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風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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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奇峰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取下頭上那頂瓜皮帽輕輕一彈,“還早著呢,不過吳紹基吳大人已經下話來,日本人現在蠢蠢欲動,這一仗看來是遲早的事情了,讓你們幾個都要提前做好準備……”

    乍一抬眼望去,李奇峰這副行商打扮,還真是有幾分像模像樣,隻是坐在炕上腰板挺得筆直,依稀還是有幾分軍人的樣子。

    方兆懷摸了摸額頭,顯出些許茫然的神情。

    他這一年來都在深山林子裏轉悠,要不就是和弟兄們下到哪個屯子裏,既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還要防備著官兵心血來潮的征剿,和京城裏的聯絡也是時斷時續,對京城裏的事情知道的並不怎麽清楚,也更加不了解成立軍情處的事情。他們10個人原本都是陳卓派出來的,此刻聽到李奇峰口中所說的吳大人,一時之間也是有些愕然的樣子。

    “以後這些事情都由吳紹基吳大人負責,這次派我過來,一來是為了和你們保持暢通的聯係,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見一麵還要等十天半月,真要是有什麽變故,是要壞大事的……”李奇峰並沒有做過多解釋,軍情處內部的事情他並不需要說的太清楚,隻是給方兆懷交代自己此行的目的。

    “二來根據現在的情報判斷,日本人可能也在向東北的這些馬綹子滲透,具體情況現在還不清楚,所以必須提前布置,絕不能給他們可乘之機。”

    方兆懷原本還有些散漫的笑容,此時也慢慢收了起來,看著李奇峰說道,“派我們過來就是為了將來對付日本人,這一點我心裏有數。可日本人畢竟隔著天遠,我這一年多一直都沒有想明白,隔著海日本人難道能飛過來啊?”

    “很難講,參謀部那邊排出了幾種可能。最大的可能是日本人在朝鮮登陸,從朝鮮那邊打過來,你以前也是北洋武備學堂過來的,北洋的底子你心裏最清楚,萬一開戰,仗能打成什麽樣子誰也說不清楚……這些事情先不管他。我隻問你一件事情,塞上飛的手下有五六百號人,你能控製的住嗎?”李奇峰目光一閃,沉沉的問道。

    方兆懷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我下麵可以信任的兄弟倒是有一些,但是要控製整支隊伍恐怕根本做不到。這支隊伍裏麵有好多老兄弟,都是當年從草原上就跟著塞上飛了,我才來一年多時間。要讓他們聽我的,門兒都沒有。再有幹這種買賣地,都是無利不起早。跟他們講什麽國家朝廷根本沒用,這些年朝廷也沒少征剿他們,刀上都是見了血的,要讓他們替朝廷辦事,這條路我估計很難……”

    李奇峰的眼睛慢慢的眯成一條線,神色有些複雜。沉默了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冷冷的說道,“塞上飛的這支隊伍,在東北地馬綹子裏都排的上名號。如果他們肯替朝廷做事,其他的就好辦多了,要是塞上飛不肯……”說著,李奇峰伸手猛然在半空中做了一個向下劈的動作,“實在不行,就把他幹掉!”

    “不行,這件事情萬萬不行!”方兆懷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奇峰,滿臉都是驚異的神情。

    “怎麽。你怕了?”李奇峰輕輕一笑。目光卻像刀子一樣落在方兆懷臉上。

    “怕個。老子又不是沒有殺過人。”方兆懷心中一急。漲紅了臉說道。“這支隊伍是塞上飛一手拉扯出來地。他要是一死。人心馬上就散了。指望我收拾隊伍根本做不到。更不要說還是我動地手。下麵地弟兄必定要鬧起來。這件事情絕不可行!”

    “不用你動手。我會安排人來做地。你隻要暗中配合一下。到時候塞上飛一死。以你三當家地地位出麵收拾殘局。未必就不可行。”李奇峰微微皺了皺眉頭。

    殺塞上飛這步棋。是李奇峰來之前就計較好了地。塞上飛要是肯合作。死心塌地為朝廷做事當然最好。但是這種可能性怎麽看。怎麽都覺著微乎其微。這些馬綹子都是刀口上舔血。白山黑水間野慣了地。尤其是塞上飛。和朝廷打了一輩子交道。這仇早就結在心裏了。收服像他這樣地人。即便眼下做到了。也很難保將來不會出什麽意外。要是稍有閃失。精心布設地這一番局麵就徹底葬送了。

    要是放在別處。李奇峰或許還會考慮一下。但是現在方兆懷幹地不錯。一年多時間已經成了塞上飛手下地三當家。與其費勁心思收服塞上飛。還要百般提防。倒不如利用現在方兆懷地地位。直接把這支隊伍拿過來。那樣地話。將來四五百號人可是能派上大用場地。

    此時方兆懷心中卻已經是一團亂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拋開其他地不說。塞上飛可是自己未來地老丈人。無論如何他都是下不去手地。可看李奇峰地神情。卻是堅決無比。沒有絲毫回旋地餘地。

    方兆懷愣了片刻,狠狠的一跺腳,咬著牙說道,“這件事情我幹不了,我……唉,我就跟你明白說了吧,塞上飛是我未來的老丈人”

    這一句話,連一向沉穩的李奇峰也忍不住站了起來,盯著方兆懷遲疑了半響,神情一冷說道,“方兆懷,朝廷製度,陳卓大人當初的交代,你難道都忘了?”

    方兆懷輕輕地歎了口氣,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了,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的給李奇峰說了一遍。“還是讓我去說服塞上飛吧,將來要是真和日本人對上了,有塞上飛這杆旗號,少說也能聯絡十來支馬綹子,對大局也是有利的,奇峰兄,這步棋不能走啊……”方兆懷滿臉愁容,原本豪爽不羈的一個人,此刻也是滿臉的黯淡和焦慮,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李奇峰一直冷著臉聽著,慢慢的也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再看到方兆懷那份神色,苦笑著說道,“朝廷讓你暗中聯絡這些馬綹子,相機行事,你可倒好,抓住機會給自己找了個老丈人。你啊,糊塗啊!”

    “這不也是事趕事,沒有辦法嗎?陳卓大人的囑咐我一日都不敢忘記,原本也是希望能說服塞上飛為朝廷做點事情,既顧全了大義,也能給他和下麵地弟兄尋一條出路,再說了,事情不也沒有到那個份上嗎?”

    這個忽然地變故讓一向冷靜的李奇峰也頗為躊躇,臨行之前。吳紹基曾經囑咐過他,收編聯絡東北地這些馬綹子,並不是要靠他們將來和日本人作戰。憑他們那點人槍也根本不行。重要的是要讓他們為朝廷所用,這些人在東北老林子裏彪悍迅疾,地形人頭都熟悉,用好了鋪開去就是一張網。不把這些人控製住,將來一邊和日本人作戰,一邊還要防備著這些人在背後搗鬼,事情就難辦多了。思忖了一會兒,李奇峰拍了拍方兆懷的肩膀,歎了口氣說道。“殺人不過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也是最後的一步。既然你們有這樣的情分在裏麵,我也不做無情之舉。這件事情就按照你剛才說地去辦。你回去後先探探塞上飛的虛實,來之前吳紹基大人就說了,銀子,朝廷的官職,他想要的都可以給他,他不想被約束也行,將來朝廷不動他的地盤。不收編他的人馬。但是有一點我有言在先,要是將來他和日本人勾勾搭搭,就別怪我無情了……”

    聽了李奇峰的這一番話,方兆懷心頭一鬆,一**坐到炕上,這時候才覺後背已經是一層冷汗。

    “這個地方以後不能用了,這裏是塞上飛的窩子,見麵很不方便。我在田莊台東市那邊開了一家貨棧,作為固定聯絡的地方。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被塞上飛察覺了你朝廷地身份。事情就麻煩了。”李奇峰又恢複了那份淡淡的神情,平靜的說道。

    “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做……”說著,方兆懷上下打量了李奇峰一番,滿臉都是奇怪地神色,“一年多沒有見你,怎麽覺著你現在滿身都是殺氣啊,嚇了老子一身的冷汗……”

    李奇峰搖了搖頭,“不是殺氣,是害怕!日本人恐怕真的是要動手了,他們現在在各處都設有眼線,連京城裏麵都有,而我們對他們卻一無所知……風雨欲來,每一步都不能錯啊!”

    說到日本人,方兆懷反倒沒有了剛才那番束手無措的樣子,輕聲一笑,“不就是起風嗎?該來總會來的,想的再多也沒有用。我回去準備了,一有消息我就讓人通知你。”

    說罷,振身而起,一抱拳便準備離開,李奇峰卻忽然叫住了他,“你手下的人到底是跟著塞上飛的,我還是不太放心。我從京城裏帶了些人手過來,回頭我讓兩個人跟你回去,這樣聯絡起來也方便。”

    方兆懷一怔,盯著李奇峰看了一會兒,默默的點了點頭。

    李奇峰何等精明之人,一見方兆懷地神色便明白了他心中的顧慮,哈哈一笑說道,“你放心吧,大家都在一口鍋裏掄過馬勺,就憑這份同窗情誼我也不敢打你老丈人的主意。真要是有什麽,我會和你商量的,別他媽一遇到女人的事情就婆婆媽媽的,趕緊滾回你的老林子去吧,將來事情辦成了,我還要討一杯喜酒喝。……***,這麽多人出來,就你小子豔福不淺,公事私事兩不誤。”

    方兆懷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揚眉大笑道,“你就等著聽好吧,辦不成這件事情,我也沒臉回去見陳卓大人了……”鋪天蓋地地寒風過後,便是一場白茫茫的大風雪,一連下了三天。

    今年東北的第一場雪來的早了些,也較之過去凜冽了許多,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群山起伏,大地如霧。河裏也結了一層薄薄的浮冰,隱隱能聽見破裂的聲音。

    大雪封山,往常這樣的時候,天寒地凍,道路難行,關外各種貿易商隊大都暫時安歇下來,除非要緊的買賣。各家商號都是收攏生意,準備著來春的貨物頭寸。再下這麽幾場雪後,眼看就是年關了,在關外闖蕩地商人們奔波了大半年時間,這會兒也準備著好好歇歇。這樣地天氣,連關外的馬綹子都縮回到屯子裏了。誰不想著安安生生地過一個年。

    漫天風雨中,卻有一支十來人地小商隊,從朝鮮一側悄悄跨過鴨綠江,跌跌撞撞的行進著風雪當中。

    為的一人坐在馬上,被厚厚的皮襖裹住身子,眉眼都被皮帽子遮住,看不清楚。身邊的十來個騎士,則顯見是走慣了風雪路的,對暴風雪一點都不在乎。一個個騎在馬上斜跨著槍,神情顯得異常精悍和警覺。雖然是商隊打扮地摸樣,整個馬隊中除了兩匹馬上馱著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兩大包東西外。卻沒有見到多少貨物。

    能在這樣的天氣走道行商的,尋常並不多見。這一行人也似乎是特意避開官道,專挑馬匪們慣常走的道,道路泥濘艱難不說,走的也是異常的緩慢。一路經過鳳凰城後,一行人忽然折向西北,向著連山關的方向冒雪行進。

    連山關附近地一個屯子裏,每年這樣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是關門閉窗。守著熱炕,男人們抽著煙葉,女人們則做著點手工,除非是進山的挖參人,通常都不會出屯子半步。

    不知道為何,最近這幾天裏屯子裏忽然駐進了一群人,領頭地便是塞上飛手下的二當家黑虎,他和這個屯子的當家大戶是拜把子兄弟,帶著二十來個兄弟一到。便住進了那家大戶家中,一連十來天,也不見有什麽動靜。

    東北地廣人稀,天高皇帝遠,朝廷又未設置流官守土,向來是馬賊、保險隊之類的大架杆子橫行,朝廷鞭長莫及,也沒法去管,這些散落著各處的屯子。通常便由為的大戶出麵。組織屯民防盜自衛。背地裏,和各處的馬綹子們也是暗通聲息。成為馬賊們落腳的地方。

    風雪稍微止息後的一個午後,站在屯子圍牆高樓上眺望地一個莊戶,忽然看見了白茫茫的大地上,隱約出現一隊十來人的馬隊,正艱難的從一片樹林中穿行而來。

    “這個大雪天,不是商隊,難道會是別的馬綹子?”莊戶低聲嘀咕了一句,當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跑下去稟報。

    聽到這一消息後,正在姓杜的大戶家中和兄弟們喝酒打時間的黑虎,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不說話,手一揮便帶人牽馬奔出了屯子。

    “田中君,我估計應該是黑虎他們過來了。”聽著從屯子處揚起的馬蹄聲,那一行商隊中地一個精裝騎士悄然躍馬到為那人身邊說道,隻是,他口中說的竟然是朝鮮語。

    “我們就不進屯子了,就在這個小樹林裏紮營,等著他們過來,讓你的人都留點神,不要讓這些馬綹子黑了。”為被稱作田中君的人,鬆開裹得嚴嚴實實的皮帽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他叫田中正雄,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情報人員,此次奉有特殊使命來到東北,要不是被連天風雪阻擋了行程,提前幾日就到這裏了。而在他身旁的,則是此次專門招募的朝鮮地花馬隊,負責保護和聯絡。

    這些花馬隊和東北境內地馬綹子都有聯係,這次跟隨田中正雄而來的金正俊,和正在趕來地那個黑虎還有過命的交情。這些情報,早在田中正雄來到朝鮮前,便已經由玄洋社調查的一清二楚了。

    為了這次行動,陸軍參謀本部參謀次長川上操六閣下親自調派了部分現役軍官,和玄洋社的人一同來到了朝鮮,負責策劃整個行動。

    而田中正雄的任務卻被安排在了東北境內,和這些東北的馬綹子打交道,能不能完成使命,此時田中正雄心裏並沒有把握,但是帝**人的使命,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退後的。

    想到此,田中正雄叫過身邊的金正俊說道,“讓你的人把槍都上膛,如果黑虎他們有異動,就把他們全幹掉,一個也不能放過!”

    “田中君似乎太小心了吧,我了解黑虎這個人,你給出的條件應該是他無法拒絕的,放心吧。”金正俊抹了一把臉上的風雪,小心的說道。

    田中正雄冷笑了一聲,緩緩的轉過頭說道,“他們清國人有句話叫,小心駛得萬年船。你不要忘記了,一旦走漏消息出了意外,不要說他們,連你和你的人,你們在朝鮮的家人都一樣保不住……”

    望著田中正雄眼中陰冷的神情,金正俊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非常清楚這個田中正雄身後的實力,捏死自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否則他也不會冒著風雪和艱險陪他來這裏了。

    金正俊不再猶豫,撥轉碼頭走了回去,對身後那十來個騎士低聲囑咐了幾句,緊接著便聽到一陣槍栓上膛的聲音,十來個人慢慢下馬散開來,悄然的隱藏在鬆林中。

    一陣疾風般的馬蹄聲,那二十多個騎士片刻間便呼嘯而來,在距離田中正雄和金正俊兩人十來丈,為的那給彪悍的騎士猛地一勒馬韁,著高高躍起的馬背上大聲喊道,“來者可是金正俊,黑虎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