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須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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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車禍以及消失,在娛樂圈造成了很大的轟動,就算是過去這四年裏,影迷和業內人士依然不斷地在尋求真相。他與顏若冰緋聞的那件事,錦歡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也因此,在時璟言受傷隱退後,也許是愛屋及烏,她得到了他所有影迷的支持。
她一直清楚,如果沒有時璟言,她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因為有一個片約要運作,沐非這幾天都不在家。
錦歡也已經習慣一個人守在空蕩蕩的房間。洗過澡後,她披散著還滴水的長發,隻穿了一件浴袍,來到化妝鏡前,繞開瓶瓶罐罐的保養品直接拉開抽屜。裏麵有保姆剛從超市買回來的香煙,撕開包裝,燃上一根。
她的煙癮很大,沐非曾幾度勸她戒掉,甚至會偷偷將她包裏的煙扔掉,但最終都失敗了。久而久之,沐非也不再幹涉她吸煙。
隨手拿過新戲的劇本,錦歡將自己沉在沙發裏。這次的女主角是一個吸毒的女明星,劇本主要講述的是她如何從事業巔峰跌到穀底,巨大的落差讓她隻能用毒品來麻痹自己,最後導致死亡的故事。
看過劇本錦歡覺得諷刺,讓她來演這個角色的確再適合不過。雖然她沒有吸毒,她的事業也沒有完蛋,但她卻能體會到女主角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心情。
當第三根香煙碾滅在煙灰缸裏時,手機響了起來。
接起,是一個很陌生的聲音,“是葉小姐嗎?”
你是?”
我是陸翌晨。”
這個名字對於錦歡來說很陌生,她還是想不起自己是否認識這一號人物。
可能是許久沒有聽到她的回應,陸翌晨補充,“上個月在《鴻門宴》片場,我和葉小姐有過一麵之緣。導演說,後來我得到的角色是葉小姐為我推薦的。”
原來是他。
錦歡合上劇本,略帶疲倦地掐了掐眉心,閉上眼睛,“我記得你。我也沒做什麽,隻是舉手之勞。”
您的舉手之勞對於我來說卻是雪中送炭,要不是您,那樣的角色是不會輪到我頭上的。所以,我想當麵感謝您。”
不……”
錦歡的拒絕還卡在喉嚨,就被陸翌晨打斷,“其實我現在已經在您樓下了,是沐非姐給我的地址。這麽冒昧,希望葉小姐不要生氣。”
沐非這樣做,錦歡也不知道該不該對她生氣。那天在片場她的確多看了陸翌晨幾眼,原因無非是他長得實在太像那個人。沐非肯定是誤會了,所以才將陸翌晨送到她的門前。
好,我現在下去。”
錦歡穿好衣服下了樓,在一棵隱蔽處的樹下看到了倚在車門上的陸翌晨。
陸翌晨對她招了招手。
很有朝氣的年輕人,笑的時候眼睛都是彎彎的像月牙,雖然穿著沉穩老氣的黑色西裝,可還是讓人無法不注意到他身上獨屬於青春才有的氣息。
相比之下,她就像是死氣沉沉的老女人。
這麽晚還來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陸翌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這動作卻讓錦歡回神。雖然他和時璟言很像,但隻是長相而已,聲音和舉止,沒有一處相同。
知道是您在幫我,我真的很高興。剛從沐非姐那裏好不容易打聽到您的地址,想也沒想就開車趕過來了。我想請您吃頓飯,可以嗎?”
陸翌晨俊朗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任誰看了應該都不會拒絕。
錦歡輕輕笑了一下,“就像我說的,隻是舉手之勞。晚飯就不用請了,你隻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也就算不枉費我的心意。”
雖然小區近幾年安保措施相比之前好了許多,但還是人多口雜,被人看到她和陸翌晨這個時候在她公寓樓下,不知道又要傳出什麽謠言。
錦歡向陸翌晨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隻是沒料到,陸翌晨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拉住她的手,錦歡訝異地回過頭看他。
陸翌晨早已經褪去了剛剛的青澀和尷尬,漂亮的眼睛裏隱藏了諸多話語,望著她時全是赤裸裸的誘惑,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如果你不想出門的話,我們也可以去你那裏吃。”
不難發現,“您”已經換成了“你”。
經過在娛樂圈幾年的磨礪,她早已經不是當初單純無知的葉錦歡。
對她來說隻是兩片嘴唇動一動這麽簡單的事,在陸翌晨看來可能就是她在釋放對他感興趣的信號。
忽然明白為什麽在第一眼看到陸翌晨時她會愣住,今天陸翌晨的打扮和曾經的時璟言一模一樣。隻是他不知道,時璟言隻會在上鏡頭的時候這麽穿,大部分時間他隻是喜歡舒適的家居裝,越簡單越好。
當然,他的這些小習慣,外人都不知道。
明明知道不應該,錦歡卻還是陷落在陸翌晨的眼睛裏,無法自拔。
她緩緩抬起手,冰涼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陸翌晨的臉。
她的舉動讓他臉上漾出了欣喜,眼底卻有一絲緊張一閃而逝。
陸翌晨微笑著,臉頰主動貼上她的手心,討好一般地蹭著她。出道僅一年,他卻在娛樂圈嚐盡了各種人情冷暖。後來知道是葉錦歡幫他,雖然開心但也很奇怪,直到翻出了四年前的那樁緋聞,他似乎才明白。
所以他來了,盡管這種事他也是第一次做。這一年他已經明白得夠多,沒有靠山,他這樣的小角色隻會讓別人踩在腳下。於是,他打扮得像是那個男人,一舉一動也在模仿他。如果她真的喜歡那個男人的話,一定不會拒絕自己。
隻是讓陸翌晨不解的是,為什麽她明明碰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眼神卻這麽空洞,這麽哀傷?
錦歡深呼吸,閉上眼睛,徐徐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走吧。”離開前,她這樣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客廳的鍾表指向淩晨五點。
陽台的玻璃門開啟著,晚夏的風拂起兩旁白色透明的窗紗,飄浮在空中宛如天使的羽翼,空氣中始終彌漫著淺淺的煙草味道。太陽已經緩緩升起,薄暮之中隱約夾雜著絲絲涼意。
錦歡就坐在晨霧之中,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漂亮的金色,她卻像是身處寒冬一樣緊緊地環抱著自己。
一旁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同放在矮桌上的手機還亮著,四寸的屏幕上顯示出一則剛打上去的信息——
今天遇到了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我幾乎以為就是你回來找我。那一瞬間,我聽到自己心跳快得像個瘋子。我在想,如果我上去打你一巴掌,質問你為什麽時隔四年才出現,你會不會對我生氣?可是一想到你生氣也許又會消失好幾年,就難受得想哭。
也許我應該鼓起勇氣緊緊抱住你,大聲告訴你,之前說要分開的話都是假的。快回來吧,時璟言,我也有好多話想要對你說。
而事實卻是,他終究不是你。我隻能強作鎮定地碰碰他的臉,想象站在我麵前的人,是你。
幾秒鍾後,手機發出嘀的一聲顯示發送失敗。
她並不意外,仍是動也不動地凝視前方。這樣的結果她早有預料,她一直都明白,這個號碼永遠不會收到她的信息。
新片《盡在不言中》的合約終於談攏,沐非雖然不高興錦歡接這個戲,卻也隻能妥協。扮演吸毒女必定要減重,如今錦歡和其他女藝人相比已經算很瘦了,若是再按照劇本減肥的話,勢必會對她的健康產生影響,可是錦歡對這個劇本情有獨鍾,沐非再怎麽勸都沒有用。
有時候沐非會覺得,錦歡這幾年的工作方式,簡直就像是在自虐。
簽完合同,從公司回家的路上,錦歡一直很安靜,沐非早已經習慣她這種狀態。錦歡本來就不是很活潑的人,這幾年更是越發安靜。
過幾天是霍導生日,經紀公司說今年要為霍導辦一個與眾不同的party。”沐非坐在副駕駛座,回過頭來說,“他們做了一個劇本,把幾部經典的電影做了一個串燒,可能是個惡搞的小短劇。公司想要你抽空去捧個場,反正花不了多長時間,要是能演一個角色的話就更好了。”
錦歡沉默地聽完,點點頭,“應該的,當初剛出道時,霍導也幫了我很大的忙。沐非,你安排一下吧。”
好。”
路口的信號燈變成了紅色,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時值上班時間,路上的車輛並不算多。等燈的空當,錦歡煙癮犯了,手伸進放在座位上的皮包,摸到了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可在車裏是不能吸煙的,畢竟要考慮其他人的健康,忍了忍,錦歡又將打火機放了回去。
這時,前方有一輛車橫向行駛過去,錦歡隻是無意間抬頭,卻一眼看到了坐在那輛車後座的男人。
車窗半搖下來,隻能看到那人的臉,沉靜得如同一座雕像,半垂著眉眼,下頜緊繃,英俊而倨傲。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錦歡呼吸急促,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想尖叫,想讓司機跟上去。可此時此刻,她卻隻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安靜地看著那輛車載著他離去。
沐非再轉過頭來的時候,見到錦歡臉色蒼白,嚇了一跳,“錦歡,怎麽了?不舒服嗎?”
錦歡搖了搖頭,苦笑,“隻是認錯人了。”
幾天後,錦歡帶著沐非來到劇組臨時搭起來的小劇場,霍導的大弟子劉英見到錦歡連忙熱情地招呼,“葉小姐您來了,老師說今天您會來,我還不敢相信。”
錦歡也和對方客套了幾句。
這個是您的劇本。老師跟我說,當初您第一次試鏡的時候就是演的《東邪西毒》,所以我設計劇本時特意把這個角色留給您了。您看怎麽樣?”
沐非聽到《東邪西毒》這幾個字也愣了,自從某人失蹤之後,錦歡就再也沒看過這部電影了。
錦歡隻是稍怔了一刻,然後神色自若地勾起唇微笑,“和我搭戲的人是誰?”
這場戲拍得很順利,沐非擔心的事情也沒有發生。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錦歡這次飾演的是桃花,和她演對手戲的也是國內很有名的一線男星,之前兩人曾經合作過一部電影,所以默契也夠。
很快,錦歡裝扮成電影裏桃花的模樣,有些破舊的長裙搭配鬆散隨意的發髻。不知是不是妝容過於清淡的緣故,這樣的錦歡出現在鏡頭中,帶給人一絲過於孱弱的感覺,而劉英卻覺得這種自身散發出的悲慟恰到好處。
桃花趴在窗台上,出神地望著遠方的某一個地方。她的聲音很輕很淺,似乎隨時都會飄在風中不見,“你知不知道,現在對我來說,什麽最重要?”
黃藥師目光複雜地落在她的背影,說:“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你兒子。”
她隻是略微動了動唇角,笑容很淡,也很快地消失。長睫微微眨動,原本瀲灩的眸子在這一刻沉寂下去,“以前我也是這麽想,可是看著他一天天地長大,我知道他早晚會離開我,所以我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
錦歡落在窗台上的手漸漸收緊,指甲似乎用力到要嵌進木頭裏。她好長時間都沒有出聲,片場裏的沉默開始變得詭異,劉英疑惑地看向沐非,沐非卻一聲歎息,無奈地搖頭。
不知過了多久,錦歡才再抬起頭來,眼眶微紅不知是不是錯覺,眉梢躍上了絲絲嘲諷意味。她的眼神空洞,就這麽直直地望著窗外,像是沒有靈魂,冰冷和絕望凝在眼底,每一種情緒都那麽讓人心疼。
一片死寂中,幽幽地傳來她的聲音,“以前我認為那句話很重要,因為我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在想一想,說不說也沒有什麽分別,有些事會變的。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贏了,直到有一天看著鏡子,才知道自己輸了,在我最美好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如果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啊!”
她曾經對那個人說,哪怕隻是演戲,她也不想成為桃花那樣的女人。
深愛的人明明就在身邊,卻為了可笑至極的理由折磨彼此。
可是人往往就是這樣,當你懂得珍惜的時候,卻已經再也無法挽回。縱使得到了全世界,到頭來,沒有那個人在身邊,這一切都不重要。
錦歡現在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隻有兩樣:得不到和已失去。
戲份結束到卸妝,錦歡都一言不發。沐非本應該去和劉英商討一下宴會的事宜,可卻不放心將她一個人留下。
如果說四年前沐非很了解錦歡的話,那麽四年後,沐非再也摸不清她的想法。她會沒由來地就這麽安靜一整天,一個字都不說;或者毫無原因,抽煙抽得很凶。
娛樂圈的壓力又那麽大,沐非有預感,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她會在錦歡之前發瘋。
在化妝師耳邊說了幾句話,化妝師點點頭離開,將房間留給她們。
沐非走到錦歡身後,兩人在鏡子中四目相對。錦歡向她揚揚眉,神情疑惑。
沐非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將這件事告訴她,“陸哥……從國外回來了。”
驀地,錦歡拿著杯子要喝水的手一鬆,杯子掉在她的腿上,玻璃杯子撞到了膝蓋,應聲碎裂,水也灑了錦歡一身。
沐非沒料到錦歡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愕住了一秒,然後立刻蹲在錦歡麵前,撩開她還沒來得及脫下的古裝長裙。
碎掉的玻璃片在錦歡的腿上割出了一個小口子,已經有血絲冒了出來,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沐非想去找工作人員要消毒的藥品,可還沒轉身,就被錦歡死死地拉住了衣服。
低下頭,是她煞白的臉,“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次。”
沐非望著錦歡的眼睛,這一刹那覺得自己好殘忍,竟然聽陸世鈞的話,瞞了錦歡這麽久,“陸哥回來了。時先生……也在這裏。”
錦歡抓著沐非的手指漸漸鬆開,然後低下頭去。沐非多看了兩眼,卻也看不懂錦歡的表情。視線一轉又看到她腿上的傷口,血已經不流了,可還是得消毒。
沐非打開化妝室的大門,剛跨出一步,身後傳來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告訴陸世鈞,我要見他。”
沐非咬了咬唇,那些話在唇邊徘徊。最後,她還是隻說了一個字:“好。”
終於,沐非將陸世鈞約了出來。如果認真說,應該是騙。
咖啡館裏的氣氛很好,窗紙是淡淡的藍色,遮住了大部分陽光,光芒還會在玻璃上變色。鼻端飄著淡淡的咖啡豆味道,微微的苦澀,還夾雜著一絲清香。咖啡館的木門頂部掛著一個晴天娃娃,每次有人開門時,晴天娃娃就會隨著門擺蕩起來,好像要把她的笑臉展現給所有人看。
陸世鈞報了自己的名字,服務生將他帶到角落。當他看到坐在那裏的人是錦歡而非沐非時,顯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