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7月13日 星期三 晴轉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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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我做了一個和他在一起的夢。

    夢裏,他從身後抱著我,我睡得像仙人掌一樣安詳。

    他在我耳旁輕聲說:“小仙兒,小仙兒,起床了。”

    我一邊將頭縮進枕頭裏,一邊伸出五個手指:“五分鍾,再睡五分鍾。”

    他拿開枕頭,輕聲說:“火車可不能等你五分鍾。”

    我意誌堅定,就好像少了這五分鍾的睡眠人生就會變得不完整。我用力拽過枕頭:“走開走開!這班火車搭不上,我搭下一班!”

    屋頂上懸掛著一個老式風扇,那風扇緩緩擺動,帶來一叢一叢的陰影,他開口說:“小仙兒,那我先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說:“你先走你先走,我到車站和你見麵。”

    “那麽多人,你不一定能遇見我。”

    “別再跟我說話了,行嗎?”我不耐煩地打斷他,“見不到就各自回家啊。”

    他輕輕鬆開懷抱著我的雙手,起身下床。

    我頓時覺得背後一涼。

    他穿好衣服,開門,然後停頓了幾秒鍾,在這幾秒鍾裏,我能感受到他目光落在我背上。

    他說:“小仙兒,你會後悔這五分鍾的。”

    被睡意劫持的我,還在嘴硬:“你快走吧,我這一生裏有好多好多個五分鍾呢。”

    他輕輕關上門,離開了。

    背後的涼意層層蔓延開,我突然清醒了,我想要馬上爬起來,跳下床開門,跟他說,等等我。

    就這麽一掙紮間,我從夢裏醒了過來,和夢裏一樣,房間裏隻剩我一人,但和那夢稍微不同的是,這房間裏,始終隻有我一人。

    雖然是夢,但醒來的我,依然為那五分鍾的睡意懊悔不已。如果能醒來跟著他一起走,那夢會不會長一點,我和他的可能性便能再多一點,即使是夢,也讓我那麽期待。

    從大學到工作,常常都是他來叫我起床,我的睡意太龐大,有時發起起床氣來,能煽動出人神共憤的效果。但他都默默擔待下來了,清醒過來以後,我也不是不愧疚,但常常都隻是說一句:“我很困的時候,道德標準也不是醒著的,所以輕易別惹我。”

    感情其實是好感情,所以才讓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地糾結,如果一開始就是你來我往不失客氣地隨便玩玩,那分手時一定比蹩腳電影散場,還令人不想多留戀。

    我歎口氣,跳下床,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出發去上班。

    在消磨時間方麵,我正漸漸向專家水平逼近。繼祖瑪打通關之後,我又發掘出一款茶餘飯後振奮人心的小遊戲,叫粘粘世界,在很雄壯很拉風的背景音樂下,我的任務是把一堆很賤很扯皮的小球堆到煙囪下麵,然後煙囪將它們大力吸走,吐出一股黑湯。

    每次那些小黑球被我堆得左右搖擺瀕臨塌陷時,我都會覺得那要倒下來的,仿佛就是我的人際關係。

    就是這麽一款散發著二百五氣質的小遊戲,裏麵卻有悲憤,有忐忑,有狂喜,每打通一關,我的如釋重負感就會多一點。所以我常感慨,時至今日,還有能力安撫人心的,再也不是一個無邪笑容或一粒百憂解,而是和psp,隻有它們還願意聆聽你的心聲,再無聊的夢想都幫你實現。

    下午,我和王小賤帶著粉刷工人到了現場,在和山東籍監工大哥描述李可想要的“粉白色”時,山東大哥用一臉茫然回饋了我,我解釋來解釋去,山東大哥都不得要領,我宣告放棄,拍著山東大哥肩膀說,大哥,粉刷和繪畫區別不大,我相信你的藝術感覺,你就按照你的想象力自由發揮吧。

    忙了一下午,我和王小賤累到整個人比影子還混沌,返回公司收拾好東西,正想離開時,王小賤叫住我:“晚上同事們要聚會,你來不來?”

    我剛想按照慣例搖頭說不,但仔細一想,與其回家自己和自己聊天,現在的我還是多參加一些真人實戰比較好。

    這是我進了這家公司以後,第一次參加工作時間外的同事聚會。在不久之前,不誇張地說,我是一出公司大門,就想要裝作不認識同事的那種人。

    從學校畢業以後,我自然而然地開始待業,簡曆投了一大堆,但結果都是大公司看不見我,小公司我看不見,空揣著一腔雄壯的表現欲,卻隻能每天早上對著早間新聞指指點點。就這樣待業了小半年,我終於慌了,開始饑不擇食起來。後來,閨蜜介紹我到了這家婚禮策劃公司,我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敗給現實,一直做到今天。

    因為懷揣著這樣的心態進了公司,所以我一直對同事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我眼裏,他們各個都有些來路不明,還總有些讓人想不通的怪癖,當然,在大家眼裏,我一定也是個非暴力不合作的家夥,頭頂上燃燒著熊熊氣焰,其實本身是個沒什麽內容的空殼子。

    今天我勇敢邁出了友善的一步,於是大家也不計前嫌地接納了我。幾杯啤酒下肚,場子很快熱了起來,我驚訝地發現,曾經在我眼中和路人一樣的各位同事,居然也都是挾著多重人格闖蕩江湖的。

    那個總是把盒飯熱過頭的前台36善良妹,喝過酒以後,整個人立刻變得炯炯有神無比風騷,挾著胸前的猛料,神色時而甜美時而嫵媚,整張桌子都跟著她搖曳起來。不知道之前是什麽情況,反正今天善良妹將進攻目標鎖定在了坐在我身邊的王小賤身上。眼睜睜地看著她那壯觀的胸部在我麵前左晃右晃,我吃的東西全都帶上了濃縮的悲憤味道。

    有障礙症的小可在,大家就不用看菜譜了,隻要把菜譜交給他,然後聽著他一個個報菜名,選出自己要吃的菜就行。氣氛活躍起來以後,小可居然變成了一個結巴,但他結巴得很有技術含量,凡是和b開頭的單詞,他就一定卡殼,重複兩三遍才能過去,有這麽個奇怪的毛病,他卻偏偏又喜歡用“傻逼”這個形容詞,這麽一來,每次他一開口罵人,我們便仿佛聽到了來自山穀裏的回音。

    我印象中隻會把頭埋在抽屜裏偷偷抽煙的傻廣東仔,喝高興了以後,給大家表演起了球,手法嫻熟,花樣迭出,整個人有型到爆,我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大師”地叫著,請他再多表演些小花樣來激蕩我。

    廣東仔頂著眾人的歡呼聲,緩緩吐出一口煙,然後手裏的小球向上一拋,瞬時便在半空中由左至右畫出了兩個漂亮的圓,我們還沒看明白,球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我一臉諂媚地問:“大師,這招叫什麽?”

    大師氣定神閑地說:“bn”

    聽,連名字都這麽有禪意,平時公司裏的廣東仔,悶不吭聲,兩眼無神,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鬱鬱不得誌的保險推銷人員,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中人。

    玩得正時,我放在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低頭一看,居然是李可,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這女人除了不分時機地騷擾別人以外,到底還有什麽長處呢?

    大家看我不接電話,都湊了過來,小野貓大大咧咧地說:“誰啊?前男友?”

    我苦笑著說:“是現任客戶。要是前男友,就能直接掛了。”

    手機還在要人命地響著,我和王小賤四目相對,全身無力。剛想接的時候,從一旁竄出來:“那就按靜音啊,有什麽可想的。”她在我手機屏幕上按了一下,整個世界立刻清淨起來。

    大聲說:“你們這是什麽客戶啊?十一點還打電話?”

    王小賤說:“我們這客戶是個奇葩。”

    “好看嗎?”小可問。

    “好看得鬼斧神工的,一看見她的臉,我就覺得疼。”

    “是整出來的啊?”善良妹還沒問完,小可又結結巴巴地開始發表意見了,“整容女不不不,不能要!冬冬冬,冬天從外麵回到,到家,家裏不,不是暖和嗎,別別別,別人都,都是流鼻涕,整容女五官一凍凍凍,一化,整張臉都,都會流下來!”

    我們一起嘲笑他,沒泡過整容妹,還沒看過韓國偶像劇嗎,真是太沒常識了。

    小野貓接著問:“你們這客戶到底怎麽奇葩啊?”

    “她老讓我想起更年期時候的我姐。”王小賤說。

    “還有中學的教導處主任。”我接著補充。

    “不說話的時候很夢幻,但隻要一開口,就開始說夢話。”

    “別人都是把婚禮當新聞發布會辦,這姑娘是把婚禮當星光大道辦呢。”

    我和王小賤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樂嗬,每次針對李可這個人的時候,我和王小賤都是不刻薄不成活。

    廣東仔上下端詳一番我們,然後開口說:“你們兩個可以去組團說相聲了。”

    王小賤一樂:“那還欠點兒火候,不過我平時都是下了班去德雲社找一夜情對象。”

    小可聽完我們的形容,總結道:“總之,就是一個傻瓜嘛!”

    “也就你們脾氣好,”大大咧咧地嚷嚷,“要是我碰上這號兒的,直接二話不說,拔出睫毛膏刷子,一把塞進她肚臍眼裏。”

    笑聲裏,突然傳出了很超現實的一聲大吼:“黃小仙兒,我**!”

    我們一驚,四下尋找聲音來源,我看向手機,然後雙腿一軟,但仍不失鎮靜地按下了結束通話鍵。

    我抬起頭來絕望地看著:“姑娘,您連靜音和免提這兩個鍵都分不清嗎?”

    歡樂的氣氛戛然而止,我和王小賤都知道,按著李可的個性,她才不會睡一覺就把這事忘掉,明天一上班,我和王小賤直接去找大老王,然後撅起屁股,等著他一腳一個,把我們從辦公室踹出來就行了。

    我們老是在幻想惡心事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但可能那結局早就準備好了,也一直靜候在一旁,幻想著怎麽嚇唬我們。

    雖然挾著一個驚悚的尾巴,但基調仍是渾渾噩噩,就像這天氣,傍晚時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但架勢給足了,老天爺仿佛又沒了力氣,雨始終沒有下起來。我喝了酒,受了驚,現在一個人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用“坦蕩蕩”來形容現在的狀態太斯文,用“空蕩蕩”來形容又太淒涼。

    隨波逐流都會遇到意外險阻,我真不知道命運還要逼我怎樣低姿態,不過,明天的苦難自有明天來擔當,我安慰自己:有時候就算一個人目不識丁毫無特長家世慘淡,但光靠著“盲目樂觀”這一個特點,也能誤打誤撞地換一個“ppnn”回來。

    車載廣播裏開始報時,午夜零點。

    又到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