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最深的愛是舍得放開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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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地,他們接觸得越來越多,經常一邊做實驗一邊半懂不懂地聊天,日語、英語、胡言亂語。可能知道彼此都不會介入對方的生活,未來也絕對不會有交集,也可能半懂不懂的語言表達方式讓人更容易放鬆,許多不想和別人說的心事,會不自覺說出口。

    新幹線經過一片櫻花林,一片枯萎的花瓣落在淩淩的身上,她捏起一片,放在嘴裏。都說櫻花是香甜的,她嚐到的永遠是苦澀,為什麽她連味覺都失靈了,難道真的疲憊到了極致?

    吉野用日語說:“櫻花的宿命太淒涼,粗壯的樹幹不知孕育了多少個寒暑,卻隻能在人間綻放出瞬間的絢麗。”

    不!刹那的絢爛就是永恒!美好的東西,擁有過就足夠了。”淩淩用日語答,當然,詞不達意。她笑了笑,又問:“你有沒有試過愛上一個人,縱然為他耗盡了愛情,哭幹了眼淚,也不曾後悔。”

    他訝然:“什麽樣的男人讓你哭幹了眼淚都甘願?”

    淩淩說:“一個讓女人無法忘記的男人。”

    人濃如墨,味淡如茶。

    她給他講了那個故事。她將頭靠在玻璃窗上,輕微的顛簸把那段她一直不願去回味的記憶搖晃出來。

    她有時會忍不住想,他能否再等她四年?他們的愛是否已如同天上的煙花,轉瞬即逝的燦爛,燃盡了就是燃盡了,再沒法重來一次。

    那美麗的煙火隻能在記憶裏永恒。

    故事講完了,吉野沉默好久,對淩淩說:“如果我是他,也會跟你分手。”

    她笑笑:“是嗎?”

    他能撐得起天地,撐得起自己的女人。你為什麽不能放棄學業,放棄理想,在家裏相夫教子,做一個溫柔體貼的好老婆?”

    又來了!你們日本人就是大男子主義。”

    這不是大男子主義,這是社會分工。男人女人要組成一個家庭就要承擔起各自的責任。他肯為你放棄那麽多,你卻不肯為他做一點點犧牲。再說,你有沒有站在男人的角度想一想。他想要的未必是個優秀的、精明能幹的女人,他可能隻想要個可愛的女人,讓他寵一寵,愛一愛,哄哄他開心,幫他緩解一下工作的壓力。”

    沉吟很久,淩淩才問:“吉野,你覺得我可愛嗎?”

    有時候挺可愛,有時候不可愛。和你聊天,看見你邊說邊笑時,覺得你挺可愛。看見你每天辛苦工作,坐在研究室啃麵包寫文章的時候,又覺得你一點都不可愛。”吉野感慨地說,“以前我從來沒想過要娶什麽樣的女人,自從認識你,我就發誓將來我娶了老婆,一定要把她養在家裏,絕對不讓她工作。”

    你不懂——”淩淩搖搖頭,“離婚對你們日本男人來說等於‘破產’,對中國男人來說,隻需要幾十元人民幣就可以搞定,最多付點贍養費。”

    這就是文化差異,無所謂對與錯。

    吉野還要爭辯,車到站了,加藤教授帶著他們研究室的學生到國際會議安排的酒店注冊,領資料。接過屬於自己的資料和房卡,正準備進房,淩淩意外地看見一個人走進了酒店大廳,是盧青。

    盧青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職業套裝,黑色的高跟鞋,清秀的五官和以前沒多大變化,氣質卻與從前大相徑庭。淩淩裝作沒看見,低頭跟在吉野後麵走向另一個方向。

    白淩淩,”盧青居然追過來,鄭重其事和她打招呼,“你好。”

    她想說:你認為我會好嗎?

    轉念想想,他鄉遇故知,還是不要那麽尖銳,免得讓國際友人看笑話。

    你好。”淩淩微微欠身,從她身邊走過去。

    晚餐是自助餐,看著琳琅滿目的日式料理,淩淩一點胃口都沒有,捧了一杯熱咖啡站在角落的位置,看著盧青用英語和一個老外聊天。流利圓潤的發音,意氣風發的笑容,從盧青身上再也找不到盧青以前的影子。

    偶然間看見盧青胸前掛著的證件上寫著MIT大學,淩淩怔了一下,低頭自嘲地笑笑,這個世界真是可笑極了。

    抬頭時,對上了盧青的視線。盧青也不回避,大方地走向她。

    我本來想等會議結束去大阪看看你,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盧青的聲音淡然而自信。

    淩淩挺直脊背,露出燦爛的笑臉:“是嗎?那你省得麻煩了。”

    我是想去找你道歉的。對不起,當時我太衝動了。”

    淩淩托起掌心中的咖啡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口:“當初,你真的那麽恨我嗎?”

    曾經,非常恨。不過,我現在覺得自己更該感謝你。”盧青盯著杯中翠綠色的抹茶,臉上露出一種神往的悠遠,“我離開學校那天,風好大,我一個人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下搬著行李去托運。那時候,我不甘心,我覺得這個社會沒有公正可言。沒想到,一輛車停在我旁邊,楊老師從車上走下來,幫我把行李放進他的車裏。”

    聽到“楊老師”三個字,淩淩手中的咖啡杯顫抖一下,咖啡漾過杯子的邊緣。

    他告訴我,他在美國的教授問他能不能推薦個學生,他聽說我的英語很好,GRE和托福的成績很高,問我想不想出國,他可以給我寫推薦信。我問他為什麽,他告訴我人無完人,誰都有一時衝動做錯事的時候。選擇報複,不如選擇給別人一個改過的機會。原諒別人,也等於寬恕自己。”

    說著,盧青把手中的抹茶杯子轉了轉,抹茶的清香繞過鼻端,和這句話一樣耐人尋味。

    淩淩歎了口氣:“他是個好老師。”

    更是個好男人。可惜你沒珍惜。”

    那晚,淩淩趴在床上,心髒抽筋地疼著。人無完人,誰都有一時衝動做錯事的時候。那麽他們呢?是不是也因為一時衝動,把兩個人逼上了絕路,他們能不能有一個改過的機會?!

    如果有,多好!

    第二天,淩淩一大早起來,洗完澡坐在鏡子前。她本來隻想禮節性地塗點口紅,卻發現鏡子裏的人眼圈周圍黑了一片,膚色也有些暗沉。

    她把一年多沒用過幾次的化妝包拿出來,學著朋友教她的方法,將粉底液和乳液放在手心裏慢慢揉開,塗抹在臉上,膚色明亮又十分自然。再抹上一層亮色的唇膏,輕點了少許睫毛膏,臉上頓時有了明豔的色彩。

    化好妝,淩淩穿上她花了一個半月生活費定做的寶藍色裙裝。精細剪裁的西裝短裙和黑色的高跟鞋更襯出她高挑勻稱的身材和一身知性含蓄的女人味。

    站在鏡子前,淩淩對著鏡子笑笑。不論經曆了多少坎坷,她的笑容依舊沁人心脾。

    整理好一切之後,她去三樓大廳和研究室的人集合。

    大部分參加會議的人已經到了,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圍著海報討論著,那些海報都是會議展示的學術研究結果。淩淩站在樓梯口搜尋著加藤教授的身影,一襲清冷的背影闖入她的視線,之後,她的視線再也無法離開。

    他一點都沒變,身上還是那耐人尋味的優雅。那傾身時蕩起的發,專注思考時輕蹙的眉,與人討論問題時輕啟的薄唇,還是那麽迷人。

    她幾乎以為這是個夢,可夢裏沒有這麽真切的心痛。

    淩淩渾身都在戰栗,極力扶著樓梯扶手,才有力量站穩。吉野看見她,悄然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她不記得自己調整了多少次呼吸,手心裏浸出的汗滴擦了多少次,總算鼓起勇氣走向正在和楊嵐航聊天的加藤教授。

    確切地說,是和加藤教授聊天的楊嵐航。

    楊老師,您好!”淩淩走到楊嵐航身側,深深鞠躬,很標準的九十度,講的是中文。

    他回身看著她,臉上平靜無波,微微傾身,淡淡回應,一如身上淡淡的味道。

    加藤教授用英文為他們做介紹:“這是來自你們T大的留學生,非常優秀,非常勤奮,叫白淩淩。”

    白淩淩。”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如同重複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淩淩還想再說的話全部哽住,激動的心情也一下子被他的冷淡澆熄。日本真的好遠,遠到能讓他淡忘了她的名字。

    加藤教授又對淩淩介紹說:“這位是楊教授,這次會議的特約評審。他這次來日本主要是應池田教授邀請,來我們先進材料研究所做交流訪問。”

    不等淩淩消化完這個重要的信息,加藤又說:“他是你們T大的教授,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怎麽會不認識呢?”淩淩擠出點笑容,“楊老師是我的偶像。”

    加藤訝然:“哦?!這麽巧?!”

    她仍笑著:“是啊,太巧了!”

    這一切,是個巧合,還是……

    加藤教授又用英語對淩淩說:“白,會議結束後,楊教授要與我們一起回大阪。你負責照顧他一下,如果他想要買些東西,或者逛逛風景區,你幫他帶帶路。”

    好的。”她繼續維持著最美麗的笑。

    楊嵐航和加藤聊著行程,淩淩裝作很認真在看海報,精神卻處於恍惚狀態,而且肺部有嚴重缺氧的現象。她悄悄挪到窗口前,站在窗前深深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以確保肺部不會因為缺氧而大麵積壞死。

    忽然聽見一聲清雅的中文:“在日本過得還好嗎?”

    淩淩嚇了一跳,回頭愣愣地看著楊嵐航。他的視線停留在遠處,還是那一身疏離的溫文儒雅,還是那一種不容侵犯的深沉內斂,即使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也是那麽遙遠。

    淩淩想說“很好”,也想說“一點都不好”。

    最後,她深深吸氣,露出日本女人最常用的溫柔笑顏,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作為一個被您幾夜風流便遺棄的女人,我的日子過得算是很好!”

    當她看見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睛裏再沒有了理性的神采,當她看見他十指握緊,牙關緊咬,欲言又止地怒瞪著她的時候,她笑得更燦爛。

    這麽長時間,淩淩以為不管他如何決定,自己從沒怨過他,但當她看見他臉色極差,半天都沒緩過氣來,她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怨他的。

    怨他輕易就放了手,用無言的沉默,與她斷絕了往來。

    而現在,他又突然出現,以一種過眼雲煙的姿態站在她麵前,好像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麽,她更是怨上加怨。

    楊老師,我要做oral presentation,不能陪您閑聊了,抱歉!”

    說完,淩淩在他異樣的目光下,踩著最驕傲的步伐走進會議室。

    會議準時開始,每一個報告都讓淩淩歎為觀止,因為那些性能優異的材料都是她從未在文獻上看見過的。

    這就是日本人,他們精益求精,也創造出了燦爛的文明,但狹隘的土地造就了他們狹隘的文化,最好的東西,他們永遠分享給自己人。

    下一位,白淩淩。”大會主席叫到她。

    當淩淩在暗光下走上講台,站在投影屏幕前。當她看見楊嵐航的身體微微前傾,浩渺如煙的眸光在淺藍色的冷光下一片幽深,世界在一瞬間沉寂。

    她連呼吸都忘記了,木然地站在原地。

    他離她好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如深海般波瀾不驚的清冷,可以嗅到微乎其微的茉莉味道,可以再次為他心跳加速,忘了要說什麽。

    在安靜的會議大廳裏,他們彼此對望,仿佛一切都沒改變,她還是過去的白淩淩,而他,還是她的楊老師。時間和空間在奇異地顛倒,淩淩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本科畢業答辯的時刻,回到了他與她第一次麵對麵和她的研究生時代。

    她氣他、怨他,口口聲聲罵他“變態”,內心還是有種莫名的情愫被他的清冷淡然吸引。那麽他呢?是否也會和她一樣拋不開這段感情,也走不出回憶的陰霾。他會來日本,選擇去大阪大學做學術訪問,又是為了什麽?

    見她站在講台上發愣,大會主席不得不考慮到其他學者的時間寶貴,提醒淩淩:“可以開始了。”

    淩淩如夢初醒般看看靜候她開口的其他人,再回頭看看屏幕上的研究題目,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她尷尬地站正,禮節性地對大家笑笑,開始用英語說:“大家上午好,我叫白淩淩,來自大阪大學,很高興有機會和大家一起分享我的課題,我研究的題目是……”

    淩淩用了二十分鍾,一字不落地講述她背熟的報告,準確清楚地解讀自己的研究結果。

    沒人知道短短二十分鍾的講述,她用了多少心血去反複研究,反複實驗。當然,淩淩也不知道,苦難往往是上天對女人的恩賜,體驗過人生磨礪的女人,自信才會由心而生,更堅定地追求自己想要的,她身上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韻味。

    尤其是她的笑容,乍看上去恬美溫柔,越看越有一種強烈侵略性的美麗,直接刺穿了一個男人的靈魂。

    等到報告內容全部講完,淩淩心裏如釋重負,對大家恭敬地行禮說:“謝謝!”

    然後,她等待著別人的提問。問題一一被其他人提出來,她從容應對,清晰簡明地一一回答。十幾分鍾後,台下陷入一片安靜,淩淩的視線又不由自主落在第一排的楊嵐航身上。

    她很想聽聽他有什麽問題,也許會很有深度,也許會很尖銳,也許他又會像在畢業答辯時一樣,把她問得啞口無言。但她還是想讓他問一個,就像從前一樣。

    會議主席問:“還有問題嗎?”

    淩淩期待地看著楊嵐航,可他卻避開了她的目光,一句話都沒有說。

    謝謝!”掌聲中,淩淩再次深深鞠躬,走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有人上去,會議還在繼續,可淩淩再也沒有心思去聽那些研究。她隻覺得周圍的麵孔都在晃動,自己好像遊魂一樣在陌生的國度、陌生的會場無所依托。

    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這一年多來,一直有一個力量在支撐著她,那就是努力,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匹配他的女人。等到她再次站在楊嵐航麵前時,他會看到她的改變,後悔當初錯失了她。

    可楊嵐航的沉默,擊垮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堅持。他用沉默告訴她,她變成什麽樣都與他無關,他的愛已在一年前就幹涸了。

    她再努力學著堅強又能如何?她變得再優秀又能怎麽樣?她可以站在他麵前,驕傲地仰起頭,而他已經不在乎了。

    事實上,淩淩高估了楊嵐航的定力,他外表清冷,並不代表他心如死灰。麵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沒辦法在拚命壓製內心渴望的同時,鑽研那些玄妙的實驗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