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須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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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他畢竟還是當年那個會照顧周全的人,陸世鈞絕不會做出那種掉頭就走讓錦歡難堪的事。果然,隻僵持了幾秒,陸世鈞坐到了錦歡的對麵,偏過頭對服務生很紳士地說:“Cappuccino,謝謝。”

    咖啡端上來之後,他們誰都沒有先開口。陸世鈞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錦歡,精明掩藏在那一副金絲鏡框之下,他緩緩地說:“雖然經常能從各大媒體上看到你的身影,但親眼看到你,還是覺得你變了很多。”

    聽到陸世鈞的話,錦歡才首度抬起眼簾,看向對麵的男人,“時間在走,沒有人會不變。”

    時隔四年,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和陸世鈞單獨見麵,卻是最不自然的一次。時間也許真的改變了太多東西,他曾經很照顧她,甚至還會為了她向公司高層抗議,但如今,彼此間除了客套話,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又是一陣沉默。

    陸世鈞似乎也有些不耐煩,看了一眼手表,“讓沐非約我出來,你一定有事想要問我。”

    陸世鈞很體貼地沒有用“騙”這個字,錦歡點點頭,在沒有人能看到的桌布下麵,漸漸地攥緊了拳頭,“這些年,他還好嗎?”

    如果你想知道的隻是這個,那麽我可以回答你,很好,他一直過得很好。”陸世鈞說完就向服務生招手,想要結賬。

    我想見他。”

    話音剛落,陸世鈞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了她一眼,然後徐徐把手收回,嘴角掛著輕笑,說不出的諷刺,“見他幹什麽?又要逼他幫你?你現在的事業風生水起,兩屆秋葉獎影後,片酬是國內一線水平,甚至可以參與票房分紅。取得你現在這種成就的,辰星隻有你和Stephen兩個人。而且據我所知,你還有一個總裁男友。這樣,你還見他幹什麽?”

    陸世鈞的疏離在錦歡的意料之中,可是這樣明顯充滿敵意的語氣,卻是她沒有想到過的。從四年前那場車禍開始,陸世鈞似乎就已經將她當成了敵人,雖然他在離開辰星前一直幫她鋪路,可錦歡能感覺出來他的不情願。

    就當是老朋友敘舊。他也算是我的恩人,現在回國,沒有理由不讓我見他。”

    不必。你們從來就不是什麽老朋友。而且,”陸世鈞頓了頓,“Stephen也不想見你。”

    握著咖啡杯的那隻手幾不可察地一顫,有一滴咖啡濺到了手背上。

    如果是四年前的錦歡,也許會在陸世鈞說完這種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她自尊心向來很強,如果有人對她態度惡劣,她雖然不至於和對方大打出手,但至少不會留下來讓自己難堪。

    可現在,她卻沒有動,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表情的流露,目光平靜,眼神中多了堅持。

    相對於她那早已經薄弱的自尊,她更想知道那個男人消失這麽多年的真相。

    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想辦法找到他。”

    陸世鈞聽後笑出聲,“是啊,都差點忘記了,你如今早已經不是那個剛從鄉下出來闖世界的葉錦歡了。不過,如果你是真的想要見他,也不會白白等上四年的時間。所以,這種類似‘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見到他’的話,還是留在拍戲的時候說吧。”

    陸世鈞的話讓錦歡啞口無言,更無從反駁。

    陸世鈞其實和錦歡並無大仇,但對於她,心裏始終有一個疙瘩。

    如今,已經等了四年,實在不吐不快。

    還記得最開始,你第一次向Stephen提分手是因為什麽嗎?”陸世鈞忽然問。

    錦歡不解陸世鈞為什麽會提到這個,但還是點頭,“因為顏若冰和他的緋聞。”

    對,就是這件事。”陸世鈞也不拐彎抹角,“有些事情,我想你應該知道。當初Stephen和顏若冰鬧緋聞,完全是不得已為之。當時,顏若冰手裏有你和Stephen一同出現在婦產科的照片,甚至還掌握了許多證明你們兩人有親密關係的證據。顏若冰拿這些來威脅Stephen說要曝光給媒體,除非Stephen可以幫助她上位。”

    陸世鈞把錦歡震驚的表情看在眼裏,他繼續說:“Stephen並不是會向別人妥協的人,他開始考慮將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先公開,殺顏若冰一個措手不及。隻是你似乎不大願意公開你和他的關係,Stephen隻好另想辦法。他知道你有多想成功,這件事如果經過顏若冰的口,再加上她和幾家媒體的關係,隻要見報,對你事業的傷害一定很大。

    除夕那天,顏若冰早就安排好了媒體守在餐廳外。她的小把戲Stephen心知肚明,畢竟他混娛樂圈的時間比你們都早,這些東西早就是他丟棄不玩了的。可是,又有什麽辦法,主動權在顏若冰手上,他隻能配合。”

    說不震動是假的,忽然明白之前在廚房,時璟言為什麽那麽堅持問她想要做明星的原因。

    原來,是她幫他下的決心。

    隻是他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這件事要和他分手。”

    錦歡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顏若冰的事情其實隻是導火索。那時候她意識到自己對時璟言的感情已經不單純,不想讓自己陷得更深,所以才想要快刀斬亂麻。可她不知道,這件事背後遠遠沒有那麽簡單。

    可是令我吃驚的不是這個。”陸世鈞目不轉睛地盯著錦歡的臉,似乎想要仔仔細細地將她每一個表情都記在心裏,“那天你突然消失一下午,沐非急得在電話裏哭。當時接電話的是我,可不知道怎麽被Stephen聽到了。樓下還有媒體,他也不管不顧,非要在那麽敏感的時間去你公寓找你。夜裏我們從你家回來,他突然告訴我,他想隱退了。不是為別的,而是想用自己的新聞將你的壓下去。公司不管你,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你和他不過是交易關係。在這個圈子裏,潛規則就算是家常便飯,但也不是萬金油。你陪導演或者高層睡了,也不一定會有戲拍。可是時璟言卻會為了你,放棄自己的事業,我覺得他是瘋了。”陸世鈞忽然笑了,“更瘋的還不止如此呢。你為什麽找上他,不會忘了吧?”

    錦歡身體僵硬,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陸世鈞,眼裏甚至帶著驚恐。

    陸世鈞緩緩揚起唇角,“沒錯。他都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報複江茹錦,你怎麽會和他做交易?可他卻假裝一無所知,配合你演這出戲。”

    出來時還放晴的天空,這時候陰了下來,雨水劈裏啪啦地打在玻璃上,藍色窗紙將天空的顏色襯得更加陰沉。

    錦歡覺得全身都在發冷,開口,牙齒似乎也在打戰,“他在哪裏?讓我見他。”

    陸世鈞抿唇,以沉默回答她。

    錦歡有些急了,“你跟我說了這麽多,又不告訴我他在哪兒,你究竟是什麽目的?”

    我隻想讓你難受。”陸世鈞忽然陰鷙地看著她。

    錦歡不由得愣了,耳邊聽到他的聲音,“之前說他很好全是騙你的。這四年,他過得很不好,不隻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還因為你。可是你呢,事業處於巔峰期,再也用不上他了,而且身邊還有一個男朋友每天大秀恩愛,但是你想沒想過他?你如今能得到這一切,難道不是Stephen用自己的一切為你換來的嗎?其實這一切我本不該知道的,畢竟時璟言最不喜歡向別人解釋什麽,要不是那次他喝醉,我也蒙在鼓裏。而他喝醉的原因更可笑,因為他在電視上看到了你和冷湛共同出入別墅的新聞。”

    陸世鈞深呼吸,這似乎是向來圓滑世故的他第一次失態,“現在,他的生活好不容易重新走回了正軌,他也好不容易要把你忘了。請不要再打擾他,就算是為了他好。”

    陸世鈞終於將憋了四年的話說了出來,就像他所說,沒有理由這些事隻讓Stephen一個人來扛,她也應該知道,當初有一個男人為了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從座位上起身,隻想瀟灑地為這次見麵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走出兩步,身後傳來她低低的聲音,“你是該恨我。他也應該恨我。”

    他的確最應該恨你。可是,他沒有,他甚至從來都沒有怨過你。”陸世鈞的腳步隻是停頓了一秒,也許更短,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這座城市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雨了,一整個夏天都窒悶得令人發慌。

    不過還好,秋天馬上就要來了。路邊的小樹已經有葉子開始泛黃,晶亮的雨水在空中形成一張巨大的簾幕,像是在為大地進行洗禮。

    錦歡的車子開得很慢,雨天信號不好,收音機裏時不時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音,遮蓋了歌手原本的好嗓音。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收音機裏唱的是什麽,隻是第一次覺得車內這種安靜會將她逼瘋。所以哪怕是刺耳的噪聲,她都想聽一聽。

    車子終於停在了目的地,這個地方她已經有四年不曾來過。

    在時璟言出車禍兩個月後,他就派律師將這座別墅轉到了她的名下。她沒有拒絕,在房產轉讓書上簽了字。可是,她卻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沐非好像雇了保姆經常過來打掃,推開門,沒有想象中的潮濕味兒。錦歡循著記憶找到了吊燈的開關,客廳驀然大亮起來,光線刺眼得讓她想流淚。

    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擺設。這中間隔了四年的時間,可是再次站在這裏,恍惚覺得這四個年頭好似根本沒有出現過,隻是夢一場。

    錦歡巡禮一般將所有房間的燈光打開,一一走過。

    視聽室裏還有她最愛的那張黑膠唱片,名字是西班牙語,她一直不太會念,有一次他說要教她發顫音,當時他離她很近,她看到他舌尖在兩片形狀完美的薄唇中移動,完全不知道自己跟著他念了什麽,腦海中隻是不斷地浮現出他吻她時的樣子。她的臉紅成功引來他的笑聲,連那雙漆黑的眼睛都在笑,她卻窘迫得抬不起頭來。

    還記得那次在書房,他在沙發裏看劇本,她就坐在不遠處的地板擺弄他新買的手機。後來玩得脖子都僵了,抬起頭,卻看到他在麵前。他半彎著腰突然揉了揉她的發,說,好乖。

    因為這個動作,他們都愣住了。最後還是他先站直身體,若無其事地從她手裏抽走手機,塞給她一本英文字典。

    有時候,他的舉止根本不像是快要三十歲的男人。就像那天,不知從哪兒來的興致,非要和她玩你寫我猜的遊戲。他讓她閉上眼睛,然後在她手心上寫字。後來有一個字,他寫得很快,她隱約記得先是一撇,然後三個點。她告訴他猜不出,他好像有點失望,罵她是笨蛋,她兩眼一閉,隻當沒聽見。

    其實,她猜到那個字應該是一個繁體的“愛”,可是那個字太敏感,隻好假裝猜不出。

    臥室也還是原來的樣子,雙腳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走到衣櫥前,打開,裏麵隻掛著一件衣服。

    這件漂亮的睡裙還是他送給她的,因為太過暴露,她一直找借口不想穿,後來他大慈大悲地同意,說隻需在他生日的那天穿給他看,他甚至還很幼稚地倒計時。後來彼此都忙,倒計時的短信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再發給她,而這件睡衣,也一直沒有機會穿給他看。

    有些事情,總覺得已經忘了,可事實卻是,你隻是將它藏在了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也許某一天,聽到一首他輕輕哼唱過的老歌,路過一同走過的風景,都會將它們從心裏麵勾出來,讓你猝不及防。

    如今仔細回想,才記起他們一起做過的事情並不多。隻有生活中這些不經意的小溫暖,在不知不覺中深刻到骨髓。

    就好像是開放性傷口,每一次碰到都會痛苦不堪,卻又總是無法愈合。

    原來,最殘忍的不是時間,回憶才是。

    最後,沐非在別墅找到了錦歡。

    同陸世鈞見麵後,錦歡一直沒有回來,沐非怕她會出事。所幸四年前的教訓讓她學聰明了,沐非在錦歡的手機裏安裝了定位係統,所以這次才能這麽快找到她。

    剛一打開別墅的大門,沐非就聞到一陣嗆人的酒味。終於,在吧台的角落裏她看到了錦歡。

    錦歡蜷著身體坐在地上,臉頰是異樣的紅,頭垂在膝蓋間,腳邊擺了兩個空酒瓶,還有一個喝了一半的酒杯。

    這幾年,錦歡也有一些推不開的應酬。當年喝兩杯酒就會醉得站不住腳的她,如今可以麵不改色地喝掉兩瓶。沐非搖頭輕歎,看到狼狽至極的錦歡,卻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

    她蹲下,先拿開腳邊的酒瓶,以防錦歡摔倒會撞到,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抽走她手裏的那隻酒杯。

    沐非的動作驚醒了錦歡,她緩緩抬起頭,恍惚地望著沐非,烏亮漆黑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氤氳霧氣,那些沐非從未看到過的脆弱此刻全數映在臉上。

    你醉了。”沐非說。

    錦歡卻苦笑著搖頭,“我沒有,沐非,為什麽我喝不醉?”

    沐非沒有說話,因為不知該怎麽回答。

    下午,我見到陸世鈞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