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再來過白家。後來，國民黨退到台灣，白家主人都去了，有些下人也跟去了。我和母親留在了這兒，我嫁到陳家，用二太太去小佛堂之前留給我母親的錢買了這座臨街樓麵。二太太兩母女人都好，可惜好人不長命。去台灣前兩天，小佛堂失火，是後半夜，等能進人，二太太隻剩下一副燒焦的骨架。老爺當時……唉，本該那麽好的一家人。老爺捧著二太太的骨架，路都不會走了，話也不會說，也沒有眼淚，可那眼神。任誰看了都受不了。最後更驚人的是，老爺沒有安葬二太太，而是把她的骨灰帶走了，想是為了將來合葬吧。也不知能不能如願，畢竟老爺身後，身邊的兒女都不是二太太親生的。若不能合葬，還不如葬在大小姐身邊，總是母女相依有個伴，這裏還是故土。唉，人這一世，多半是來受罪的。這一晃，就是幾十年過去了，好像夢裏一樣。原本保存的大小姐畫的花樣、日記本、留作紀念的兩件旗袍，在那個特殊時期也被銷毀了。不知小姐會不會怪我沒保存好，或者怪我看了她的日記。”

    “不，她不會怪你的。”沈洛迅速地安慰，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二太太骨灰被帶走了，看來這白令啟還真是愛這個二太太。

    老人停頓了下來，眼睛看向窗外的風景。

    “這麽多年，白家人有回來過的嗎？”

    “你是說看老宅還是看大小姐？”老人想了想，搖了搖頭，“沒見過。老家都沒什麽人了，二小姐、三少爺和大小姐不是同母所生，不一定回來。不過，中間倒有兩件奇怪的事。我見過副軍長，傅仲年副軍長。”

    “哦？”沈洛不明白怎麽忽然提起他，這人和白家似乎沒什麽關係。

    “有一年清明，在小姐的墓前。那是五幾年……是五幾年的時候，應該還是頭幾年。我去給小姐掃墓。等走的時候，迎麵走來一個老者，就是傅軍長。之前我在報紙上見過他的照片，漂亮，威嚴，他是很給人印象的一個人，所以認識。他們傅家是東城大族。當時好奇，就留意了一下，發現他停在了大小姐的墓前，奇怪他怎麽會在那兒。他在那兒停了好久，我因為家裏孩子還小，就先走了。還有，第二年清明去掃墓的時候，發現大小姐墓碑換了新的。總覺得是有哪裏不同，一時又看不出，回到家才想起，碑文‘愛女白子衿’’沒變，但少了落款。本來立碑人寫的老爺的名字，第二天我又專門去看一趟，果然是。本以為是白家來人了，可那時大陸和台灣那麽緊張。不知道，到現在也不知道。或許那喬副師長來過。”

    “您說二太太叫什麽？”

    “二太太娘家姓許，叫許瑤華。二太太也是出身大家，雖沒有白家、傅家的家業大，卻是書香世家……”

    “許瑤華，瑤華？”沈洛覺得這名字那麽熟悉，念了念，想起自己買的佛經有這麽個名字，如果是相同的兩個字……一時頭腦裏有點亂，“您說白老爺對二太太很好，那二太太後來卻一直留在了小佛堂？”

    “是啊。二太太是太傷心了，兩個孩子都沒了，對一個母親來說，多大的打擊啊。本來是要到北城一間庵堂出家的，老爺無論如何不答應，才去的小佛堂再不出來。不過聽母親說，二太太雖不在庵堂，在小佛堂也沒得落發，卻是著了僧衣，取了法號。不，法號應該是早就有的。母親在收拾二太太房間的時候，見過一本佛經，上麵就有署法號，想著可能是。”

    “叫什麽？”

    “叫什麽？”老人想了想，搖搖頭，“聽我母親說過，但是年紀大了，不太記得了。好像是……叫什麽？想不起了，總是比較蕭索的名字。”

    “記不記得一個字呢？”不知為什麽，沈洛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半晌，老人還是搖頭。出家人的名字雖然特別，但也拗口，不太容易記住。

    “是不是有個‘了’字，比如‘了結’啊，‘了緣’，‘了念’啊，‘了想’啊等等。”沈洛忍不住提醒。秦忠信在旁邊有些驚奇她的執著。

    “對對，你這一提倒想起來好像聽母親說過，二太太說她沒了一切念想，所以叫‘了念’，是，是的，‘了念’。”

    天，這是什麽樣的巧合？沈洛沒有再問下去。兩人辭了午飯，辭別老人出了陳家。走到寶華街，沈洛抬頭看看晴好溫暖的太陽，有些沉默，對街上的喧鬧恍若無聞。

    “忠信。”她停下來，手軟軟地在他手裏，轉向他，幽幽地開口。

    他停步，溫暖地看她，抬手將拂在她臉上的發絲理順，然後，張開手捂捂她的臉。她歪頭，臉貼著他溫暖的掌心，沒有說話。

    “怎麽了？一直情緒不高。”拉近她，拇指摩挲一下她柔嫩的麵頰，很少見她這樣懶懶的樣子。不提剛才回顧的那段曆史，因為就是那段曆史讓她情緒低落，如在夢裏，為別人的故事，不值得。心裏有些後悔帶她過來了。

    “我想去看看白家老宅。”她垂著眼眸，聲音輕軟。

    “洛洛。”他不太讚成，一段講述已經讓她這樣了。再說，幾十年了，沒有主人的看顧，誰知那老宅還有沒有。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