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7月25日 星期一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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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到了公司,王小賤就開始在我旁邊伺機搭訕,但我目不斜視任他自生自滅,語言上的溝通不能建立,王小賤就開始在sn上騷擾我。

    “別生氣了。”

    “你把這事都搞複雜了,其實,其實我就是因為你美,所以想乘你之危。”

    “我真是出於一片好意,希望你不要被這場浩劫把精氣神給掠走了,能像以前一樣,每天還能生活得那麽鹹濕。”

    鹹濕?

    我扭頭瞪著王小賤,王小賤一臉茫然,湊到我電腦前看了看他剛剛發的信息,大驚失色,抽身回到自己電腦前,接著打:“是閑適,閑適。”

    其實我也沒真生王小賤的氣,阻止我開口說話的理由成分很複雜,占最大比例的,恰恰是感謝,但感謝中又帶著一點被蒙在鼓裏的憤怒,憤怒上又細細灑著一層我不願意承認的失落,五味雜陳之下,我被這個原因噎得好**,所以一下子真是張不開口。

    我剛準備在sn上回王小賤點兒什麽,這時,大老王打開辦公室門,雄赳赳地掃視工作區一圈,然後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黃小仙,你進來一下。”

    我推門走進大老王辦公室,裏麵除了他,還有一個老頭,很憔悴,衣服穿得簡單,但是透著一股斯文氣。我在老人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大老王指指我,衝著老人說:“這是我們這兒的策劃小黃,您要是有什麽想法,可以跟她溝通,她腦子轉得比較快,要是急活兒,由她來負責比較合適。”

    老人衝我笑了笑,我也趕緊點點頭,開口說:“您好,我叫黃小仙,您叫我小黃就行,怎麽稱呼您?”

    老人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握著我的手:“黃小姐,這次要給你添麻煩了,我免貴姓陳,陳書坤。”

    我被陳大爺嚇了一跳,慌忙也站起來:“陳大爺,您這是幹嗎,我們坐著聊,新人今天沒一起過來嗎?”

    大老王在我身後說:“是給陳先生和他夫人辦,你眼前站的就是新郎官兒,這次咱們辦金婚儀式。”

    我心裏發自肺腑地高興:“祝賀您,這真是大喜事兒,您打算怎麽辦呢?夫人怎麽沒一起來?”

    陳大爺眼神一暗:“她現在行動不方便。”

    我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您放心,隻要你們老兩口把想辦的儀式風格告訴我們,我們來負責所有的操作環節,不會勞你們操心。日子呢?日子定好是哪天了嗎?”

    陳大爺在沙發上坐下來,有點兒無助地來回搓著雙手:“越快越好。黃小姐。”

    “越快越好?”

    大老王又在我們身後做畫外音解釋了:“小黃,陳大爺的老伴兒,身體很不好。”

    我在心裏琢磨,身體很不好,儀式越快辦越好,那就是說,陳大爺的老伴兒,沒剩下幾天了?

    我心裏一驚,轉頭看向大老王,把疑問用眼電波傳達給他,結果大老王瞪我一眼,我趕緊又重新看向陳大爺。

    “那好,陳大爺,我們就抓緊一切時間吧,您看,您是全權代表了您夫人呢,還是需要我們去和她溝通一下?”

    陳大爺露出一個特別單純無邪的笑:“你最好問問她,這個人哪,意見特別多,我可全權代表不了她。”

    我點點頭:“好,那我一會兒就跟您去見見夫人?”

    陳大爺一猶豫:“她現在在醫院呢,上個月住的院,住院之前就嚷嚷著要我跟她辦個金婚。住院以後,精神不好了,這事兒就沒再提,但是我想給她辦了。你要是想問問她想法,得趕在早上六點到九點去,這時候她清醒,天氣一熱起來,她就有點兒迷迷糊糊了,到了下午,基本上就一直是昏睡。”

    我頓時忐忑了,這麽個狀態,要是真操辦起來,別管有什麽想法,都得以老太太的精神狀態為中心軸,向外開展,難度實在是有點兒高不可攀。

    送走了陳大爺,我衝回辦公室谘詢大老王,打開門劈頭一句話:“頭兒,咱們以後不做生意啦?”

    一般的婚慶公司都喜歡接金婚的儀式來辦,因為金婚在我們這一代人心目中,和“奇跡”、“神話”一類的詞基本上是一個意思。四處覓食的小情侶們但凡能順利交往上五十天,就恨不得擊掌相慶滿城裸奔以示自己不再是單身了,但同一個世界裏,居然也有一男一女吭吭哧哧地埋頭搭伴走過了五十年,想到這樣的事實,總是能讓許多人包括我在內,偷偷汗顏。

    所以許多婚慶公司在給新人辦結婚儀式時,都不忘捎上一句:“兩位的金婚典禮也要在我們這兒辦喲。”新人們一聽這話,總是要俗套地咧開大嘴作眉開眼笑狀。

    但這次的案子,我實在想不通大老王為什麽要接,是金婚沒錯,但是金婚典禮過後沒多久,可能其中的女方就要過世了。這事兒放在哪個婚慶公司,都是不用動腦筋便會拒絕的案子,如果傳出去,以後辦結婚典禮的新人,怕是要覺得很喪氣。

    我盯著大老王,等著他回答我,大老王靠著他的老板椅,手裏拿著個紫砂壺,又擺出了一副天降大任於他的模樣,迎著陽光說:“老頭兒不容易,跟我磨了三天了。別的婚慶公司不接啊。”

    “是啊,您想想為什麽別的公司不接啊?”

    大老王喝口茶,不慌不忙地說:“讓你接了,你就好好做,哪兒那麽多廢話?”

    “要是傳出去,公司客源要受影響的。”

    “人家老頭也那麽真誠,這爭分奪秒的事兒,我再不答應,回頭轉世投胎也得受影響。別廢話了,回去寫策劃。”

    我轉念一想,老板都豁出去了,那我還瞎操心什麽,於是一下午埋頭寫流程,列出提綱,準備好了明天一睜眼,就趕去醫院見一見清醒中的陳夫人。

    下了班回到小區,我看著手上的兩把鑰匙,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拿起了新家的鑰匙,打開了門。王小賤已經回來了,正蹲在廚房裏,抱著個像煮蛋器一樣的盒子揣摩來揣摩去。

    我看了王小賤一眼,還是沒法兒開口說話,於是徑直進了衛生間,洗澡,換衣服,然後回到我房間吹空調。

    過了一會兒,房間門偷偷摸摸地開了一條縫,王小賤的小眼睛在門縫裏一閃一閃的:“小仙兒,你想吃手工自製的薄荷冰激淩嗎,我自己做的,我買了一個特拉風的冰激淩機。”

    我把埋在枕頭裏的臉亮出來,斜眼看看他。

    “你嚐嚐吧?”

    我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困了,那我等你睡醒了再給你吃。”

    王小賤轉身要走,我終於忍不住了:“把吃的留下。”

    王小賤眉開眼笑地推開門,把碗遞到我麵前:“你嚐嚐,味道特別蕩氣回腸。”

    “你看看你這點兒出息,奔三的老爺們兒了,天天在家琢磨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問題兒童研究中心應該拿你當課題。”

    我一邊數落他,一邊把冰激淩往嘴裏放,還真的是口感不錯,尤其是薄荷味兒,特別濃鬱。

    “怎麽樣?”王小賤一雙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光。

    “還真不錯,特別是薄荷味兒,很地道嘛,你怎麽做的啊?”

    王小賤一屁股坐我身邊,數著手指頭給我講解:“特複雜,蛋清得打開,然後把奶油也打散了一直攪拌,一定要打到特別均勻才行,累死我了,你摸,我胳膊都腫了”

    “那薄荷味兒是怎麽來的呢?”

    “我擠了點牙膏進去。”

    “”

    我把碗放回王小賤手裏:“我看看你胳膊,腫了是吧,真可憐,怎麽就沒斷了呢?”

    “怎麽了,黃小仙兒,牙膏也能吃,真的,我小時候老吃,我還把一整管兒牙膏凍著吃呢。”

    “怎麽說呢,比起牙膏味兒的冰激淩,我更喜歡吃84消毒液味兒的。”

    “好說,下回給你做,不過那個危險係數高”

    不知不覺地,我和王小賤又重新開始了那種無意義的純粹以消耗生命為目的的唇槍舌戰,看著要給我做腰子味兒冰激淩的小賤,我腦海裏的另外一個自我靈魂出竅,站在房間不遠處看著我,對我說,別改變,保持好這一刻,別改變。

    有人願意為病危中的妻子辦一個金婚儀式,但也有人因為結婚問題把女朋友從十八樓扔了下去,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關係,沒拆穿時你好我好,拆穿了便眾叛親離。而對你來說,黃小仙兒,你前途未卜,所以不如保持不動。渾渾噩噩在爛泥裏滾過是一天,朝氣蓬勃假裝自己是少先隊員又是一天。作為一員傷兵,我一直背著病床一路前行,隻要情形不對,便準備隨時隨地臥倒就醫,而在這一路上,如果說自尊心是定時注射的大劑量嗎啡,那麽王小賤和我的這段關係,就是我的呼吸機,最悲慘時,被人踩到穀底還在上麵加上一個水井蓋,虧了它,我最後還是能緩過一口氣。

    我盯著王小賤的眼睛,特別誠懇地說:“王小賤,謝謝。”

    王小賤一愣,繼而大驚失色,沉默了半天,他抬起頭,深沉地說:“小仙兒,這麽二百五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接。咱們能跳過這個話題,進行下一個段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