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須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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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非絲毫不意外,剛剛因為擔心錦歡,她撥了個電話給陸世鈞,隻是至於他們談了些什麽,陸世鈞卻又閉口不言。

    陸哥說了什麽?”如果不是陸世鈞說了什麽,錦歡今天不會變得這麽不對勁。

    說了很多很多……”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很多她有預感卻一直逃避的事。

    之前,陸翌晨為了跟她拉近關係,甚至不惜裝扮成時璟言的模樣。

    原來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歡他,卻隻有她,一直不知道。

    這些年來,她始終沒有辦法解釋清楚和時璟言的關係。而那些她曾經不敢承認的感情,終於在時間裏慢慢沉澱,變得越來越清晰。

    聽人說,男人要成熟以後才會經曆更多的事,而女人是因為經曆太多的事而變得成熟。可她寧願不要成熟,依然做她單純簡單的葉錦歡。

    至少那個時候,還有他在她的身邊。

    這幢別墅一直空著,她卻始終沒有搬進來。也許並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因為這裏有太多他的影子。不知不覺間,他們都融入了彼此的生活那麽多那麽多,隻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他身邊,我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討厭你’。我經常會夢到自己回到最初與他相識的時候,我多想收回所有讓他傷心的話,可惜,現實永遠不會給我重新來過的機會。”

    沐非心疼地握住錦歡抱著雙膝的手,默默地給她安慰。

    他為什麽不恨我?連陸世鈞都恨我入骨,他為什麽不恨我?”錦歡無助地看著她,“沐非,我從來沒有這樣厭惡一個人。可是現在,我好討厭我自己。”

    淚珠從眼眶裏滾落,然後一滴又一滴,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心傷都一並流出來一樣。沐非沉默地抱著她,輕拍她的背。

    從時璟言消失到現在,她從未見到過錦歡流過一滴眼淚,也許應了時璟言說的那句話——真正心痛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

    她還以為錦歡永遠不會哭,一直擔心這樣下去她會到極限,然後以他們擔心的形式爆發。現在能哭出來也是好事,有的事必須要流出淚來才能算是真正的解脫,否則那些眼淚不從眼睛裏流出來,也會流到心上。

    哭過之後,沐非將錦歡攙扶回了臥室。

    擰了一條熱手巾給錦歡擦臉,沒有蜂蜜,隻好去燒一些開水來給她解酒。所幸錦歡雖然帶著醉意,但還算配合。

    我去打個電話,讓人送些日用品過來。你有想吃的東西嗎?否則胃會難受。”沐非不放心地問。

    錦歡搖了搖頭,發泄過後她已經平靜許多,“我沒事的,你去忙你的。”

    好。”

    沐非又不放心地看了她兩眼,才去客廳打電話。

    錦歡靠在床頭坐了一會兒,拿過沐非放在床頭的手機。短信的發件箱裏有很多信息,這四年來,她不斷給那個號碼發信息,因為知道這個號碼他不會再用,所以她才能那樣肆無忌憚地允許自己一遍遍剖析自己的心。可是內心深處,她卻又矛盾地希望,有一天,他會讀到她的這些心情。

    她猶豫了一下,指尖熟練地在按鍵上遊走——

    時璟言,如果告訴你,我一直很喜歡你,你還會不會回來我身邊?

    一如既往地按下發送鍵,然後將手機扔到一邊。

    夜晚的風沁涼入骨,雖然別墅裏很幹淨,但花園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修剪了,枝丫擋住了窗外大部分景色,繁繁點點的星星更像是點綴在樹上,而不是夜空中。

    她定定地凝視窗外,也就隻有酒醉失去理智時,她才會這樣光明正大地想他。

    過了這麽多年,再回到這裏,總覺得空氣裏有他的味道,好像下一刻他會突然出現,倚靠在房間門口,像從前一樣柔柔地看著她。似乎真的在玻璃上看到了倒映著的他的笑臉,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跟著上揚。

    但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隻是思念在作祟。

    輕輕閉上眼睛,方才掛在睫毛上的水珠終於不堪重負,倏然墜落。

    如果一切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啊!

    錦歡的新戲開始投入拍攝,隻是她不知道會在這部戲中遇到熟人——蔣薇薇,那個曾經誣賴她耍大牌的女明星。

    這麽多年再次遇見,錦歡以為會多少有些尷尬,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唯一一次聽說別人說起蔣薇薇,好像是在說她和之前的經紀公司解約了,現在簽了一家很小的工作室,但事業始終沒有什麽起色。

    拍了幾天的戲,錦歡也有些吃驚。曾經那麽倨傲蠻橫的蔣薇薇,居然變得謙遜有禮,她不再計較自己是否能用上單獨化妝室,不再對工作人員報以冷臉,甚至還會很客氣地對每個人笑。前天她們在拍第一場戲之前,蔣薇薇還專程過來和她打招呼。若放在幾年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娛樂圈就是這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今日大紅大紫,但不意味著會火一輩子。也許明天因為某個人、某件小事,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再大牌的藝人也會變成淺水裏的魚,苟延殘喘罷了。

    拍戲的空當,錦歡接到了一個電話。

    前些日子,她派了私家偵探去調查陸世鈞,今天終於拿到了陸世鈞的地址。這件事錦歡連沐非都沒有告訴過,因為不想沐非在她和陸世鈞之間為難,畢竟那個女孩子的心,一直在陸世鈞身上,這麽多年都沒變過。

    將私家偵探給的地址抄下來,錦歡去化妝間換裝。

    門響了響,周露探頭探腦地望進來。

    錦歡從後麵的試衣間走出來,恰好瞧見她這副模樣。

    幹什麽呢?不進來嗎?”

    周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過了這麽多年,她還和錦歡剛遇到她時一樣,像個孩子。

    錦歡姐,你要出去嗎?”周露見錦歡已經脫下了戲服,換上自己的長T恤衫和牛仔褲,長發也紮成了一個馬尾,看起來比她還要年輕呢。

    臨時有點事,可能要出去一會兒。待會兒看到導演,幫我打聲招呼。”錦歡坐到化妝鏡前卸妝。

    周露也跟了過來,拿起桌上的化妝棉蘸了卸妝水,幫錦歡卸妝,一邊說:“姐,我聽副導演說你前半部分的戲已經結束了,馬上要演吸毒之後的部分了?”

    是啊。過幾天我就要放假了,回去專心減肥。”錦歡透過鏡子對周露微笑,“這是你第一次演女二號,我不在的時候多和導演溝通一下,會有助你把握這個角色。”

    我知道啦,嗬嗬。”卸完妝,錦歡隨意用濕巾擦了把臉,再抬眼,見周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站在身後,“你過來是想和我說什麽吧?”

    姐……”周露吞吞吐吐地說,“你和時先生的事,是真的嗎?”

    錦歡的手微停,然後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聽到和時璟言有關,錦歡直接轉過身子,麵對周露,“什麽事?”

    我表姐夫是美國很有名的骨科大夫,這幾天剛剛從美國回來。昨天碰麵時,我聽到他和表姐聊起時先生的事,我才知道表姐夫是時先生的主治大夫。聽說時先生在那場車禍中受了很嚴重的傷,不過因為美國有病患保密條約,我怎麽問他都不肯跟我說了。”

    聽到“很嚴重”三個字,錦歡的雙手漸漸捏緊,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過了一會兒,勉強穩住紊亂的心跳,才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來,“謝謝你告訴我。我最近剛搬了家,等你這幾天你放假了,來我家吃飯?”

    周露心思簡單,聽錦歡邀請,馬上變得很高興,“好啊,到時候帶我男朋友一起去。”

    按照記事本上的地址,錦歡一路驅車來到一個很偏僻的別墅區。她將車停在不遠處的角落,熄了火。

    這裏的別墅區比時璟言之前居住的那個地方還要戒備森嚴,所幸錦歡這張臉如今還比較吃香,保安見到她顯得很驚喜,拿到了她的親筆簽名後立刻放行。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錦歡也越來越沉靜。

    其實她有些衝動了,得知他住在哪裏就想立刻過來看一看他。但她並不知道見了麵要和他說什麽,對不起?還是謝謝你?

    就在錦歡坐在車裏走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房車緩緩停在了別墅門口。這輛車看起來很眼熟,原來錦歡那天在十字路口看到的人真的是時璟言。

    車子停穩後,首先下來的是司機,然後是副駕駛座上的一個年輕男人。司機打開後車座的門,錦歡看到陸世鈞不疾不徐地下了車。

    陸世鈞下車後,隨年輕男人一同站在車旁邊。車門沒有關上,可見車裏還坐著另一個人。錦歡聽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地在響,整個人也緊張得緊繃起來。她摘下鼻梁上的墨鏡,想看得更清楚些。

    很快,她看到一條修長的腿邁出車子,緊跟著另一條腿,然後……

    在看到時璟言拄著一根手杖從車內出來時,這一刻,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似乎沒怎麽變,深刻分明的麵部輪廓,幽邃沉穩的雙眸,輕薄漂亮的唇,舉手投足間盡是她熟悉的高貴和優雅,隻是一個小動作,都像是演電影時放的慢鏡頭一樣。剪裁合體的西裝襯托出高大英挺的身材,氣宇軒昂。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帶著幾分盛氣淩人的氣勢,讓人第一眼就會看到他。

    如果不是出現在他手裏格外醒目的手杖,如果不是他筆直地站在那裏時,會將重心放在一條腿上,她真的會以為時間不曾走過這四個年頭。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他微跛的身影,她的心跳開始變得緩慢,猶如死人一樣了無生氣,她抓在胸口的那隻手漸漸泛白,隻覺得呼吸乏力,近乎枯竭。

    遠遠地,他們三個人站在原地交談,錦歡注意到時璟言會隔一段時間動作幅度很小地變換一下姿勢,似乎這樣長時間站立會讓他不舒服。

    司機從後車廂拎出兩個行李包,隨後又拿出一輛輪椅。

    她閉上眼睛,她怕繼續這樣看下去,會受不了。

    他們走進別墅後,錦歡幾乎立刻啟動車子,逃離那個地方。

    她所有的勇氣,在見到那根手杖後全部消失殆盡。

    時璟言因不適不停變換姿勢的畫麵像是重播一樣浮現在腦海裏,錦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別墅的。

    周璐說他在那場車禍中受了很重的傷,就是指他的腿嗎?四年前他突然從公眾眼前消失,就是因為他的腿受了傷嗎?

    她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卻又不知道該問誰。她想象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過剛剛那種情形。

    他一向驕傲甚至是自戀,雖然平時喜歡穿著隨意一些,但對每件衣服也都是精挑細選後才穿上身。他偶爾還會變態到對每一片指甲都有要求,記得有一次幫他剪指甲,無名指的指甲剪短了一些,他會連續幾天不由自主地去摸光禿禿的指尖,典型的強迫症症狀。

    可是如此力求完美的他,現在卻……

    錦歡閉上眼睛,甚至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她不敢去想,這四年,他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她不敢去想,卻又不得不承認,造成如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她。

    如果當初不是為了她,他不會自己開車,不會分神打電話,更不會闖紅燈,造成今天這個局麵。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不會想要犧牲自己的事業來保全她,更不會妥協於顏若冰的威脅,畢竟他是那麽驕傲、從不肯低頭的人。她知道,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他的生活應該會好過許多,會繼續做他人人敬仰愛慕的天王巨星。

    可如今,這些,都被她一手摧毀了。

    這麽多的如果串聯成噬骨的心疼,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沐非結束會議回到別墅時,就看到坐在客廳裏心事重重的錦歡。

    以為是拍戲太累,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卻忽然驚見錦歡臉上的淚痕。

    沐非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她連忙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錦歡,可她絲毫沒有要接過來的意思,神情木然。轉過頭來視線在沐非滿是擔憂的臉上停了幾秒,她悶悶地開口,“沐非,他還會原諒我嗎?”

    原諒她的利用,原諒她從一開始就別有心機,原諒她從始至終的傷害。

    他會原諒她嗎?

    沐非雖然不知道錦歡說的是誰,但她此刻這副模樣,多半和時璟言有關。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時璟言,再也不會有人能讓葉錦歡這麽失控。

    當然會。”生怕她不信,沐非重重地點頭。

    錦歡臉上的那種慘白讓她心驚,沐非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派人二十四小時跟在她身邊。

    隻是短暫的幾分鍾,錦歡臉上已經閃過無數情緒。最後,她收起眼淚,“就算他還在生我的氣,也沒關係。”

    他的退讓,他的付出,他的遷就,他的犧牲。欠他的,她會一一還給他。

    等到將這些債還完,她還要努力爭取,就算是用盡卑鄙的手段也好,她要回到他身邊。

    遇到他之前,人生就像是一場醒過就忘的夢。失去他之後,所有獨自走過的風景都成為一種折磨,連呼吸都會痛。

    這種失去,她不會再體驗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