不勝數。
救還是不救,這不是一個問題,從道義上講,不救是絕不可行的。他要是拒絕發兵,軍心立刻就會喪失大半,關鍵在於,怎麽救?
“燕王,你先率船衝一衝清妖水師,我帶兵在岸上配合,記得多帶些放排裏手,以免損傷過多,萬不可逞強冒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